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痛,她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那樣看着他。
聽她說完,蕭景瞬間覺得身體裡有一根神經一直在牽扯着,他死死地盯着她,半晌過後,他緊攥着她手腕的手指驀地鬆了力道。
下一刻,他突然間將她摟進懷中,力道大的像是要將她緊緊鑲在身體裡一般,溼熱的脣抵上她的耳廓,嗓音嘶啞低沉,“告訴我,你到底還要怎樣?冰山一角是麼?好,你把你心裡藏着的東西都說出來。”
懷中女人的身體輕微地抖着,呼吸很輕。
蕭景將臉埋在她的肩窩處,呼吸粗重,和她沒什麼聲響的樣子比起來太過極端,他等了半天沒有等來安言出聲。
蕭景慢慢擡眸,手指撐住她的肩膀,眼中有些溼潤的痕跡,“其實你怎麼傷害我不要緊,但這麼做無疑是把自己也給賠了進去,知道嗎?”
後背傳來一陣陣的鈍痛,最開始撞到門板那一下猛烈的疼痛很快消失殆盡,但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綿長的痠麻感。
安言任由他抓着自己的肩膀,只淡淡地仰頭看着他。
真是難受。
蕭景覺得,此刻他的心臟就像是被人鑿開了一個洞,冷風從中呼嘯而過,極致的痛從心臟哪裡蔓延開來。
但再怎麼樣地都比不過她此時的沉默跟漠然。
男人剛剛消下去的點點火氣瞬間又竄了上來,他看着安言,“安言,你看到網上的消息了嗎?看到那些人是怎麼對你口誅筆伐了麼?我不要緊,我真的不要緊,我下午看到的時候我一點都不生氣,我甚至可以當着你的面直接將心挖出來,讓你看看如今的蕭景是什麼樣子的。”
“可是你怎麼能將這些痛苦的事情重新曝光,宋子初怎麼樣我管不了,她如今就算當着我的面死了我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可是你不一樣,你讓我怎麼辦?”
蕭景甚至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他已經語無倫次了。
女人的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她在笑,忍着心裡的痛近乎一字一頓開口,“他們不也對你對宋子初口誅筆伐了麼?跟你們受到的比起來,我受到的謾罵指責太少了,簡直微不足道。”
“蕭景啊,你以爲我會在乎麼?我連自己都不在乎了,我有什麼不敢做的,等這一天等的太久了。”安言筆直的垂着的手指攥的極緊。
蕭景擡手擦掉從她眼眶中掉落的眼淚,而他的眼中充滿了水光,跟他此時的表情形成極致的反差,“告訴我,我能拿你怎麼辦?你回來以後變了很多,傷人利器你用的最順手,你知道那個人哪裡最痛你就扎哪裡,所以到今天爲止,我不知道我還能堅持多久,更加不知道那根壓死駱駝的最後的稻草什麼時候落到我身上……”
他突然用力搖了搖她的肩膀,“你再給我一個期限,我去死能消弭的你心裡的怨跟恨嗎?能消弭我曾經加諸在你身上的所有嗎?”
安言猛然閉上眼睛,沾滿水光的睫毛不停抖動,嗓音帶着濃濃的鼻音,可聲線卻出奇的穩,在眼淚順着眼角滑落的瞬間,她說,“……可能。”
空氣有一瞬的凝固,下一秒,安言覺得有風從她耳旁掠過,隨後便是巨大的一聲響,伴隨着男人低沉的怒吼聲,“你死了這條心,安言,此生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就算死也會帶你走的。”
他的緊握成拳狠狠砸在她耳邊的門板上,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安言渾身止不住顫抖,慢慢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細縫,透過這條細縫看着目光之中的他,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怎麼,她好像看到了蕭景眼中的淚水,像一片汪洋的海。
那麼多,那麼深。
安言隱隱壓抑着帶着哭音的嗓音響起,身體止不住地下滑,“你要帶着我去死嗎?你之前還想……燒死我,你可能不知道,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啊,可能閻王都不會收我。”
她兩隻手搭在膝蓋上,蹲在地上,有溫熱黏膩的液體落在她白的過分的手背上,安言上手捧着自己的手心,嗓音悶悶的,“我病了,你以爲我不清楚我內心對這座房子對這個房間的恐懼是嗎?”
安言倏然間撤掉覆蓋住自己臉的手指,仰頭看着頭頂隱藏在昏暗光線下男人的臉,隨後說,“我忘不掉那些過往,它們在黑夜裡像是魔鬼一樣侵蝕我,將我翻來覆去的折磨着,我很難受……”
剛開始她的確不知道,也沒有任何的意識,但當一個人內心的恐懼變多了到無法承受之後,那些無意識的東西就再也瞞不住了,它們會讓你清晰感受到痛苦跟折磨。
安言低頭看着落在她手背上的鮮紅,大大地喘了一口氣,面前突然一陣陰影罩下來,蕭景蹲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臉,大拇指的指腹將她臉上的淚水擦去,“爲什麼我們能將日子過成這樣?”
這句話安言也想問,回想種種,她不知道怎麼釋懷,於是只能讓自己這樣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安言,你曾經對我說,我會鮮衣怒馬地過一生,可是蕭景這個人,現在他人生的所有意義匯聚成字眼,叫安言。你讓他怎麼辦?你的過去他是最想彌補的,他太不想她再受到傷害了,他想殺了所有讓她不開心令她膈應的人,所以他燒了魏輕嵐的別墅,開車撞了宋子初——”
“現如今,在他以爲一切快要塵埃落定時,有人又在他心上紮了一刀,可他心裡想的依舊是這樣她會不會快樂一點?”
他溫熱的指腹輕輕撫摸着她的臉,眸中情緒難辨,嗓音尤其地低沉,“安言,告訴我,怎麼纔是終點?”
那天,別墅裡的傭人只聽道樓上噼裡啪啦一陣聲音,不明所以的衆人卻只敢走到二樓的樓梯口就再也不敢上前了。
有人問,“先生跟太太是不是吵架了?”
餘露也在其中,聽到有人這麼說,她目光極其複雜的看了一眼光線昏暗的走廊,低聲說了句,“她說她不是我們口中的太太……”
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問,“你說什麼呢?”
餘露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無人敢去打擾,而別墅的男女主人在這天傍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得而知。
其實也沒人知道,上面傳來的噼裡啪啦的東西並不是他們在摔東西,也不是在吵架,相反,蕭景跟安言都平靜的不能再平靜。
衣帽間裡。
安言昏昏欲墜,腦袋聳拉着,對於男人的問題她一個也回答不上來。
心痛的同時心裡又何嘗不無奈?
他微微起身,然後又蹲下去,絲毫不顧及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背,打橫將她抱了起來,衣帽間的門將將推開,他一個腳步跨出去——
衣帽間和臥室相連,偏角落靠牆的地方立着一盞落地臺燈跟一個半人高的花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抱着懷中的女人從裡面走出來時,腳步不穩,高大的身軀踉蹌着朝一邊倒去。
但是安言還摟着他的脖子,將他捁的緊緊的,可是他卻破天荒地沒能穩住自己的身體,手肘直接撞上了檯燈——
緊接着是噼裡啪啦的轟響聲,伴隨着瓷器破碎的聲音,巨大又雜亂。
兩人一起跌在地上,空氣中響起屬於男人的悶哼聲,可他沒有時間管自己有沒有受傷,手指下意識就朝壓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摸去。
四周一片狼藉。
安言撐着他的胸膛起身,長髮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身上的酒紅色毛衣朝肩膀一邊,露出了她形狀精緻好看的鎖骨窩。
蕭景還來不及起身,就聽到她涼薄的聲音自口中傳出,“現在就想處心積慮地摔死我嗎?”
男人趕緊翻身起來,將她摟在懷中,手指在她身上摸着,聲音有些焦急,“有哪裡摔着了嗎?我看看。”
說着,他一邊去掀她的衣服,可是安言手指按住他的手,手心一片黏膩,她沒管,“沒有,你別動我。”
她手指按住他手的瞬間,男人眉心瞬間蹙起。
那麼直挺挺地摔下來,懷中還抱着一個女人,爲了不讓她受傷只能將她渾身所有的重量都往自己的身上帶,不管怎樣受傷的都是他。
男人低頭望着她,另外一隻手將她臉上的髮絲打撥開,“是我不好,剛纔眼花了,沒看清路,是不是摔着哪裡了?我叫醫生過來。”
安言拿開他的手,閉了閉眼睛,隨即慢慢開口道,“該看醫生的人是你,不是我。”
慢慢撐着地起身,蕭景卻驀地握住了她的手,仰頭看着她,嗓音再度低聲下氣,“我可能的確病的比你嚴重,安言,你今天的行爲快要徹底擊碎我的心理防線了。”
安言低頭靜靜地看着他,面上什麼反應都沒有,睫毛上還沾着水光,“蕭景啊,難道你沒覺得我們之間的問題根本就不可能調和了嗎?這樣的你和這樣的我,怎麼繼續生活在一起?”
蕭景抓住她的手指不放,慢慢起身,安言沒看到他的腳在微微打顫,只看到他伸過來的手臂將她攬在懷中,“總會有辦法的,是不是?”
她看着一地狼藉,嘴脣勾了勾,“哪裡有什麼辦法,一直以來,不過是你在自欺欺人罷了。”
男人鬆開她,垂眸看着她臉上的涼薄,真的沒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如鯁在喉,過了幾秒鐘,他卻牽着她的手朝臥室門口走去。
安言的手被他扯着,卻見前面蕭景高大的身軀又踉蹌了下,她抿緊了脣,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兒。
她的書房。
蕭景拉着安言的手指,將她扯到書房落地窗旁邊,指着地上深色的痕跡對她說,“你之前不是好奇嗎,那我現在告訴你,那條狗的屍體我是在這裡燒的,那天宋子初跟喬洛來了,我們吵了一架,在這個房間,我衝他們開槍了。”
安言眼睛震了震,心絞痛了下,沒等他說什麼話,她直接抽掉自己的手指,手指扶着一旁的架子低頭嘔吐起來。
胃裡什麼東西都沒有,自然什麼也吐不出來。
蕭景卻站在一邊怔怔看着她難受的樣子,嘴角勾起連綿不絕的笑容,“安言,我帶你去國外生活一段時間,怎麼樣?”
……
對於蕭景說的去國外住,安言自然是拒絕。
事實上,那天晚上,她什麼都回應他,等身體好受了點兒之後直接回了側臥,將門也反鎖了起來。
本來沒指望能鎖得住他,畢竟這座房子裡所有房間的鑰匙他都有。
但那天晚上,他的確沒有進來。
也沒人叫她吃晚飯,安言去浴室洗乾淨了自己身上的血跡,就將自己扔進了牀鋪裡。
安森集團股票受到重大影響,在事件持續發酵的第二天上午,安森集團發表了聲明,其實沒有什麼核心的意思,只是傳達了下希望就事論事,不要扯上其他的。
就事論事指的是宋子初。
如今宋子初的過去不僅曝光了,她目前面臨的處境也曝光了,溫家迅速選擇了一條佔線,也在短時間裡直接發表了聲明,大意是沒想到會被一個女人矇騙,現已在談離婚的相關細節,感謝社會各界的關心云云。
這種關頭,明哲保身是最好的。
難能可貴的是,不少人三觀很正,覺得離婚很正常,畢竟是宋子初自己個人行跡太過敗壞道德,賴不得別人。
就算她身世清白,什麼前科都不曾有過,嫁到溫家也是高攀。
十二月二十四。
平安夜前夕。
秦淮的身體沒恢復好,就算是能下地走動了也只能堅持一會兒,加持不了多久就要回牀上躺着,或者是坐着。
兩家人都爲難,之前發出去的請帖什麼只能往後順延。
互相商量了一下,在這天,秦淮要跟沈清歡去民政局領證。
婚禮的話,順延一個月,秦淮的身體應該好了,可以舉行婚禮。
兩人是上午時分到的民政局。
今天日子不錯,寓意很好,民政局很多結婚的情侶。
考慮到秦淮的身體情況走到自然是後門,沈清歡眉眼帶笑,緊緊挽着秦淮的手臂,帶着他一步步朝着裡面而去。
秦淮大病未愈,臉上還是可見的蒼白,脣上也沒什麼血色,整個人消瘦了許多,面頰顎骨微微凸起,雖然無損他的俊美,可看起來卻是一副病公子狀態。
沈清歡踩着高跟鞋,見見的鞋跟每每與地面接觸下就傳來噠噠的響聲,她咳了咳,可以看出面上依舊是帶着喜悅的,“只是領個證,你身體應該不至於這麼差,也不用應付什麼人,下個月等你身體好了,再舉行婚禮。”
像是害怕他要說些什麼做點什麼一樣,沈清歡再度重複之前灌輸在他腦海中的話。
這個時候,秦淮眉頭皺了皺,想將自己的手臂從沈清歡的臂彎中抽出來,誰知道她挽的緊,男人表情微微不耐,“鬆手。”
語氣很低,不過好歹是擲地有聲。
可是沈清歡非但沒有將自己的手指從他的臂彎中鬆開,反而是夾緊了他的手臂,揚脣,“你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勉強自己單獨走路了,有我攙着至少你面子上能好看點,加上——”
頓了頓,沈清歡朝他靠近了些,隨後小聲地說,“加上,我們是來領結婚證的,不是來離婚的,你要排斥我也請寄領了證之後再說,現在這樣,不是當着工作人員的面打我的臉麼?”
秦淮閉了閉眼,另外一隻手緊緊捂着心臟的位置,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了點,沈清歡側頭看了他一眼,“秦淮,今天就算要暈倒也請你給我簽了字再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