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纔是重點,周曉京撇撇嘴,笑道:“你就吹吧!”可她心裡明白,霍雲帆沒有吹牛,別人她不知道,可她知道周家,她叔叔周長祿年輕時有妾,如今在外面也有外室,她堂弟周承濟還不到二十歲,外面也有了不少相好的女子。從前清到民國,社會風氣開化了,可是大部分男人對女子的頑褻的態度,卻沒有改變。從這一點上來說,霍雲帆真的很難得了。
霍雲帆忽然注意到周曉京一邊同他說話,一邊嘴巴在動,問道:“你在吃什麼東西?沒吃早飯?”
周曉京攤開雪白如玉的手掌,笑道:“早飯是吃了,不過剛纔下樓,四喜那裡剛好有些小點心,做得很精緻,就忍不住嘴饞而已!”
周曉京的手上放着一把花式巧克力糖,有小兔子形的,小松鼠形的,甚至還有的做成了玫瑰花的樣式,霍雲帆揚了揚眉毛,笑道:“四喜愛吃糖不假,可從不把這些東西帶到外面來吃——肯定是方原給她的!”
周曉京挑起大拇指,讚道:“不愧是名偵探!人家方原疼愛女朋友,知道四喜往往不吃早飯就趕來上班,特意給她買了補充能量的!”
霍雲帆暗想,方原這個木頭疙瘩,也學會討好女朋友了!這本來也不關他的事,只是如果周曉京經常跟沈四喜交流,相比之下,覺得他不夠體貼可怎麼辦?不行,他得馬上制定行動方案,絕不能讓方原給比下去。
霍雲帆道:“今天咱們有件大事要去陸家,中午可能要回來的晚點。你還想吃生煎饅頭嗎?上次中午回來的得晚了都沒買到,這一次我提前預定如何?”
周曉京似笑非笑地道:“不用這麼麻煩吧!你忘了莊傑暉家裡就是做生煎饅頭的?提前打個招呼,保證給您送貨上門!說不定看在你是他頂頭上司的份上,還要隨貨附贈你鮮花一束呢!”
霍雲帆的臉都要綠了,不得了,不得了,陰謀詭計被週二小姐逮了個正着!
周曉京長髮披肩,微微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其實很簡單啊!你扯的謊實在不怎麼高明,當時我急着去參加大姐的開業慶典就沒注意,一閒下來我就想到了,能夠出售‘好逑’這種花的花店都是高級店鋪,服務十分周到,你一進門,人家就會問你要買花給誰,如果你說去看病人,人家是絕不會向你推薦‘好逑’的!我想,你那天給我的那束花本就是屬於我的吧!”
霍雲帆察言觀色的技術是專業水準的,令他高興的是,周曉京雖然揭穿了他,但神色間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甚至還言笑晏晏,渾不在意,這說明她對莊傑暉沒意思,而且對自己私下處置了鮮花也不大放在心上——不錯,有進步,這代表周曉京已經有一點把他當自己人看待了。霍雲帆鼓鼓腮幫子,笑道:“上次是看你急着用花,我就借花獻佛了,這回我賠你怎麼樣?要不然加上利息,多賠給你,你說你喜歡什麼樣的花?”
周曉京搖頭道:“你忘了?我最不喜歡鮮花了!好好的花朵兒,生長在土壤裡多有生命,折了來插在花瓶裡,再泡上什麼鹽水糖水,不到兩天就幹掉了,太煞風景!”
霍雲帆怎麼會不知道這一點呢!就是因爲周曉京不喜歡鮮花,他迄今爲止進花店的次數,兩隻手都數得過來,所以纔會不知道花店的營業方式,被周曉京識出了破綻,沒辦法,他這輩子只交過周曉京一個女朋友。
這些念頭雖多,但在霍雲帆心裡不過迅速一轉,當下順着周曉京方纔的問話,答了句:“我沒忘——忘不了!”
看似不經意的一句回答,卻恰如微風拂過周曉京的心絃,她面如初放的桃瓣,低眉一笑,問道:“說說小馮他們調查來的結果吧!”
霍雲帆把厚厚的資料遞給周曉京,周曉京快速瀏覽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擡起頭來,問道:“咱們是不是可以先把那個在陸家裝神弄鬼的神秘客人抓起來?”
霍雲帆沉思了一下,說道:“抓固然好抓,但我的意思是,對於陸家那條藏寶秘道,咱們還有許多弄不明白的地方,現今就是一個機會,可以從這個人身上查到一些線索。所以我主張先不要打草驚蛇,最好一步步審他們,讓他們吐出秘道的秘密!”
周曉京舉手笑道:“贊成!就按你說的辦吧!”
因爲四妹離世,繼母臥病,陸家大姑娘丰儀就與李姑爺在孃家暫時住下來,一爲幫忙打理四妹的葬禮,二爲繼母侍疾。住處就在大姑娘出閣前所住的凝香齋。
凝香齋雖然臨近後園中央,但地勢低窪,尤其如今入了夏,更覺潮氣溽溼,大姑娘幾十年來在孃家不得寵,由此可見一斑。
陸豐儀和李姑爺一大早出去給陸太太選購燕窩去了,還沒回來,凝香齋只有一位穿着淡白綾子衫褲的小丫頭出來給霍雲帆和周曉京倒茶。
周曉京便同這個小丫頭攀談起來,原來這丫頭是從小被賣到陸府的,人看起來倒還老實,但周曉京冷眼留心瞧,這小丫頭姿容平庸,又缺乏伶俐勁兒,又不是陸府的家生女兒,沒有靠山,所以纔會作爲二等丫頭來伺候陸豐儀的。
端上來的是茉莉香片,時近盛夏,如陸府這般人家,早該換上頭等的明前龍井或是毛峰了,陸豐儀這裡卻只有香片。
周曉京問這個丫頭:“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小丫頭規規矩矩地回答道:“十五歲......嗯......我叫青霜......”
周曉京笑道:“青霜?這名字好啊,紫電青霜,可是上古名劍哪!”
青霜大概從沒聽說過《騰王閣序》,眼睛一眨一眨露出懵懵懂懂的神情,小心翼翼道:“奴婢原先的名字叫青露,只因犯了二姑娘的諱,所以改叫青霜的。”
周曉京道:“二姑娘?陸嘉儀!”
青霜道:“我們四位姑娘的乳名皆是從‘雨’的!是雪露霧雯。”
霍雲帆也想起來了,陸美儀死的那日,陸嘉儀好像哭着叫“雯娘”的,那麼二姑娘嘉儀就是露娘沒錯了。
看來這陸宅五行缺水啊!
因爲霍雲帆名義上還是幫助警務公所來破案的,所以一見霍週二人到來,凝香齋裡跑腿的小廝早就去街上尋大姑娘大姑爺去了,周曉京才喝了半盞茶,陸豐儀就同丈夫忙忙地從外面趕回來了。
笑臉洋溢地吩咐丫頭添茶拿點心,一面向霍雲帆和周曉京道歉。
陸豐儀雖然是陸家的嫡出長女,言語之間卻沒有長女的款兒,反而唯唯諾諾,周曉京更是從她這種小心地熱情中看出幾分心虛來。
陸豐儀道:“先生小姐可是查出我四妹遇害的真相了?唉,不瞞兩位說,我四妹雖然嬌縱些,可到底是親手足,她如今慘遇橫死,我也十分的傷心,夜裡......常常夢見她......”說着,滴下淚來。
周曉京與霍雲帆對視一眼,得到了一個鼓勵的目光,知道霍雲帆是把這件事交給她了,因而笑道:“四小姐遇害的事還未查清,不過我們瞭解到,就在你四妹遇害的前幾天,你們家來過一個似人非鬼的神秘客人是吧?好像那時候大小姐和大姑爺也在陸家,是吧?”
陸豐儀和李姑爺同時一震,陸豐儀道:“我......我們也不知道啊!”聲音輕飄飄的。
李姑爺則臉色鐵青,結結巴巴道:“這......這兩樁事,有關聯嗎?”
周曉京笑道:“那個神秘客人來無影去無蹤,陸府那麼大,哪裡不好去,偏要去紅葉軒,還留下那樣一串常人根本無法留下的足印,好巧不巧的是,沒過幾日,陸家四小姐就死了,還是死在紅葉軒裡,幸而警務公所的人都是嘴嚴的,不然的話,恐怕外頭早就沸沸揚揚的傳出陸府有冤魂索命的事了!”
陸豐儀夫婦悄悄對望一眼,周曉京輕咳一聲,笑道:“不過,什麼‘冤魂索命’的說法,不過是嚇嚇膽小鬼罷了,我們做偵探的卻絕不相信有這回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後裝神弄鬼,並且,就是那個神秘客人殺了美儀小姐也說不定!”
李姑爺默默吸着一支菸,煙火都要燒到手指上了,也沒覺察出來,陸豐儀低頭絞着一條海綠湖紡絹子,兩人的目光都不瞧周曉京。
這時,周曉京又扔出重磅炸彈,笑道:“幸好,不知是美儀小姐在天有靈,還是死去的倩姨娘嫌家裡有人攪擾了她的安寧,我們竟然很順利地把那個裝神弄鬼的李國興給揪出來了,他已經全部招供了!”
這下陸豐儀兩口子受驚不小,李姑爺“哎喲”一聲,原來是菸頭燒痛的手指,陸豐儀的絹子從象牙白的薄綾子長裙滑落下來,銳聲叫道:“霍先生和周小姐明察,李國興雖然是姑爺的族弟,可他只是進來探路的,跟美儀的死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