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暗夜裡的糾結
周曉京聽她說到這一節,不由就嘆了口冷氣,道:“合適的男朋友?說起來容易,真正想遇着卻不容易!家境貧富不論,單就心意相通還要對方真心愛護,這樣的男人就不多!雖然現在是新時代,整個社會比過去懂得尊重女性了,可是真心愛護女性的男人也不多!大姐瞧那個紅歌女喬安琪,不惜放低身段下嫁,不還是這麼個結果?”
周曉越妙目微睜,問道:“難道喬安琪的死跟她丈夫有關?”
周曉京心猛地一沉,心想怎麼能對堂姐談起案情,案子沒破之前這可是絕對機密,立刻搖頭否認道:“沒有的事,我只是看八卦小報上胡說八道,想到這裡就說起來了——”她忙於轉移話題,又說道,“話說回來,堂姐比我大幾歲,也到了要認真考慮婚事的時候了。”
周曉越笑道:“不瞞二妹說,當初我就打算離家出走,到外面找個事做,能夠接觸到一些職業男性自由戀愛的,可是家裡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夾纏不清,最近剛剛有放下手頭的產業去外面闖一闖的想法,父親又提拔哥哥掌管周氏,淩氏向來視哥哥爲眼中釘,我要是現在離開周家,哥哥更加獨木難支了,我想着,過個一年半載,等哥哥在周氏站穩了腳跟,到時我再想法子走出這個家庭。”
周曉京知道周曉越能在二嬸的眼皮子底下有了今天的形勢是極其不易的,現在兄妹倆不但開始參與周氏實業的領導和決策,而且在家庭內部也漸漸有了自己的陣營,就拿今天這件事來說罷,凌太太私下裡給周曉京說親事,一定是秘密進行的,可是竟會事先被周曉越得知,想必周曉越已經把繼母身邊的人收爲心腹了吧!
周曉京不禁微笑,緊接着卻是一陣悵惘,像她和周曉越這樣沒有父母照應的,外人只羨慕她們是豪門名媛,卻不知生活在這樣的家裡會有多少辛酸苦累。
周曉京擡眼看着堂姐,只見她年輕的眉眼之間卻藏着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機鋒與深沉,想着這些年來周曉越吃過的苦,周曉京不禁泫然道:“大姐,這些年你受委屈了!你天天跟那些人生活在一起,比我這個在外頭的人辛苦百倍,可惜妹妹無能,竟不能與你分擔!”
周曉越拿出煙藍平金繡花緞子手絹,替周曉京拭淚,笑道:“都是一家人,你這樣說倒生分了,咱們也是命道不好!”嘆了口冷氣,忽而又憤然道,“說起來,若是當年三叔沒有無端遇害,咱們姐妹何必受這樣的苦!三叔若在,祖父就不會把周氏交給父親,淩氏那個尖酸剋薄的女人也不能得意到一手遮天,若是有三叔在,借那女人十個膽子,也不敢給我說那種折爛污的親事!想起這些我就恨透了霍家那幫無恥之徒!唉,聽說霍錦程那個惡棍還在北京逍遙法外呢!”
周曉京眼皮一跳,當初霍雲帆的二伯霍錦程涉嫌殺害周曉京的三叔,但事後霍家調動一切人脈關係,終於使嫌疑重大的霍錦程因爲證據不足而被無罪釋放,從此霍家與周家就有了解不開的心結,而且日久彌固。
這樣堅固的心結,是血和淚凝結成的仇怨,不是輕輕巧巧說一句原諒就可以過去的。
爲什麼非要遇見他?周曉京有時會覺得,她幾乎要被愛和恨撕裂了,只要她對霍雲帆還有情意,她的一生就註定是殘缺的。
所以周曉京甚至會有點羨慕周曉越,至少,她可以擁有一個圓滿的恨意。
周曉京道:“往者不可諫,等以後大姐找到個稱心如意的人,就一切都會好起來罷!”
周曉越緩緩拔弄着腕子上的鑲嵌着紅鑽的白金手鐲,笑道:“但願如此吧!”
周曉京暗想,若能在明鏡給周曉越找到一個合適的男朋友是最好,只是相處不久的同事,也不知人品如何,向金小姐和沈小姐打聽是萬萬使不得的,一來她自己也是年輕姑娘,只怕會惹來嫌疑,二來周曉京剛進明鏡,人家當然不肯把心裡話對她講。
若是喬安琪的案子能拖上一陣兒,她就能在明鏡多呆些日子,私底下看看這些人的人品了,唉,如果案子拖得久一點就好了,周曉京開始自欺欺人地認爲自己希望案子拖久一點,不過是爲了能給周曉越尋個如意郎君,卻不知她這個想法正與霍雲帆的祈求不謀而合了。
如果周曉京知道這一點,一定會立即捂住臉。
就如她此時窩在被子裡一樣。
邵媽媽的小孫子確認是細菌性腹瀉,已經連夜住進了醫院,孩子才幾個月嬌嫩得很,邵媽媽的兒子又在廣州做事,一時回不來,單是小孩子住院初步算起來也要一週多,出院之後需要護理多少日子還不知道。周曉京已經囑咐過邵媽媽要在家裡住多少日便是多少日,一切以小孩子的健康爲重。又派了秀枝買了許多嬰兒用的乳粉牛奶和其它補品去醫院探望。
周曉越臨走的時候,曾經苦勸周曉京搬到她名下的別墅去住,“二妹若覺得不自在,索性我把那幢別墅過在你名下,說起來分家的時候二妹也太吃虧了些!”
周曉京婉拒了,其實就算她名下再多幾處房子,她也還會選擇住在江灣的公寓裡,房子小有房子小的好處,不會顯得過於冷清。倒是一個人在偌大的房子裡睡覺,夜半無人時,望着清冷的月色纔會更加地心事重重,徹夜難眠。
雪枝和秀枝都是周曉京的貼身丫頭,按理說邵媽媽不在,是該她倆來值班的,但是周曉京在國外唸書多年,一個人住慣了,有個旁人在側她反而更彆扭,因此還是讓她倆回了隔壁的房間去睡。
月色飄飄灑灑地散落下來,輕如煙,淡如雲,細如紗,柔如水,跌落進周曉京深不見底的心扉。空落落的心底更加沒有着落,更要命的是,往日周曉京一人獨居,只不過稍稍耽上一會兒,想着想着心事也就睡着了,但今天大概是頭一次見到兇案現場,死者又是昨晚才見到的活生生的人,就具有更強烈而深刻的刺激,白天明明根本想不起來的血肉模糊的情景,到了萬籟俱寂的時候,反而一刻比一刻更加清晰地襲上心頭。
周曉京想要拼命甩開這些想法,但越是搖頭那些印象越是堅固,孤寂無依中那種恐懼如同魔鬼的影子一樣越長越大,攫住了周曉京的呼吸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正在周曉京的神經繃得緊緊地快要斷掉的時候,突然——
“叮呤呤呤呤——”周曉京“砰”地一聲坐了起來,緊接着頭部一陣劇痛,在周曉京幾乎以爲真的是強盜入門的同一時刻,她才意識到是起得太猛,以致於撞在了香樟木雕成的翻卷着的雲頭上。
周曉京恨恨地咬牙,慌忙披上乳黃團紗的織金繡花睡衣,跑到電話機旁,抓起聽筒“喂——”聲音不知不覺地就陰沉下來。
“大晚上的,聲音別這麼糝人好嗎?”聽筒那邊傳來一個無拘無束的好聽地男子聲音,“陰森森的,你剛看完恐怖電影回來嗎?”
周曉京一直吊在喉嚨裡的一顆心“撲通”一下就落在肚子裡了,像出現故障的飛機經歷無數兇險終於僥倖平安着陸一樣,不過女人十有八九都是口不對心的,尤其是對着某個人的時候,周曉京也一樣,銳叫着責備道:“我本來睡得好好的,卻被你無緣無故地吵醒了,這麼晚了你打電話有事嗎?怎麼我答應去明鏡工作的時候好像只答應一天工作八個小時吧,明鏡事務所有規定半夜可以隨時被叫起來加班的嗎——啊嚏——”東風臨夜冷於秋,周曉京不由自主地就打了個哆嗦。
“你先穿上衣服,我再跟你說——”霍雲帆不容置疑地說道。
這一回周曉京卻沒絲毫反駁,一方面是她的確凍得夠嗆,另一方面則是潛意識中希望這個電話打得長一點的,孤悽無人的夜裡,有個人陪着說說話,或許能沖淡那些血腥的記憶。
周曉京穿上一身沙籠布制的襖褲,那沙籠布上印着印度風情的花,烏金纏繞着橘綠,她重又拿起聽筒,薄嗔道:“你說吧!”
霍雲帆的聲音明顯帶着笑意:“我說你心口如一點好嗎?你明明就是想着白天的兇案現場睡不着,還要說我的電話吵醒了你!”
“你不要擺處一副無事不知的樣子行嗎?知不知道很令人討厭啊!就是因爲要接你的電話,我頭撞在牀頭上了,不知有沒有起包?”
“是嗎?要不要我過去看看?”霍雲帆有點慌張。
“不用!”另一邊卻斬釘截鐵。
“你瞧,還說你睡得好好的,睡得好好的人會一聽到電話鈴聲就起那麼猛嗎?”霍雲帆有點洋洋自得,心想,露餡兒了吧你!
周曉京直想抽自己嘴巴子,糊里糊塗地就忘了他可是偵探,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