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蕭景進入重症監護室。
情況不好不壞,但照這個尿性,說不定又要昏迷個好幾天。
安言在手術室外面做了挺久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反正最後有人推着蕭景出來了,她也沒上前去問情況。
她回了之前的病房,裡面並沒有人。
茯苓怎麼都沒有想到醫生說只要昏迷好幾天的人真的會在當天晚上就醒過來——
當茯苓在病房裡找到安言時,她已經在收拾東西了,茯苓心裡一酸,上前抓住安言的手,“安小姐,您做什麼?”
安言在講這裡,她所有的東西都往包裡放,聽到茯苓叫她,她才堪堪止住動作,卻看都不看茯苓一眼,兀自說,“我該走了,你們照顧他吧,我生怕下次再有什麼意外,他直接被我折騰死了。”
說完這段話,她才擡眸看着茯苓,“喬特助說的對,與其讓我將他折騰死,不如瘋了好。”
而蕭景,就算是瘋了,那也一個冷靜理智的瘋子。
茯苓低下頭,咬着下脣,還是說,“安小姐,可是……蕭先生醒了,我想他雖然沒說,但最想見的人是您。”
蕭景,要是今晚你睡了能早點醒來,我就給你念故事書,好不好?
安言眼睫輕輕煽動,一些莫名的情緒在眼眶裡流轉,她慢慢閉上眼睛,嘴角扯了扯,“還真……醒了啊。”
安言穿着防菌服走進重症監護室,在看到牀上戴在氧氣罩的男人時,心還是幾不可聞地疼了好幾下。
這幾天,以前的某些事情總是在腦海中浮現,她怎麼都沒有想到,一場愛情能夠將他們折騰到這個地步。
人世間的情愛,愛就在一起,不愛就分,怎麼他們偏偏能這麼糾結?
安言拿着書,在椅子裡坐下,側臉溫靜淡然,眸裡一片平靜,靜默地盯着牀上躺着的人。
他臉色很蒼白,這段時間,可能因爲大大小小的事情,身上的傷恢復的很慢,儘管臉蛋依舊英俊,可比以前要瘦很多。
蕭景平放在身側的手指輕輕地動着,緩緩朝安言的方向伸過去,安言輕輕一笑,抓住了男人的大掌,放在自己臉頰邊上慢慢摩挲,目光堅定且溫柔。
安言看着他,“蕭先生,你這麼想聽故事嗎?睡的這麼深也可以醒過來。”
“安……”他幾乎是一張口就有很多白霧在氧氣罩上凝結着,四周除了儀器工作的聲音之後,再沒有別的什麼聲響了。
“你不生氣嗎?”安言握着他的手,歪着腦袋腦袋看着他。
男人沒說話,卻睜着眼睛靜默地看着安言,目光沉靜,看了一會兒他目光朝她手中的書移去,“……念故事。”
安言放下他的手,動手將擺在腿上的書給翻開,視線在目錄的那幾頁逡巡了一遍,然後說,“念《紅鞋》好不好?”
男人眼睫顫了顫,靜默地說了一個好字。
安言笑了下,翻到那一頁,開始給他讀故事。
故事有些長,女人的聲音輕柔暖和,帶着情緒,她一邊讀,偶爾抽時間去看他。
故事講的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從小跟着老太太一起生活,她叫珈倫,珈倫已經很大,可以受堅信禮了,。
老太太按照她的意願給她買了一雙紅鞋子,但老太太眼睛不好,不知道鞋子的顏色,她要是知道,她絕不會讓珈倫穿着一雙紅鞋去受堅信禮。
但珈倫卻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那雙紅鞋子上,當牧師給她講着神聖的洗禮、講教義時,她依舊執着地想着自己的紅鞋。
那天下午,老太天聽大家說那雙鞋是紅色的,她於是說太胡鬧了,她還說,從此以後,珈倫必須再到教堂去,穿黑鞋子,即使是舊的也沒有關係。
然而下一次,珈倫依舊固執地穿着那雙紅鞋。
這一次,所有人仍舊看着她的紅鞋,珈倫興奮得甚至忘記了禱告,教堂門口的老兵誇讚她的鞋子,珈倫經不起這番讚美:她要跳幾個步子。
安言唸到這裡突然止住了聲音,她朝牀上的男人看去,蕭景閉着眼睛,很安靜,安言咳了咳,“蕭景,你睡了嗎?”
男人順着她的聲音睜開了 眼睛,靜默地盯着她,“把它唸完,安言,我想聽。”
於是安言繼續念,“她一開始,一雙腿就不停地跳起來,這雙鞋好像控制住了她的腿似的,她繞着教堂的一角跳她沒有辦法停下來,車伕不得不得在她後面跑,把她抓住,抱進車子裡去。不過她的一雙腳仍在跳,結果她猛烈地踢到那位好心腸的太太身上去了,最後他們脫下她的鞋子,這樣她的腿纔算安靜下來。”
“但是老太太病了,大家都說她大概是不會好了,她應該有人看護和照料,價但這種工作不應該是別人而應該是由珈倫做。”
這時,城裡有一個盛大的舞會,珈倫也被請去了。
她看了看這位好不了的老太太,又望了望紅鞋,最後,穿上紅鞋去參加舞會了,而且開始跳起舞來。
“但鞋子不聽她使喚了,一直跳舞,一直從城裡舞到黑森林裡去,她又見到了那個老兵,仍舊在誇讚她的鞋,這時她開始害怕,她想把這雙紅鞋扔掉,可鞋子扣得很緊。”
“於是她扯襪子,但是鞋已經生到了她的腳上去了……從此,她一直在跳舞,風裡跳,雨裡跳,在太陽裡也跳,夜裡也在跳……她跳到教堂的墓地裡去,遇見了穿白袍的安琪兒,安琪兒說:你得跳舞啊,穿着你的紅鞋跳舞,一直跳到你發白發愣,一直跳到你的而身體幹縮成一架骸骨……”
安言唸到這裡不再繼續唸了,她伸手將蕭景眼角的淚水擦掉,輕輕對他說,“你知道最後她怎麼了嗎?”
蕭景手指動了動,看着安言,她身後是下着大雪的夜空跟溫暖的燈光,然後搖了搖頭。
她將書扔到一邊,手指抓着蕭景的手,放在手心當中慢慢摩挲着,隨後又低頭親了親。
“她遇到了劊子手,她請求他將她的雙腿給砍掉了,不過這雙鞋帶着她的小腳一直跳到森林裡去了……她最後還是得到了寬恕,因爲她放下了她的執念。”
“安言,我只是愛你,這也算是執念嗎?”說這一句話,近乎浪費了他所有的力氣。
安言笑了笑,說,“蕭景,你信不信?每個人的姻緣都是註定的,要在一起的人始終都會在一起,即使分開了。”
蕭景當着她的面流淚,安言不厭其煩地將他眼角的淚水擦掉。
夜深人靜的夜裡,蕭景渾身都痛,他堅定地握着安言的手,薄脣在氧氣罩下面翕動着,安言聽不到他說了什麼,於是將耳朵貼到他的嘴脣上前,聽見他說,“我放你走,等我身體好了之後。你答應我的,我們分開之後你也不可以喜歡上其他……任何人,不要跟……任何人在一起。”
……
終究要走到這一步,安言沒什麼想法,只是蕭先生的病啊,好像好的很慢。
這次以後,他活脫脫在牀上躺了整整一個月才能勉強下牀,這期間,安言一直都在照顧他,什麼食物有營養就給他弄什麼食物。
轉眼已是三月中旬。
蕭景這兩天剛剛能下牀走動,天氣也逐漸變得暖和,而今天破天荒地出了很大的太陽,他們住的這個病房很大,是套房類型的vip,有一個獨立的陽臺,安言在這種天氣裡,將房間裡的被子拿出去曬了曬。
陽光穿過玻璃窗投射到裡間病牀前的深色地板上,蕭景看着在外面忙活的安言,心裡涌起絲絲縷縷的暖意,但想到某些不能改變的事實,心臟不禁一疼,有些疼痛逐漸在心口蔓延開來。
安言從外面進來就發現蕭景正倚在牀頭髮呆,她徑直走過去,溫暖的掌心覆蓋在他的額頭上,察覺到溫度正常,“今天天氣好,你要不要出去曬曬太陽?”
“曬太陽做什麼?”男人看着外面充沛的陽光,問她。
安言走到一邊將他的大衣拿過來,一邊說,“曬曬太陽,病就好的快些,我覺得你最近的身體恢復的越來越慢,這樣不難受嗎?”
男人看着她,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鐘,隨即就移開視線,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他這個病永遠都不好,就這麼拖着也行。
見他沒說話,安言也不再勉強,倒是說,“這樣吧,你現在每天精力本來就有限,從今天開始,喬特助送過來的文件我就不讓你看了,反正公司不會倒閉,你好好休息吧。”
蕭景現在這樣的狀態,每天還要坐在牀上處理事情,安言看着都累,這個病自然就好的慢。
他伸手緩緩拉住安言的手指,放在手心當中不住地摩擦,“我每天都有好好吃藥,也聽了你的話,但是這個病急不得,我們總要慢慢來不是嗎?”
其實她心裡什麼意思,蕭景清楚的很。
她這段日子很少在他面前鬧脾氣,大多數時候要麼坐在病房裡看手機,要麼發呆,也很少跟他說話。
倒是醫生的叮囑她記得很清楚,每天也執行的很嚴格,比如到了什麼時間要吃什麼藥,隔幾個小時吃,這些,她都事無鉅細地安排着。
可儘管如此,蕭景的身體還是好的慢。
但就算這樣,這條戰線拖的長了,他的病終於有了起色。
三月底,蕭景出院。
喬洛跟茯苓忙前忙後地搬東西,而安言在收拾蕭景的衣服,蕭景呢,他就坐在一邊安靜地看着忙碌的安言。
他不過只是不需要住院了,但還要回家靜養。
“安言,我昨晚做了一個夢。”蕭景的手掌撐着自己的下巴,目光沉靜地看着她。
安言收拾東西的手指微微一頓,側頭看着他,“什麼夢?”
蕭景笑,“我夢見了當年你還在大學時候的事情,有一次你要出去露營,你們小提琴社的社長喜歡你,並且你們分到了一個組,你跑過來跟我說你不想去,也不想跟他一起。”
“是,後來我的確沒去,當滿是蚊蟲的大熱天他們在大山裡野營時,我坐在空調房裡吃着西瓜看電視。”
當然她沒去,因爲是跟蕭景有關。
“我沒告訴你,我當時將你們小提琴社的社長給打了,傷不重,當時好像躺了一個星期。”
安言一怔,擰着眉頭,看着他,“是你找人將他打了?”
她就說,怎麼他們社長好久都沒來學校上課,她還以爲是因爲野營的事情。
男人摸着她大衣外套的扣子,慢慢說,“是我將他打了,不是別人。”
安言將衣服盡數放在箱子裡,微微嘆了一口氣,拿過一邊的灰色羊絨圍巾圍在他的脖子上,“你就夢見了這個嗎?好像不是什麼特別的夢,今天出院,我讓李媽做了很多好吃的,等會兒回家就開飯了。”
現在是上午,他們回到蕭山別墅差不多剛剛好是中午的樣子,李媽老早就吩咐了廚房多準備一些有營養的食物,不過多是輕淡爲主。
中午飯吃的很平靜,飯後,安言將他的藥翻出來,將藥放到他手心裡,她轉身去到熱水。
等安言回來時卻發現他手中的一些藥丸不見了,而男人的臉色有些苦,她擰着眉問,“藥呢?”
“吃完了。”他有些含糊地說。
安言掰開他的手指,裡面空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
“嘭”地一下將白開水放到他面前,“你沒水怎麼吃藥的?”
說着,她手掌還按着冒着熱氣的白開水,蕭景一張消瘦的俊臉對着她,有些苦,“我直接吃了,不信你檢查一下?先讓我喝兩口水,嘴裡太苦了。”
檢查?怎麼檢查?
不過安言看着他嘴角玩味的笑容,什麼都沒想,低頭手指扣着他的下巴,十分霸道地將他的嘴給扳開了點,當然她自然是什麼都看不到了。
男人溫聲說,“光用眼睛看不到的,不信你嚐嚐有沒有苦味兒就知道我有沒有吃了。”
安言倏然放開他的下頜,手指拿開,蕭景順手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兩口,這才重新看着她,“好了,我想休息,上去陪我睡一覺,嗯?”
之前在醫院也好多時候都是這樣,她會陪着他午睡,因爲自己照顧病人每天也很費心力,而在他的強烈要求下,陪着他睡覺,這種事情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安言打掉他伸到面前的手指,“我不困,你自己上去睡。”
“那你扶我上去。”
安言看了他兩眼,蕭景已經從座位裡面起來了,安言扶着他,讓他身上一部分的重量都往自己身上靠,一邊朝前走一邊看着腳下的路,“我問了醫生,他說你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康復了,所以一定要記得好好吃藥,天氣好的時候就到花園裡曬曬太陽。”
上樓梯上的慢,安言小心翼翼地扶着他,沒有碰到他受傷的肋骨那處,只是這樣,她明顯地感覺到男人在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身體微微僵住。
他沒有搭她的話,安言自然也就不再開口。
只是當他躺在牀上執意要拉着安言的手指時,她有些無奈,“我真的不困,你自己睡,嗯?”
安言覺得,她現在已經夠有耐心了。
蕭景望着她,“安言,我一直不去問這個問題,可好像避免不了,你每天都這麼叮囑我,是因爲你覺得自己快要離開了嗎?一直以來,這麼盡心盡力地照顧我,都是因爲前方有路可走,是嗎?”
女人纖細的手指逐漸在他手中滑落,她低着頭,將被子好好地蓋在他身上,“平心而論,我心裡的確是這麼想的,但是我照顧你照顧的不好嗎?蕭景。”
男人的嗓音倏然間變得有些沙啞,像是大提琴發出的沉悶的聲音,“就是因爲太好了,所以說我現在不想讓你離開了。”
安言笑,“所以你很多時候都揹着我將藥給扔了,是嗎?”
他擡頭看着安言,菲薄的脣角勾了勾,“你知道,那你是默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