(9)

“你知本座?”白衍之忽然一笑,莫非是他英俊偉岸的形象,超凡脫俗的氣質在江湖裡出了名?

風青冷冷道:“皆說明月樓主生性浪/蕩,留戀煙花地,沉迷溫柔鄉。今日一見,呵,果真如此。”

“是誰在背後嚼本座舌根子?煙花地,溫柔鄉,他們難道看見了不曾?”白衍之當風青的話兒是真的,急着解釋道:“有道是‘謠言止於智者’,姑娘怎能聽信那些個風言風語呢?”

青沫肩頭一聳,險些憋不住,青塵伸手拽了拽她,咳了一聲提醒。

風青聽見,回頭見她倆不自在的模樣,問了幾句,風沫只說手忽然抽筋了,好生難受。

她輕哼一聲,又起身道,“走吧。”

兩人立即跟在風青身後,走遠了纔敢放肆笑道:“師父方纔爲何捉弄他?”

風青停住腳步,“他有意隱瞞身份,就不許我捉弄他?”若不是想起明月樓樓主暫住小姐這裡,她怕是真的會將白衍之當成流/氓。

身後,白衍之斂了笑意,將青花瓷瓶扶正了,命丫鬟來收拾殘局。

風竹當真只是喝了兩盅酒便來了,她瞧着白衍之撐着下巴愣神,放輕腳步,走到白衍之身後想唬他。

白衍之先一步開口道:“丫頭,本座都瞧見你了。”

風竹嘿嘿一笑,四處瞧了,坐到他對面,問道:“風青呢?”

“嗐,丫頭啊,你說說,容兒手下的人,怎得都像是缺心眼兒似的。”

風竹立馬垮了臉。

白衍之又道:“那個風青姑娘,嘴角是被線縫住了不成?頂好的模樣,卻像是要將人千刀萬剮似的。本座那樣哄她,她不笑倒也罷了,還急眼了。要不是本座身手敏捷,早就被她大卸八塊了。”

風竹這才緩了緩,道:“你不知風青的過去,她從前也是個癡情的,會說會笑,暮雲寨裡除了暮蘭,就屬她會說話兒了。怎奈遇見個負心人……後來,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怪道呢,那容兒爲何不勸解她,任由她自甘墮落?”白衍之暗歎,爲何癡情人總被辜負。

“她不是自甘墮落,她是走投無路。得知那負心郎有妻有子時,風青一時衝動,殺了人全家。她瘋了似的央求我,不要告訴小姐,告訴了,她會沒命的。”風竹喉嚨一哽,白衍之遞上熱茶給她,淡淡道:“你還是跟容兒說了。”

風竹點頭,眼淚大顆落下,她道:“我事先跟老夫人求了情的,老夫人答應我,留她一條命,我纔去告訴了小姐。”

“丫頭別哭。”白衍之束手無策時,風竹胡亂擦擦臉,藉着酒意,繼續道:“在老夫人和衆姐妹的勸慰下,小姐留了她一命。小姐繳了她的武器,遣她去做些別的事贖罪,她也因此記恨上了我,就算她嘴上不說,心裡定是恨我的。”

“她恨的不是你,是世間負心之人。”

白衍之一愣,他怎的忽然感慨起來。見小丫頭兩頰微紅,方知是酒意上頭,忙讓丫鬟扶她去屋裡歇了。

燈半昏,月半明。還不見洛韶容回來,不光白衍之急得滿屋轉,連風青也略皺了眉頭。

而此時,洛韶容正在馬車裡,胃裡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到了家。廳裡一羣人虎視眈眈的看着她。

正是風竹、白衍之、風青、青塵和青沫。

雲畫暮雪先扶她坐了,倒了茶給她漱口。

她們也是知曉洛韶容暈馬車,所以一直等着洛韶容緩和過來。

良久,洛韶容輕嗅幹薄荷,漸漸的有了好轉。她道:“莫公子留我用了晚飯,回來得晚了些。風青,你既然來了,便拿回你的武器去吧。”

風竹早知小姐會如此說,在袖裡摸出一小布包來,方方正正的,她一層層剝開,裡頭寒光一閃。

風青抿着脣,慎重接過,她道:“謝過小姐,只是,屬下已經用慣了佩劍,這些暗器,以後大抵是用不着了。”

說着,她用力攥緊,風竹不忍看她,她知道,風青這是賭氣呢。

風青的暗器,看似只是一根根細如髮絲的銀針,其實,銀針上,淬了劇毒。

白衍之瞥見一絲猩紅從風青指縫間流下,忙出聲制止,他急切道:“風青姑娘,這銀針不能見血,你是想命喪於此嗎?”

洛韶容也見風青神色異常,忙上前封了她的穴,強硬掰開她的手,一看,已是血肉模糊。

風竹不知是何緣故,只聽見白衍之聲嘶力竭喊了聲:“丫頭,快去拿熱水來,晚了風青會沒命的。”

她如夢初醒,連輕功都用上了,直奔膳房,焦急的對廚娘道:“再多燒些熱水,送到正廳裡去!快!”

片刻功夫,風竹端着熱水來了,卻見風青面色灰死,洛韶容坐在地上將她抱在懷裡。

丫頭們搬來幾牀被褥鋪在地上,洛韶容道:“青塵,青沫,你倆跟着暮雪去收拾間屋子,準備桶熱水。風竹,你去我屋裡,櫃子裡有排毒的草藥,無論多少,全泡進去。”

幾人不敢耽誤,立馬去了。

洛韶容紅了眼眶,仍舊淡定道:“師兄,算我求你,救救風青。”

她因服了化力丹,此時內力只餘兩成,要想逼出毒血,只能求白衍之了。

白衍之知道此毒的厲害,半個時辰,便能浸入五臟六腑,一個時辰,內臟開始潰爛,三個時辰後,化作一灘血水。

此毒極其霸道,無藥可解。

洛韶容將風青抱到被褥上盤腿坐了,扶着她讓她坐穩。白衍之急忙坐到風青身後,運內力於掌心,貼到她的背上。

府中下人從未見過世面,也有些膽子大的躲在窗外偷瞄。

洛韶容讓雲畫扶着,打溼帕子擦去風青手上的血漬。

血止不住的往外滲,針眼細密,一時看不清傷口,洛韶容急得不行,拿出手帕來想包紮。

白衍之忽然道:“師妹,萬萬不可包紮!也不可在傷口上敷藥!”他一時心急,內力受到反噬時不曾避開,猛的一口血便涌了上來,他急忙封了幾處大穴,又吐出血沫道:“……師妹,這毒好生霸道……不愧是……”話未說完,身子一歪倒下沒了知覺。

洛韶容搖搖頭,“不……不會的,師父說,她制的毒不同於別的毒,一定有法子的。”

她從腰間摸出個玉白小瓷瓶,哽咽着倒出來一粒褐色藥丸,仰頭便吞了下去。

霎時,體內像竄起一股火苗,要將她的五臟六腑燒盡了似的。

她對一旁的小廝道:“將他擡回屋裡去。”

風竹這邊也是焦頭爛額,她將藥材盡數倒進桶裡,對暮雪道:“你在這兒招着,屋裡多備些燭火,今夜怕是睡不成了。”

暮雪忙點頭,風竹便又火急火燎的趕去正廳。

洛韶容滿臉通紅,額上掛滿豆大汗珠,兩個小丫頭輪番替她擦汗。

風竹見地上躺着個打開的瓶子,撿起看了,心裡咯噔一下,但也只能乾着急,忙遣了兩個小廝去端些涼水來。

她不敢驚了洛韶容,小聲問雲畫白衍之去了何處。

雲畫思索片刻,小聲道:“我也不清楚,只見白公子吐了血,含糊不清說了句什麼……此毒霸道之類的話,而後暈死過去,被三四個小廝擡回去了。”

風竹暗道不妙,白叔應是內力遭到反噬。暈死過去……想來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怪道小姐冒着筋脈漲裂的風險服下這味烈藥。

從前聽得風青說過,這種毒叫做“浮生錯”,是三清夫人煉製“浮生香”時放錯了一味藥。最後竟發現,此毒與浮生香顏色、香氣差不了多少,毒性卻更強。

於是,她便稱之爲“浮生錯”。

浮生錯,遇血則融。

三清夫人只煉製這一回,得了一罐,她留給洛韶容一撮,白衍之一撮,其餘的下落不明。

如今想想,洛韶容最後悔的事,應是將浮生香給了雲書,將浮生錯給了風青。

風竹淚眼婆娑,攜着風青的左手,輕輕捏了捏,她道:“風青姐姐,你若能好,我什麼都依你……”

只求你,莫要再與我置氣了……

她感受到,風青也輕輕回握着她的手,一時哭得更兇了。

風青氣息奄奄道:“屬下……不值得你們……這樣費心費力的……救……”

風竹仰着脖子貼近她的脣邊,也沒聽清她說了些什麼,只是她的呼吸聲越發微弱了。

她愣愣的坐着,眼裡乾澀得有些發癢,她雙手捧着風青的左手,喃喃道:“姐姐,不要拋下我……”

姐姐……不要拋下我……

阿諺……不要拋下我……

“呼!姑娘留步,你的劍穗掉了。呃——在下賀子諺,敢問姑娘芳名!”

“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若桃姑娘,當真是個絕世佳人……”

“姑娘放心,我一定三媒六聘,八擡大轎娶你爲妻!”

“姑娘,我心昭昭,日月可鑑,若違此誓,不得好死!”

“姑娘,你聽我說,我是真的只愛你一人……信我……”

“有道是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此生相遇太晚,若有來生,換你等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