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文今天怎麼有些怪怪的?”
“公甫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午後有個書生來咱家找漢文,漢文那模樣……那書生走了以後他就失魂落魄的。我看他對那書生的舉止心意都不尋常,再加上他一直不願娶親……”
絮絮叨叨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許仙憤怒地抓起桌面上的筆筒摔在地上,一陣亂七八糟的響動之後,整個院落安靜了下來。
“惡俗!”
許仙罵了一聲,起身重重地關上房門,把兩人的嘀咕關在門外。
“岑!碧!青!”
他咬牙切齒地念着這個名字,過了許久才平靜下心緒,仔細把白天的一幕幕場景回憶了一遍,漸漸地察覺到了那少年露餡的地方。
他已有九成把握,今天所見的人根本就不是白素貞,千年妖仙,不論道心還是道行,都達到了圓融無漏的地步。這人的言談舉止卻文縐縐的,有種刻意假裝在裡面。況且白衣少年飛行離去時,衣袂依然扯動空氣,不如妖仙那樣無跡可尋,即便是妖,道行最多也只有八九百年的樣子。
若是仔細斟酌與她相處的每一個瞬間,那麼破綻更大。她的裝扮雖然形神兼備,可在細節處仍有馬腳存在,比如說骨骼纖細線條柔和,眼波流動櫻脣欲滴;雖有喉結,說話時卻僵硬呆板,分明就是附在皮膚外表的僞裝;行走時雖竭力仿照男人的模樣,然而女性的身材畢竟與男性不同,讓她顯得有些微微的彆扭。
“果然是個潑辣狡猾的小妖精……”
許仙越想越覺得自己捕捉到了真相,面孔不知不覺中已經放鬆下來,眼睛閉起,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
若戲弄他的是個男人,那麼他必將對方視作刻骨仇敵,不死不休,但戲弄他的恰恰是他念念不忘的青白美人之一,事情就似乎變得不那麼難以接受了。就像是自己桌上的菜,即便從這個碗倒進另一個碗,但終究是要被自己吃掉的。
更何況這位小青身着男裝,已是相貌俊俏慚煞旁人,若是改換女裝,又不知該是怎樣一位絕色的美人。
雖然是自己留字挑起的頭,但是小青居然主動地跑到了自己的家中,還知道白素貞報恩的事情,不正好證明了白素貞也來到杭州了麼。
“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讓你疊被鋪牀?”
想到白素貞和小青粉面交映軟香溫玉的畫面,他的心裡頓時火熱起來,早已把岑青先前斥責的話拋到九霄雲外。
“我不是許仙,誰是許仙?牧童魂魄轉世千年,未必就不是我,否則爲何白素貞不去它處報恩,偏偏只來這臨安?”
“不過要拿下白素貞,還是得先降服這小辣椒,只見她對自己反感的模樣,若是說我點兒壞話,只怕要給娘子增添誤會。”
那麼現在只剩下唯一的問題——究竟該如何降服桀驁不馴的小青呢?
許仙摩挲着頸中的玉佩輕輕地笑了起來,手指一擡,牆上的雨傘如同被絲線牽引一般緩緩地飛到了他的手中,左手抓住傘骨,右手一旋,一把泛着瑩瑩寶光的戒尺被他從傘尾拉了出來。
“身爲一個小丫鬟,調皮,不聽話,那我就先打腫你的屁股。”
夜晚的時候,他抱着寶尺睡覺,做了一個香豔美妙的夢境,夢見一青一白一對兒璧人對他軟語溫存,百般侍奉,讓他享盡了齊人之福。
……
第二日早起,許仙覺得自己精神百倍,按照師父所傳的修行法訣行了早課,把體力和精力都調整到巔峰,這才重新離家,直奔臨安。
這次的大雪接連下了一天兩夜,天色放晴之後,地面積雪盈尺,許仙走過街角,見路上圍了一羣人,他姐夫李公甫也在其中,先前問他討錢的那乞丐頭破血流地倒斃在街頭,屍體已是凍得硬了,不禁微微地嗤了一聲。
他昨日裡連錢袋一塊兒丟給了乞丐,便知道以這乞丐留不住過夜錢的品性,必定是大吃大喝,又賭又嫖,連賒帶欠,說不定還會告訴別人自己欠他的錢,惹不起鬥毆才叫奇怪。
花一筆小錢,讓一個討厭的人因爲貪婪和愚蠢而去死,這種事情實在是太簡單了。
果然,李公甫見到他,把他喚了過去:“漢文啊,你來看看,這個錢袋是不是他從你身上偷的?”
“是我昨天給這乞丐的。”許仙擡眼看了下,那打死乞丐的潑皮漢子業已投案,被幾個衙役用枷鎖捉拿着指認屍體,從他身上搜出來的正是自己的錢袋,擺了擺手嘆息一聲,“卻沒想到因此卻害了他。”
“哪裡話,許小官人樂善好施,菩薩心腸,我們鄰里都是知曉的。”
“小官人昨天給這乞丐錢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着。”
“李頭你這妻弟真是沒說的,讀書人知書達理,兼濟天下,就連乞丐也受他恩惠。可惜這乞丐不正混,若是拿去做個營生,何至於落到今日橫屍街頭的下場。”
一片讚揚和嘆息中,許仙露出矜持而溫和的微笑,從衆人拱了拱手,正要離去,李公甫卻走過來把他拉到街道一角,面容愁悶地問道:“漢文吶,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呢……你做的叫什麼事,把你姐氣成那個樣子。”
“你們都想錯了,昨天來的那人是個女子,她的名字叫小青,是我意中人的丫鬟。”打開了心結,許仙的心緒無由地爽快許多,連平時看不順眼的姐夫也變得親切可愛起來,忍不住地笑道,“放心吧,過了明年清明,我一定成親,給你們娶一個神仙般的弟妹回來。”
他說完拍了拍李公甫的肩膀,徑直夾着傘走了。
“沒大沒小的,拍我肩膀。”李公甫責怪了一聲,佯裝嫌棄地撣了撣衣服,忍不住又衝着許仙的背影喊道,“大晴天還拿傘,你這孩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吧,還神仙,你別娶個神婆回來就行。”
視線中,許仙已是去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