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她們竟與許仙擦身而過。”
先前與文士們相談甚歡的少年站起身來,與衆人告辭,緩緩地皺起眉頭。
這是自嶽王廟後他遇到的第二個意外。
“白素貞因果太大,不會有假,莫非問題真的出在小青身上?”少年一步踏入了虛空,跟隨在兩女身後,悄悄地聽她們在談論些什麼。
然而片刻之後,他回頭望向許仙冷笑了起來:“呵……原來是你出了差錯,你個西貝貨。”
他取出懷中的縮地尺,寶光一閃,身形出現在鎮江府的金山寺,卻得到了第三個意外的消息,法海居然再次遠遊,一去就是三年。
“我親愛的師父,你究竟又看到了什麼?”
少年用縮地尺輕輕地拍着掌心,望着崩塌的僧舍蹙起秀眉,問恭敬侍立在身後的僧衆:“師父走的時候說了什麼?”
“他說金山寺積因修果,這是金山寺的首劫。”那和尚是個伶俐的,倒是把法海的話記得清清楚楚。
“因果,首劫?騙人的鬼話。”少年俊美無儔的面龐扭曲起來,如同瞬間揉碎在一起的瓷器,變得如同猙獰的惡鬼,“法海,你一直想渡自身,這次卻偏偏置身事外,除非是有更大的誘惑擺在你的面前。”
“你想離開我獨自修成正果麼?不要忘記了我們源出一體,我不過是你的魔的一面而已。”少年完美的面容消失不見,恰如佛像慈悲面容背後的惡魔夜叉。
他轉過身來,一指點向身側見到他真面目而驚慌失措拔腳欲走的和尚,那和尚停下腳步,愣了愣,忽然再次開口道:“禪師說金山寺積因修果,這是金山寺的首劫。”
“我知道了,就這樣轉告京中的貴人吧。”
少年恢復了先前的漂亮模樣,那和尚恭敬地把他送出寺門,隱約感到有些異常,好像是自己曾經愣怔過許久一般,但仔細去想,卻又什麼都沒有發覺。
“法海,你不與她們爭鬥起來,如何彰顯西天尊者佛法恢弘?白素貞,你不去找那轉世的牧童報恩,又如何讓凡人相信因果輪迴?”
少年的聲音如同詛咒,蒼天似乎生出感應,響起了自驚蟄以來的第一聲春雷。
“真的下雨了……”
湖畔棧橋邊,岑青撐開雨傘,悠然自得地朝驚訝的白素貞瞥了一眼。
“船家,船家……”
“嘖!”
岑青與白素貞相依站在傘下,無語地望向撐傘從遠方而至正在招呼湖上船家的許仙,心道這莫非就是命運的慣性麼?
“一定是菩薩的安排。”
白素貞以神魂傳音悄聲道,卻有幾分惱怒的樣子:“從你告訴我的故事裡,我忽然想明白了我原本欲渡情劫,她卻讓我下凡報恩的緣故——她是爲了向世人昭告因果輪迴。如今九州崇道抑佛,爲了佛門的香火信仰,我報恩之事必將會被佛衆口口傳揚,很可能還會在各處立廟祭祀,最後只是讓我成就香火正果。”
“你說的有道理,據我所知,她的確是佛門中第一流的總策劃人。”
白素貞因爲發現自己幾乎被做成佛門的招牌而惱怒,岑青卻想起這位菩薩在另一個世界裡策劃的場面宏大的西遊釋厄之旅,佩服之餘又笑道:“不過她大約也沒想到這位許仙是個西貝貨色。”
“不,他不完全是假的。那牧童死後,三魂繼續輪迴,七魄未消散就被人用大法力收集起來,直到在這一世才轉生爲許仙。”白素貞緊緊地蹙着眉頭,發現自己從千餘年前就被人用心算計的感覺真的很難受,“如果牧童的三魂無法尋覓,又沒有你來攪局,只怕我真的會把他當做恩人……的一部分。”
“呃,你這種說法還真是噁心。”
岑青咧了咧嘴,白素貞的說法簡直就像佛門收集起牧童前世的屍體再重新推銷給她一般,不得不說這種做法簡直太卑鄙了。
後來的文曲星下凡救母,莫非是天庭插上一腳,也來混香火的麼?
“那你準備怎麼做?”他問白素貞。
“我不報恩了,要回驪山仙界。”白素貞搖搖頭,隨後看向岑青,“小青,你也跟我回去吧。如果你真的是牧童轉世,他們不會放過你,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對付你的。”
“我也沒想過要放過他們啊。”岑青歪頭笑道,自從穿越以來,他也被算計的夠厲害的呢。
“你啊,就是個倔脾氣,不碰南牆不回頭。”
“其實碰了南牆我也不會回頭,要麼我頭破血流而死,要麼這南牆就要被我撞破。”岑青笑道,隨後看向划向岸邊的渡船,忽然眯起眼睛笑了起來,眼中寒意升起,“這位艄公出現的時機真好,而且面容還有些眼熟呢。”
“哈哈哈,我就是一條跑腿的老命。”那艄公大笑起來,先把許仙扶入船艙,揮手讓他睡去,而後望向白素貞道,“菩薩讓我給你託句話,香火成道亦是正果,渡劫則有永世沉淪之虞;元君的意思是讓你自己選擇。”
“可憐鬼,你師父不替你做主,連哭鼻子都沒地方去咯。”岑青轉過臉,衝白素貞扒拉一下眼皮,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
“藏鋒子,你準備對小青做什麼?”白素貞瞪了岑青一眼,沒有直接回答艄公的話,而是直接質問起他來。
這艄公,正是岑青見過兩面,身份不明的李藏鋒。
“看起來這年頭連好人都做不得,動不動就會被人懷疑別有用心。”李藏鋒扒拉掉頭上的斗笠,抓了兩把頭髮嘆了口氣,然後向岑青伸出手來,“既然如此,懶蛇,把我的靈鐲還回來。”
“……”
岑青發現自己的確高估了這位元嬰老祖的節操,愕然無語半晌之後,取出噬魂槍,把靈鐲從手腕上摘下來給他拋了過去。
“嗯,我看看,五鬼沒了,金子沒了,劍符也被你用了……不過還好,裡面有一堆書,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咱倆算是扯平了。”李藏鋒再次開口,岑青的臉色已經開始發黑。那堆書是先前白福在漢陽買錯的風月書籍,由於粗製濫造,再加上事情太多,他一直沒來得及看,也沒來得及扔。
“一個破靈鐲也值得你這樣,小青,我教你一道法訣,叫做袖裡乾坤,不亞於他的靈鐲。”白素貞輕蔑道,用同心咒傳遞過來一道法訣,被岑青瞬間破解領悟,袖口一揮,重新藏起礙眼的噬魂槍。
“我不管你先前有何目的,但總體來說,你對我不錯,一直沒有來得及感謝。”岑青望着李藏鋒道,躬身對他施禮,“多謝藏鋒子仙長。”
李藏鋒側過身子,只受了岑青半禮,笑了笑,沒有再多說話。
“菩薩既然這樣說,那麼只能說明我所求非人。”
白素貞淡淡道,目光掃過西湖煙雨,最後停留在岑青臉上:“青兒,我繼續回青城山修煉,你若是哪天厭倦了塵世煩擾佛道糾葛,就來青城山尋我。我在青城山等你,我們一起白日飛昇。”
語音還在傘下嫋嫋未散,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化爲一道驚天白虹破空而去,雲氣繚繞霞光蒸騰,是她在向佛道的高人們示威。
“娘啊,天上有龍在飛呢。”
“那是雨後的虹。”
……
錢塘江渡口,許仙從船艙裡醒來,歉意地望向正在船頭煮飯的艄公。
“船家,春日困困,不小心睡了一覺,耽誤了您的生意。”
“黃粱猶未熟,一夢到華胥,感覺如何?”
許仙怔了怔,想起夢中場景,笑的有些羞愧,自己不過是在湖畔見到了兩位女子的倩影,居然做了個如此荒唐的夢。
“我聽人叫你許仙,你可願修仙麼?”
“修仙?”許仙不明所以地望向艄公,想起姐姐和姐夫,想起師父的女兒,片刻後搖搖頭,“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我親人尚在,自己又未娶親,用不着看破紅塵,修的哪門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