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帆道:“我先進去看看吧,你打個電話給方原,讓他馬上過來,協助警務公所的人進行屍檢!”
周曉京道:“曉嵐,你先在這裡守着,我跟雲帆進去看看!”
周曉嵐笑着答應了。
等到進了擷月樓,走上二層樓梯時,周曉京悄悄對霍雲帆道:“曉嵐剛纔也沒看見,你不知道,花枝的腳邊有一支鍍金的自來水筆,是我那時從英國帶來送給承濟的!”
霍雲帆轉眼驚訝地望着周曉京,周曉京神色凝重,的確,無論從動機還是作案條件上來說,周承濟的嫌疑都是最大的,他追求花枝不成,反而因此被父親不喜,而且擷月樓雖然是周家女眷住的地方,但是周承濟要從母親或姐妹們那裡弄到進門的鑰匙也不難!
霍雲帆想的周曉京當然一早就想到了,所以她輕輕湊近霍雲帆的耳邊說道:“但是我相信承濟不會做這種事,他雖然不學無術,但是你就是把刀子遞到他手裡,他也沒有殺人的膽量!”
無論如何,血濃於水,周曉京的心底絕不希望周承濟是殺人犯,霍雲帆則更爲理智,到底誰是殺害花枝的兇手,一切還得告證據說話。
霍雲帆沉吟道:“宋士傑還沒過來,那支自來水筆怎麼處理?”
周曉京怔了怔,帶着一點慍色,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是這種事非不分的人嗎?我不過說承濟平時不是那種人,萬一兇手真的是他,我也絕不袒護!”
霍雲帆笑笑,撫撫周曉京圓潤的肩膀,安慰她道:“你放心,我會仔細調查的!”
花枝的身子懸在白色的大理石浴盆邊上,脖頸間繫着一條麻繩,在頸後打了死結,麻繩掛在一根從屋頂走的暖氣管上,人已經氣絕,但手心卻是溫熱的,顯然死了不超過兩個時辰。
周曉京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我昨晚和文枝走過這間浴室時,屋裡冒出許多熱氣,我們都以爲是曉錦要燒水洗浴,結果曉錦說她昨天一天都沒有來過二層,更不要說用洗浴間了,她是早晨起來想泡湯,才發現花枝屍體的!”
霍雲帆打量一下浴室,這是一間很尋常的浴室,鑲着白玉的水龍頭,大理石浴盆,花崗石鋪的地面,正如周曉嵐所說,擷月樓雖然只有幾位小姐住在這裡,但花枝作爲淩氏跟前得臉的紅人,也是可以拿到鑰匙的,想進入這間浴室並不難。
霍雲帆又看看花枝的腳邊,果然一枝刻着英文的自來水筆躺在地上,霍雲帆拿起筆,沉思片刻,又說道:“這浴室只有一樁事很怪,地下怎麼有這麼多的水?曉錦說她早晨起來想過來泡湯,但是根本沒泡,就讓花枝的屍體把她嚇走了,說明這間浴室並沒有被人用過——你和曉嵐用過嗎?”
周曉京道:“沒有,我問過曉嵐了,她已經很久沒進過這間浴室了!這地上的水的確不尋常——還有,好像花枝的褲子也太皺了!”
霍雲帆去看時,見花枝穿的是一條蔥綠繡花綾子褲子,這種綾子是紡織廠新近採用西洋技術織成的,防皺效果極好,一般情況下,不會這樣皺巴巴的。
“你說昨天你跟文枝經過時,這間浴室正往外冒白汽?”霍問帆問道。
周曉京道:“沒錯,昨天走廊裡很冷,只有走過這間浴室門口時是暖的!”
霍雲帆用一隻拳頭用力捶另一隻手的手心,道:“暖的?暖的?”他喃喃自語,好像想到了什麼事,“難道那熱水是兇手燒的?如果是這樣,難道不怕......還有如果此事與承濟無關,那麼這支筆又是如何放在這裡的呢——曉京,我有一些事,得去問問曉錦和承濟,你先在這裡等着,宋士傑過來時,你把前前後後的事跟他說一下!”
周曉錦正在客廳裡,伏在淩氏的懷裡哭,霍雲帆走過去,安慰道:“三妹受驚了.....”
周曉錦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哀憐地求霍雲帆道:“姐夫,你不是神探嗎?求你一定要把兇手抓到?不然花枝這個吊死鬼的魂兒要一輩子在我們周家不走,我可沒法在這家裡住了!”
淩氏的膽子跟曉錦相比也就是半斤八兩,這回全然忘了往日與周曉京的恩怨,誠心誠意地求霍雲帆道:“是啊是啊,雲帆,只要你能破了這個案子,曉京出嫁的時候,我拿出所有私房錢給她置妝奩!”
周長祿看到妻女驚慌失措的情態,很是不屑,沉聲道:“都是一家人,還說這種話,難道雲帆不管這案子,你這個做嬸子的就不給侄女置妝奩了?”
霍雲帆不禁微笑了,周曉京從來就沒有想過淩氏會爲她的妝奩出一分錢,霍雲帆道:“二嬸不必驚惶,花枝的案子我一定會查到底——不過現在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三妹!”
周曉錦連忙抹乾淨眼淚,一迭聲地道:“你問吧,姐夫,你只管問!”
霍雲帆道:“昨天晚上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麼不尋常的事?”
周曉京錦想了半日,咬着嘴脣說道:“這麼說來......昨天我七點多鐘回來時,丫頭從廚房給我端過一碗銀耳湯,我喝了之後,只覺得出奇地睏倦,立刻就睡着了,一宿都睡得都很沉。”
霍雲帆想了起來,周曉錦昨天跟範二少爺出去吃晚飯了,客廳裡那一場大鬧她都沒看着。霍雲帆又想到,擷月樓的這間浴室本就是隻爲周家四位小姐準備的,現在周曉越和周曉京輕易不回家,周曉錦不許周曉嵐去用,這間浴室實質上已經成爲周曉錦一個人的,只要她進不了浴室,這浴室倒真是個確確實實的僻靜之地。不過知道這一點的,只能是周家內部的人。
霍雲帆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好好休息吧。”他說完,離開客廳,又向周承濟的住處走去。
當週承濟看到霍雲帆亮出那支鋼筆時,嚇得三魂飛掉了七魄,他連連搖手否認道:“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霍雲帆問道:“不是你?那麼你的這支自來水筆一向是放在哪兒的?”
周承濟指指書桌,說道:“就放在這隻青玉筆筒裡!”
他不學無術,再好的自來水筆於他而言只是擺設,霍雲帆走到書桌前,仔細查看起來,這是一張湘妃竹黑漆描金菊蝶紋書桌,雅緻高貴,不過顯然放在周承濟這裡算是明珠暗投了,這小子大概天天在屋裡學華爾茲,屋裡的傢俱上不時可以看到磕碰出的傷痕,這隻書桌的桌角邊就有一個這樣的傷痕,竹枝被碰壞了,翹起尖尖的一角,上面還有.......霍雲帆突然眼睛一亮,他找到了關鍵性的證據!
周家一上午都在議論紛紛,出了這樣的大事,僕人們做活兒也做不到心裡去,警務公所的人已經在這裡耽擱大半日了,到如今也沒說出個結果來。
霍雲帆卻似乎並不着急,他坐在周家的客廳裡,悠閒地喝着一杯太平猴魁,現在他只等方原的檢驗結果來驗證他的推理了!
客廳裡坐着周家一家人,還有幾人得臉的僕人,周承濟臉色鐵青,周曉錦喁喁而泣,花枝的表嫂臉作悲慼狀,不時的拿出手絹來點一點眼角。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方原跟警務公所的老法醫來了,方原拿了一張化驗單,交給霍雲帆,霍雲帆看了,臉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又把單子交給宋士傑。
宋士傑看了一下,站起身來,清了清喉嚨,說道:“周老爺,周太太,這案子是在我的同窗好友的未來岳家發生的,而且在我們警務公所過來之前,雲帆也已經做了一些調查,現在我就委託我的同窗向衆位說明一切吧!”
周長祿還沒說話,淩氏先沉不住氣道:“難道知道誰是兇手了?哎呀,我們承濟可是清白的呀!”
霍雲帆連忙笑道安慰道:“二嬸別忙,承濟當然是清白的,因爲真正的兇手,是他——”霍雲帆向周長祿的位置一指,周長祿嚇了一跳,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張大了嘴,纔要辯解,卻聽霍雲帆道。“劉貴,就是你!”
劉貴臉色慘白,大叫道:“怎麼會是我呢?怎麼會是我?我......”
霍雲帆笑道:“你是不是想說,花枝遇害的時間大致在凌晨三點之後,而你則是一晚上陪你睡在客房裡的——呵呵,不經過縝密的調查,我是不會亂下結論的,劉貴,你跟花枝早就不清不楚,我恐怕你是爲了把表妹繼續留在周家,纔想要讓她不拘做哪一位少爺的妾室,方便你們日後再續這段孽緣吧!”
劉貴家的猛然看着丈夫,纔想哭鬧,卻看見淩氏惡狠狠地瞪着自己,立即啞了聲。
霍雲帆道:“大少爺不想接受花枝,你又想要花枝嫁給三少爺,誰知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胡四少爺竟跟你這位水性楊花的表妹有了私情,我想,直到昨天晚上,胡四少爺自己說出來,你才知道花枝竟然沒有按照你預先的安排行事,而是跟胡四少爺有了首尾。”
周長祿坐着不動,森然問道:“劉貴,這可是真的?”
劉貴不答,冷汗自額角涔涔而下。
霍雲帆繼續道:“其實你的手法並不高明,你先是在廚房裡往三小姐要吃的銀耳湯裡下了藥,令三小姐昨天晚上絕無再進二樓浴室的可能,又輾轉地從太太那裡弄來了擷月樓的鑰匙——你的媳婦兒跟相好的表妹都是太太貼身伺候的人,想做到這一點對你來說並不難吧!同時,你又在花枝的茶水裡下了藥,讓她昏睡過去,然後拿出周家冰窖裡存的一大塊冰,讓她坐在冰上,又把套着她脖頸的繩子掛在浴室的暖氣管上,然後,利用二樓浴室的鍋爐燒熱水,這樣浴室的溫度就比外面高了很多,一夜之間足可以讓冰塊融化,等到冰塊徹底融掉之後,沉睡中的花枝就被吊死了!做這些事,你只需要利用昨天給老爺端茶倒酒的時間去做就行了,而在花枝被吊死的那個時間,你正好奉老爺之命睡在我的旁邊,無形之中我倒爲你做了不在場證明——這也就可以解釋爲什麼二樓浴室的地是溼的,而且花枝的褲子又會皺巴巴的,這是因爲她幾乎整夜都坐在冰塊上的緣故。不過天網恢恢,你本想把這個局做得再圓滿些,讓承濟替你頂這個罪名,纔會從他的房裡偷出自來水筆,丟在案發現場,可是誰料到這樣一來,反而讓你露出了馬腳,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承濟房裡的書桌一角被磕壞一塊,露出一根尖刺,而你去偷自來水筆時,絨線衣正好掛在那裡,扯掉了一根細小的絨線,而剛纔,宋警官已經帶着人搜過你的房間,在你的箱子裡找到了那件被扯壞的絨線衣!”
說到這裡,霍雲帆從宋士傑身邊的一個證物袋裡,拽出一件鐵灰色的絨線衣,衣袖部分被掛壞了,同時宋士傑又拿出一隻證物袋,裡面赫然放着半截鐵灰色絨線,正是從周承濟的書桌上取下來的。
霍雲帆笑道:“怎麼樣,劉貴?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劉貴忽然咆哮起來,大叫道:“對,是我,就是我做的,我要殺了那個賤貨......”
淩氏衝旁邊的僕人叫道:“你們都是死人哪?任由這樣的狂徒在這兒發瘋,還不快給我綁起來!”
用不着周家的僕人,警務公所的幾個警員跳出來,幾下就把劉貴降服了,劉貴嘴裡被堵上了毛巾,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霍雲帆冷笑道:“劉貴,你與表妹私通,本就有錯在先,你表妹另許旁人你竟然因爲心有不忿而殺了她,就更不應該,你知道嗎?我已經找人驗過了,花枝和胡四少爺的血型都是o型,而她肚子裡的胎兒的血型卻是b型!”
劉貴怔怔地看着霍雲帆,此時西洋醫學在中國還不普及,許多人都不明白霍雲帆的意思,周曉京開口,對衆人解釋道:“也就是說,花枝的孩子不可能是胡四少爺的——那麼是誰的呢?”
被堵死了嘴的劉貴悶聲哀嚎,痛悔得想要咬舌自盡都找不找舌頭,劉貴家的聽到這一個又一個的勁爆事實,早已經暈了過去。
雪花悄然地飄落着。那飛舞的雪花,一朵,又一朵像是漫天的蒲公英,又像是無數潔白的精靈,在蒼茫的夜空中顫動沉浮蕩漾。
霍雲帆和周曉京緩步走在回明鏡事務所的路上,霍雲帆笑道:“你知道嗎?你二嬸說了,只要我破得了這個案子,就拿出所有的私房給你辦妝奩!”
周曉京漠然笑笑,她對二嬸說的話,從來不會當真,這時卻有心想開一開霍雲帆的玩,於是笑道:“那可怎麼辦萬一我二嬸說話不算數,到時候竟一文錢也拿不出來,我可就成了沒有妝奩的新娘子!”
霍雲帆替周曉京捂着凍得通紅的臉蛋兒,笑道:“沒有妝奩更好,旁人不娶你,更不會有人來跟我搶新娘子了!”
周曉京笑道:“新娘子這樣寒酸,你想要準備一個亮瞎衆人眼的婚禮,可就有難度了!”
霍雲帆笑道:“怎麼會呢?我早就準備了七年,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你這位新娘啦!”
周曉京從地上抓起一堆雪,衝霍雲帆打過去,笑道:“這個新娘子現在可還沒答應你呢!”
霍雲帆頭一偏,躲開了擲過來的雪球,笑道:“那麼我從現在就緊緊地追,絕不讓旁人把你追了去!”
周曉京咯咯笑着跑起來,霍雲帆在後面追,白茫茫的雪地上,只留下兩行溫暖的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