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眼皮都沒有動一下,安靜地抱着毯子站在辦公室門口,思索着是現在進去還是等會兒再進去。
裡面突然沒了聲音,想了想,還是擡手扣了扣門,開門那一瞬間,臉上立馬換上了完美的微笑。
“蕭先生,毯子拿過來了。”
蕭景此刻正坐在大班椅上,低頭垂眸,側臉線條冷硬,夾雜着些許茯苓很熟悉的不耐,聽到她的聲音,他也只是極淡地嗯了一聲。
茯苓笑了笑,上前,將手中的毯子遞給站在他辦公桌前方穿着性感暴露又一臉不高興的女人,“魏小姐,您要的毯子。”
那雙手支在空中,遲遲沒有收回,因爲魏輕嵐並沒有接過毯子,只是一臉委屈地看着蕭景,像是沒有看到茯苓一般。
茯苓眼皮下壓,斂住眸底的神色,那嗓音已然有些不悅了,“魏小姐——”
魏輕嵐見那男人沒有任何反應,皺緊了眉咬住下脣,拿過茯苓手上的毯子,更是悶悶不樂,“蕭……我們不是未婚夫妻嗎?你怎麼這麼不願意見我?”
這麼久了,她還是不敢直接叫他的名字。
男人頭也沒擡,嘴角有細微的笑掠過,握着鋼筆的拇指和中指輕輕摩挲着,話語卻是對着茯苓說的,“讓秘書送她回去,今天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我。”
這話裡的意思已經足夠明顯,他在趕人。
魏輕嵐眼裡都快憋出眼淚了,但還是強行忍住了,狠狠跺了一下腳,“你……”
茯苓十分清楚蕭先生的脾氣,在魏輕嵐還沒有你出個所以然的時候微笑着頷首,手掌指着門口的方向,“魏小姐,請吧,不要惹蕭先生生氣。”
蹬蹬的高跟鞋聲音遠去,辦公室裡很快恢復寂靜。
男人扔掉了手中的筆,慢慢閉上眼睛,任由那股胸腔中那股莫名亂竄的情緒翻騰,似乎要衝破胸膛。
這麼久以來,時不時就會這樣。
這次好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了一樣,他緩緩擡手,手掌捂着胸膛的位置,等到情緒平復一點,他纔將放在胸口那張泛黃的照片拿出來,拿在手中仔仔細細的端詳。
那照片,幾乎已經看不出來人形了,上面還有很多暈開的斑駁的淚跡,層層重疊着,溼了幹,幹了又溼。
電梯裡,魏輕嵐將薄薄的毯子披在自己肩上,遮住了她原本很令人遐想的穿着,很是不高興,她衝茯苓抱怨,“他爲什麼不喜歡我?我們不是訂婚三個月了嗎?我還住在他的房子裡,但他怎麼幾乎都不來?”
她一連串問了很多問題出來,茯苓依舊保持跟方纔一樣的笑容,很官方,“魏小姐,蕭先生自然有他自己的考慮,要是不喜歡的話自然不會想跟您訂婚,不喜歡的話自然也不會讓您住他的房子裡。”
儘管茯苓的語氣沒什麼起伏,但魏輕嵐剛纔臉上大片的陰鬱一掃而過,轉而捂着毛毯盯着茯苓,“那你的意思是,他其實挺喜歡我的?”
茯苓神情有些恍惚,想起偶爾出去,漫步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總會有人在耳邊說起當年那檔轟動了整個溫城的豪門戲。
久而久之,流傳下來的版本已經變成了某個有錢人爲了自己死去的太太,將溫城換成了她喜歡的模樣。
茯苓沒再回答魏輕嵐的話,只是但笑不語。
可魏輕嵐不依不饒,看着不斷下滑的數字,語氣頗冷,“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我父親都說了,他不喜歡我,是我自己要一頭往他身上撞,就算頭破血流最後也是我的事。可他的前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
茯苓想起那張她僅僅見過幾次的照片,根本看不清人的長相了,她低頭,“魏小姐,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纔怪,你跟他身邊的時間最久,他最信任你,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電梯到了,總裁的專屬電梯,她就算不出去也不會有人進來,茯苓只好安靜地站在一邊等着魏輕嵐。
魏輕嵐咬咬牙,突然有些羞憤地看着茯苓,語氣直白露骨,“他,他不會是不……不舉吧?我剛纔都那,那樣了,他怎麼還是……”
接下來的話,她說不下去了,臉色越來越來紅。
茯苓嘴角抽搐了下,笑了笑,“魏小姐多慮了,蕭先生可能是還不習慣和您親密,您知道的,這些年他身邊一片空白,沒有過任何女人,您突然出現——”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魏輕嵐打斷,“可你不是一直在他身邊嘛,而且都說他之前那段婚姻三年呢,怎麼孩子都沒有……”
“魏小姐,這不一樣……”
“算了,懶得理你,你找機會把他前妻的照片給我看看,我要看看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我都憋在心裡好久了。”
茯苓擡腳跟上她的腳步,語氣平緩,沒有起伏,“魏小姐,蕭先生既然已經跟您訂婚了,相比不會有其他的意外發生,他也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提過……前蕭太太。”
魏輕嵐轉身瞪着她,不滿,“就是因爲他從來都不提,而他身邊的人也不提,所以才奇怪。”
“……”
茯苓返回辦公室的時候,蕭景還在處理公事,見她進來,頭也沒擡地吩咐,“叫人進來把窗前那沙發墊子換了。”
“好的,蕭先生。”
只是退出去之前,茯苓還是頂着壓力,嘴角彎起最完美的弧度,望着那端清癯俊美的男人,“蕭先生,那墊子昨天已經換過了。”
男人聞言,默不作聲地盯着她,沒說話,但臉色繃着,明顯很不悅。
茯苓瞭然地點了頭,趕緊退了出去。
路過秘書室的時候,她忍不住衝裡面的人抱怨,“你們送茶進去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蕭先生又要換落地窗前那張單人沙發的墊子,昨天下午纔剛剛換過。”
秘書皺了眉,慢慢道,“那是方纔……魏小姐坐過的地方。”
茯苓認命地走了,那張沙發,蕭先生純粹就是放在辦公室裡當作擺設的,這麼久以來,除了偶爾他加班的時候坐過,再也沒有別人坐了。
所以說,他潔癖到了這種程度?
茯苓剛剛叫人來換了墊子,蕭景驀地站了起來,手指捏着自己的眉心,嗓音是那種久久都不曾發聲的沙啞,“叫喬洛進來。”
她回頭,微笑,“蕭先生,喬特助一個星期前和女朋友修成正果,當時您特地準了他半個月的帶薪假,給了他們充分的度蜜月時間,您難道忘了嗎?”
男人神情有些恍惚,眸子半闔,“你先出去。”
蕭景立在落地窗前,修長的背影無端染上孤寂,現在正事入秋,每天天氣都很好,連帶着他的心情也好不少。
儘管這個好了不少,也只是相對而言。
三年了。
這個數字很小,可是將三年拆成天,是1095天,再拆成小時,是26280個小時,甚至可以拆成分鐘。
安言離開他的時間長度已經可以用這麼龐大的數字來形容了。
他在北歐出現幻覺的那晚,他分明記得他找到了她了,當晚在那個廣場上,她帶着笑容,朝他款款走來,氣質乾淨的就像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她問他爲什麼要傷心?
他說他是太高興了,高興到哭。
但隔天就有人將屬於她的物件給他,說那是早前在一具屍體上找到的,他當時幹什麼?
哦,他將那人打了。
他自然是不會相信安言已經死了,死字太遙遠,曾經他那麼渴望,都只是接近這個字,安言的人生乾淨空白到沒有任何污點,自然不可能和這個字眼沾邊。
第一年,他大江南北地閒逛,找她,找不到。
第二年,安森集團頻臨破產,他爲了守護這個公司,答應了威遠集團老總的要求,利用威遠注入的資金,令安森集團起死回生。
第三年,他什麼都不在做,專門想她。
這以後,蕭景總會在夢裡夢見安言穿着一襲白色婚紗朝他走來的場景,背後是溫暖熱烈的陽光,她眉梢眼角都掛着笑容,舉手投足間盡是說不出的風華絕代,每每總能讓他看入迷。
夢中,他做着美夢。
醒來,不過又是一場周而復始的夢魘。
蕭景知道,也清楚地明白,他愛的人要麼死了心,要麼死了。
可他還是訂婚了,反正想要的那個人不在了,婚姻對他來說不過虛有其表,算不得數的,曾經安言卑微又熱烈,他都沒有給她一場圓滿。
遑論是其他人呢?
晚上,蕭景和一衆好友約在傾城會所,近兩年,他深居簡出,幾乎不出席任何聚會和晚宴。
這種狀況直到幾個月前才改善,那是他和魏輕嵐的訂婚宴,也是被媒體大肆報道了的,因爲魏家喜歡排面,一場訂婚宴幾乎搞得比別人家結婚宴還要隆重。
茯苓當時還以爲蕭先生會很排斥,但出乎意料,蕭先生除了從頭到尾都輕蹙着眉以外,整場下來到顯得很是從容淡定。
然後魏輕嵐就搬進了他現在住的地方,長汀榭別墅區。
同行的好幾個和蕭景年紀差不多大的集團總裁,一個個皮相都好,安森集團遭遇滑鐵盧時,那幾個富家子弟很有遠見地沒有將安森集團排斥在外,而是出手相助。
所以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大家利益掛鉤,久而久之,自然也能成爲朋友。
這天,好不容易能約到蕭景出來,自然想玩個盡興。
剛開始都還好,安森集團恢復正軌之後,他雖說低調神秘,可時不時還是會出來喝酒,但最近,但自從幾個月前訂了婚,幾乎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出來應酬過。
有人忍不住調侃他,“蕭景,神秘歸神秘,那魏家小姐固然是水中月鏡中花,你好歹還好是帶出來讓大家瞧瞧唄,老是玩什麼金屋藏嬌。”
氣氛熱烈,光線昏暗的包間裡,頓時附和聲一片。
蕭景將自己面前的酒一飲而盡,冷漠地拒絕了要給他找陪酒女的男人,眼裡一片森然,“沒有必要。”
有些尷尬,但是都是在風月場上混慣了的人,有人說話場子自然就熱起來了,蕭景悶聲喝了不少的酒,包間裡震耳欲聾的聲音讓他腦袋一陣發漲。
他起身,朝門口走去。
茯苓還守在外面,見到他出來,渾身的酒氣,立馬上去攙扶住,蕭景卻一把揮開她的手,朝着洗手間的方向去了。
茯苓打電話到長汀榭交代傭人差不多的時間煮好醒酒茶,這才擡腳朝洗手間的位置移去,站在男士洗手間門口等他。
等了很久蕭景纔出來,茯苓看着他昏昏欲醉的模樣,嘆氣,“蕭先生,本來不應該讓您喝酒的,讓喬特助知道了我又有的受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胃病,稍稍不注意問題還挺眼中的。
茯苓記得,她剛剛到他身邊的時候,她不知道,喬特助也沒跟他說過,蕭景吩咐今天不需要她跟着,要她先離開公司。
結果兩個小時後,喬特助就打電話來狠狠訓斥了她,說蕭景進了醫院,喝酒喝到胃出血。
茯苓被嚇住了,自此將喬特助說的話奉爲聖經般的存在,在某些場合,能讓他少喝就少喝。
可惜,茯苓是什麼人,蕭景又是什麼人,除非他自己珍惜自己的身體,否則誰都不能逼他。
但還是有例外的,那次茯苓沒有辦法了,蕭景要去喝酒,但他今天胃病剛犯過,自然折騰不起,可她沒辦法動搖蕭景的想法,眼看着一瓶酒下肚她趕緊將喬特助叫過來。
喬洛勸了半天,無果。
最後,茯苓驚訝地看着他不過俯身在蕭景耳邊說了一句話,蕭先生立馬就扔了手中的酒杯了,很是配合地跟着喬特助離開了。
事後,茯苓跑去問喬特助,讓他將那個有用的方法告訴她。
但喬特助當時面色晦暗不明,語氣牽強,只說,“那是蕭總的禁區,用一次就夠了,多來幾次,我們和他都會沒命的。”
當時的茯苓還不知道他的禁區是什麼,可時間久了,漸漸地還是明白了一些,這個禁區應該說的是某個人。
蕭先生心裡藏着一個人,藏得很深,深到見不得光,任何人都提不得。
只是有一次,茯苓沒想到,他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條項鍊,攤在手中,給她看,但那目光完全沒有聚焦,好似只是望着空氣,蕭先生說,“這是我太太選的,也是她留給我的。”
茯苓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手中的東西,半晌才意識到,那是一枚用鏈子串起來的戒指。
簡單又無比考究的戒指,淺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個女人很有品味和氣質,也能看出那看不見卻一直縈繞着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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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1、安言大概快要出現了,還有,蕭渣渣不喜歡魏輕嵐,也沒打算背棄婚姻~我蕭渣渣到底能不能洗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