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帶着孩子回去找他,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見過兒子。”沈疏影心中酸楚,與賀季山分別已是將近一年,在這樣多的日日夜夜裡,她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他,每個月從國內寄來的報紙,便是她所有的支柱。
而昨日裡剛收到的,乃是國內最具影響力的《明報》,明報通篇報道瞭如今危殆的戰局,沈疏影已是知曉了北平城坡的消息,鎮寒關大戰更是慘烈異常,明報主編於銳同親自撰寫了文章,對遼軍主帥賀季山表達了自己崇高的敬意,並對浙軍的落井下石展開了激烈的聲討,此文章剛一面世,於銳同便是被劉振坤下令抓了起來。
當看見報紙上,那一段“遼軍與扶桑軍各是損失慘重,遼軍現已到生死存亡之關鍵時刻,決戰之日,怕不久矣。”
她只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住了,刻骨的思念與擔憂,簡直讓她無法再等下去。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她想,如果他死了,她一定會恨他,但又會理解他,如果有來世,她還是會跟隨他。
而如今,她無論如何,也要讓他看一看自己的兒子。
“媽媽,你要帶弟弟去找爸爸嗎?”賀想南因着前些日子生病,臉色依然十分蒼白。沈疏影看着心疼不已,只蹲下身子將女兒抱在懷裡,柔聲哄道;“囡囡乖,媽媽知道囡囡一直都很想爸爸,媽媽帶着弟弟回國,是去爲囡囡把爸爸接回來,好不好?”
原本,她是要打算帶着兩個孩子一起回國,可囡囡身子太弱,前些日子起了高燒,一直反反覆覆,她悉心照料的好幾日,直到孩子退了燒,但她卻無論如何都不捨得讓女兒長途跋涉了。
“媽媽,爸爸會回來嗎?”
“會,雖然囡囡不能回去,但爸爸看見了弟弟,就會想到囡囡,你們的爸爸只要看見你們,他就捨不得死了。”沈疏影微笑着,眼眶裡卻不知不覺的溢滿了淚水。
賀想南懂事的爲母親拭去淚水,稚嫩的童音卻是安慰起了母親;“媽媽別哭,囡囡會聽陸阿姨的話,在家裡乖乖的。”
沈疏影聽了這話,經不住悲從中來,只將女兒緊緊的摟在懷裡,一長串的淚水從眼眶裡密密麻麻的往下掉,如同下了一場急時雨。她的目光落在散落的報紙上,那上面刊登了賀季山的一張近照,是他在野戰醫院視察傷兵時被戰地記者拍下發回的報道,照片上的他依舊是磊落深邃的眉眼,英武剛毅的輪廓,她抱着女兒,剛垂下眼睛,又是一大顆的淚水順着眼眶裡緩緩流了出來。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她知道,若自己再不帶着孩子回去見他,這一輩子,便再也見不到他了。
鎮寒關。
槍林彈雨,火光與濃煙便是觸目之所有,硫磺與血腥混雜的味道遍佈在空氣中,令人聞之慾嘔,那爆炸的聲浪,伴隨着怒吼聲,慘叫聲與衝鋒號吹響的聲音,炸的人耳膜生疼,每一個人都是歇斯底里,殺紅了眼。
守在第一線的遼軍一十四師的常師長,待看見賀季山領着李正平親自來到抗戰的第一線的時,震驚後,卻是說不出其他話來,只驚懼的無以復加,立馬對着賀季山啪的行了一個軍禮,繼而道;“司令,這裡太過危險,屬下斗膽請您趕快回去!”
賀季山面色沉着,只從他的手中徑自將望遠鏡接過,視察敵情。
“現在是什麼情況?”男人的聲音冷靜到了極點,時間緊迫,常師長不敢在耽誤,只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道;“司令,一十四師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兵力了,怕是這第一防線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扶桑人攻破。”
賀季山聞言,眉頭便是擰起,第一防線一旦被敵軍攻破,二三防線便是岌岌可危,而遼軍中此時已是沒有多餘的兵力充實在抗戰第一線,那便只得他親自指揮。
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事情會比長官親臨戰場更能激勵官兵,鼓舞士氣,而二三線的佈防如今還尚未完成,沒有人會比賀季山更清楚,若第一防線被敵軍攻破,等待遼軍,便極有可能是全軍覆沒。
遙遙望去,鎮寒關的天空已被戰火染成了一片血紅,轟隆隆的槍炮聲不絕於耳,就連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着,彷彿在下一秒,就會天崩地裂。
一枚炮彈襲來,賀季山與諸人皆是匍匐在地,一旁的李正平與常師長皆是心膽欲裂,李正平更是急聲道;“司令,您怎麼樣?”
賀季山站起身子,顧不得身上的泥土,只道;“我沒事。”語畢,他對着身後的常師長道;“二三防線的部署還未完成,第一防線無論如何都必須要撐下去。現在,你們回到自己位置上,我與你們一起堅守這塊陣地。”
男人的聲音冷峻低沉,每一個字個都似是蘊含着滿滿的力量,只令人震耳發聵,直抵人心。
喊殺聲,號角聲,與轟隆隆的槍炮聲交織,激戰天地,山搖地動,正是一片驚心動魄,浴血奮戰的情形。
驕陽似火,烈日炎炎,機關槍俱是滾燙,幾乎讓人無法觸手,而陣地上的水已是十分匱乏,賀季山下令,命人將馬血澆了上去,就聽嗤喇一聲響,那機關槍上俱是冒起絲絲白煙。
無數的士兵倒了下去,更多的遼軍則是輕傷不下火線,一十四軍的副師長,一條腿已被扶桑人的炮火炸飛,卻依舊是堅守陣地,他將步槍倒刺腳下,以此來支撐身子,而他每一個手勢,依舊是鎮定從容,每一個指令,依舊是清晰有力。
不爲自己,而爲那站在所有士兵前,任由炮火紛飛,卻依舊堅持指揮,沉毅如山的將軍。
賀季山一馬當先,高大的身軀挺拔魁梧,威風凜凜,他站在那裡,便等同於爲身後的將士豎起一副軍旗。身爲軍人,何爲軍魂,身爲男兒,何以爲國家,何以爲人民,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向世人提交了自己的答卷。
夕陽西下,賀季山親自領兵防守,扶桑軍終於結束了瘋狂的進攻,陣地上迎來短暫的平靜。
兩軍俱是心照不宣的開始補給,只等那最後一戰的到來。
戰壕中,賀季山神情嚴峻,只一語不發的坐在那裡,任由軍醫爲他將肩頭的彈片取出。直到軍營爲他將傷口包紮好,就見何德江一臉慌亂的走了過來。
“怎麼了?”男人開口。
“司令,夫人回來了!”何德江直直的看着賀季山,聲音裡卻是惶然。
“你說什麼?”賀季山聞言,雙眸頓時一窒,立時站起了身子,不料扯到了肩上的傷口,劇痛下,只讓他臉色頓時一白。
他一手扯過何德江的衣領,將他帶到自己面前,何德江也是面色難看的厲害,就見賀季山已是呼吸紊亂,整個人都好似是怔在了那裡。
“屬下說,夫人回來了....”何德江的聲音再次響起,賀季山鬆開他,已是不管不顧的衝了出去。
他走的那樣快,直將身後的侍從遠遠甩來,陣地上不時有敵軍的飛機盤旋,他卻什麼都顧不得了,就那樣走着,雙眸死死的看着前方,簡直是橫衝直撞的往後方走去。
穿過月洞門,眨眼便走到了裡院,仍舊是當初沈疏影在時,他們住的那個小院子,滿山的爬山虎綠油油的,透着沁人心脾的翠,而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心頭陣陣銳痛。
“吱呀-”一聲響,他推開了院子的門。
一身青色棉裙的沈疏影正蹲在廊下,懷中抱着一個一歲多大的男孩子,那小男孩全身都是肉呼呼的,虎頭虎腦的,看起來就是十分的健壯。孩子的手裡拿着一隻撥浪鼓,母子兩臉上皆是噙着笑,聽到聲音,沈疏影回過頭來,就見賀季山站在那裡。
她慢慢的站起身子,白皙的小臉猶如清雨梨花般的嬌柔,清麗如畫的容顏沒有絲毫的改變,眼瞳溫婉如秋水,就那樣溫柔的看着他。
四目相對,一切已無需多言。
他看着她牽起孩子的小手,一步步的向着他走來,他的目光艱難的從她身上轉到那眉眼酷似自己的小男孩身上,一時間心潮涌動,五內俱焚,他的身體是抖得,就連眼眸中的光也是抖得。
沈疏影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她俯下身,對着兒子輕哄道;“好孩子,快去爸爸那裡。”
一歲多的男孩子正是頑皮的時候,又許是父子天性,他昂着小腦袋看着賀季山,在聽到母親的話後便是咧嘴一笑,掙開媽媽的手,向着爸爸步履蹣跚的走了過去。
“爸爸,”小小的孩子對着父親伸出了雙手,而賀季山,早已是蹲下身子,將兒子緊緊的抱在了懷裡。
他的臉上是止不住的笑容,聲音卻是顫抖的不成樣子,只牢牢抱着第一次見面的兒子,心臟跳得好似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似得,他就那樣蹲着身子,忽而眼瞳中傳來一陣滾熱,他閉上眼睛,將兒子緊緊的貼向自己的胸口。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抱着孩子站了起來,臉上仍舊是歡喜失措的樣子,嘴巴里不斷的重複着;“東陽....我的兒子....”
沈疏影眼含熱淚,遠處的炮火轟鳴,而他的身形,卻一如既往的魁偉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