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流景 北上
杜衡在牀上躺着,一直暈暈沉沉的。到了傍晚才漸漸的迴轉過了神思,雙葉找了個郎中給杜衡開了些補氣還神的湯藥熬了喝。
晚上趙石南迴來,往裡屋瞟了一眼,看到杜衡有氣無力的躺着,問着雙葉:“她怎麼了?”
“嚇着了。”雙葉嘆了口氣,把下午的事說了。
趙石南的眉頭皺了起來,大步走到了院子裡,怒聲吩咐着:“把李婆子綁了,打上二十板子。”
下人一愣,但是趙石南的吩咐,沒人敢不聽,只好把下午買菜的李婆子綁了結結實實的給着板子,趙石南眉梢一凌:“誰今後再亂嚼舌頭,就是這個下場。外頭那些風風雨雨的事,別拿回來傳是非。”
杜衡聽着外頭噪亂,撐着身子走到前院,看到李婆子正在捱打,而趙石南冷冷的站在一邊,杜衡不由的氣緊:“住手。”
下人彷彿沒有聽到她說話一樣,又打了幾下,回稟着趙石南:“二十板子打完了。”
趙石南點點頭,讓人把李婆子拖了下去,回頭看着全身發抖的杜衡,沒有說話往回走去。杜衡情急拽住了趙石南的胳膊:“你這是做什麼?她犯了什麼錯?”
趙石南的聲音依然清冷:“她不該把外頭那些雜言碎語帶回來。”
“那是雜言碎語?”杜衡只想冷笑,“別人在爲了道義流血犧牲,你卻把那些當做雜言碎語。”頓了頓,杜衡一字一句問着:“趙石南,你的骨氣呢?”
趙石南的身子一僵,眸子冷冷的看着杜衡,骨氣?骨氣就是用鮮血去參與這些黨閥之爭?什麼叫道義,什麼叫正義?實業興邦,百姓安樂纔是道義。這樣血流成河,誰受益了?可在她的眼裡,他做的就是沒有骨氣的縮頭烏龜。
道不同不相爲謀,趙石南再一次把杜衡的手用力扯開,指指自己的胸口,脣際冷冷挑起:“杜衡,我這身骨氣,你看不到。因爲你早被別人的血蒙上了眼。”說着大步走開。
中秋及至,又一批錦緞被裝進了車裡,運到了北平,而隨着來的,還有帶着鐲子的錦葵。進了北平,錦葵一路撩着馬車的簾子,辛苦奔波這幾天到北平值得,這氣派,只一進來,便是皇家氣象威嚴。紅牆黃瓦,錦葵看的兩眼發直。
駕着馬車的下人說着:“少爺和少奶奶就住在後海,馬上就到了。”
錦葵點點頭,看着馬車外的湖面映着垂柳,一池的清水盪漾,旁邊各色的曲藝雜耍,想着趙石南和杜衡每日便在這樣的景緻下攜手共賞,心裡便是無法平靜。
“到了。”下人給錦葵拿下馬蹬,錦葵踩着下了馬車,穩穩的走進了四合院。這次錦葵來北平,趙老太太生怕趙石南不同意又出什麼主意,家書裡都沒敢寫錦葵,直接跟着車走。趙石南和杜衡都無從知曉。
當錦葵笑意盈盈的出現在四合院的時候,雙葉第一個看見的,揉了揉眼還當見了鬼,等確定是錦葵的時候,嘴角一挑冷笑道:“喲,姑娘也不怕風吹日曬遇上槍子,還千里迢迢的趕來了?”雙葉是不怕錦葵的,專門叫她姑娘。
錦葵面不改色道:“姑娘,開門不打笑臉人呢。我奉老太太的命,來看看少爺少奶奶。姑娘可是來北平時日長了,連老太太都不放在心上了?”
雙葉氣的手抖,指着二門說道:“既然是看人,姑娘就且客堂坐坐,我去稟報少奶奶。”
錦葵微笑着挺着脊樑走進了二門,坐在了客堂的椅子上。
雙葉回去稟報了杜衡,杜衡手裡的針線狠狠扎到了手裡,聲音顫着問着雙葉:“真的來了?”
雙葉點點頭:“可不是大搖大擺的來了嘛。梳着女兒發,還像個二太太似的。狂什麼。”
杜衡擡擡手:“讓冬桑叫少爺回來吧。我不想見她。你找人帶她去後院,有間丫頭住的屋子,給她收拾開先安頓着。”
雙葉想想,也沒別的辦法,也不能讓她睡在大街上。正要走,杜衡又喊住了她:“讓冬桑找人去附近打聽打聽,哪有住店的。多找幾個。”
雙葉心領神會,咪咪笑道:“遵命,少奶奶。”說罷蹦跳着離去。
不到一小時,趙石南迴來了,錦葵從椅子上站起來,眼裡含淚癡癡的看着趙石南,她魂夢裡的人,如今終於見到了,還是那樣的清姿俊朗,眉宇間卻多了幾分深沉和滄桑,只覺得比在揚州時更添了蝕骨銷魂的味道。錦葵低低的喚着:“少爺-”
趙石南看着錦葵的情態,思念、憔悴全都溢於言表,對着這樣的女子,一時心裡也五味雜陳,皺着的眉頭鬆開:“來了?走了幾天?”
“七天。”錦葵答着,把老太太的書信拿出來給趙石南。上面寫的無非就是錦葵沒去過北平,帶她好好轉轉,聞得北平潭柘寺中求神許願很靈,老太太請人看過,要在達摩祖師誕辰那天請一尊壽佛回來,保佑個長命。
看到這裡,趙石南算了算,達摩祖師誕辰是農曆十月初五,現在還不到八月十五,也就是說錦葵至少要住兩個月。不禁又蹙眉道:“非得這天?”
錦葵眉眼伶俐:“是,老太太找了大明寺的法師看過,合着時辰,必須得這天請尊壽佛才靈。具體的請法,法師也教了我,雖不算難,也深的繁瑣,不過沒關係,爲了老太太,再辛苦些也無妨。”
錦葵話說的周全,既表明了必須要請壽佛,也必須要那天請,還暗示了除了自己,別人並不知道怎麼請。一時趙石南沒法再駁,只好說道:“那你就請完了再回去吧。”
雙葉看到趙石南迴來,故意端了兩盞茶進來放到了桌上,對趙石南說着:“少爺,錦葵姑娘,喝茶。”
錦葵聽到姑娘二字,心裡氣急,卻只是紅着眼圈看着趙石南。趙石南佯裝沒看到,輕輕拂了茶葉沫子,問着錦葵:“見過少奶奶了嗎?”
錦葵努力笑着:“還沒有,不過少奶奶已經給我安排了後院的房間,我的東西都放進去了,不打緊的,反正我也住不了幾天。”
雙葉忍不住插嘴道:“姑娘還是別住的侷促了,旁邊有好幾家旅店,還有待租的院子。”
如果是以前,趙石南也巴不得另尋個住處,讓錦葵住的遠些,眼不見心不煩。可眼下他正和杜衡彆扭着,想着杜衡的心裡時時記掛着趙凌泉,還以趙凌泉的那些“道義”說什麼骨氣,在趙石南眼裡,便有些愛屋及烏的味道。眼下錦葵來了,趙石南心中賭氣,冷冷對雙葉說着:“住什麼別處?後院不是騰出了房間,先住着。”
趙石南心中打算的,是先讓錦葵住幾天,看看杜衡的反應,也趁着這幾天,在別處再租個院子住着。旅店一個女孩子住終歸不安全。出了事也沒法和趙老太太交代。
雙葉退了出去,跑回屋子向杜衡抱怨着:“少爺糊塗了,竟然讓她住着。乖乖,她還要住到達摩祖師誕辰。”
杜衡心裡一涼,那還有兩個月。正想着,趙石南走了進來,吩咐着雙葉打水盥洗。杜衡忍不住問着:“你安排錦葵就住在這院子裡?”
趙石南看到杜衡的表情有些不悅,心裡微微一鬆,面上卻仍繃着:“嗯。住外面不安全。”
不安全?杜衡的心堵的厲害,只覺得從腳底都開始涼了,她咬咬嘴脣,勉強笑道:“既然你這麼擔心她的安全,那就住在院子裡吧。難得見面。”說着扭頭轉過去要走。
趙石南聽着話裡的酸味,那些日子被她那句“骨氣”給氣的堅硬的心緩緩的軟了些,溫聲說着:“只是幾天。”杜衡沒有回頭,幾天不要緊,就怕變成了一直住着。
錦葵是個機敏的,住了一兩天便從下人的議論和眉眼裡看出了些事情,趙石南是不讓杜衡出去的,至於爲什麼,她並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趙石南會讓她在院子裡住幾天,她很怕還沒機會動手,就被攆到別處去。
想了兩天,她夜裡趁人不備,打了一盆冷水來,澆到了自己的頭上,又出去在風口吹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纔回到屋裡。當她拖着有些發虛的步子躺回到牀上時,她知道目的已經達成了。
第二天,錦葵全身發燙,服侍她的小丫頭看到她嘴脣乾裂,面紅耳赤,忙去稟告了杜衡。雙葉恨恨道:“讓她去,死了纔好。”
杜衡嘆了口氣:“有用嗎?少爺回來,還是要給她請郎中的。她若出了事,老太太也不會善罷甘休。”雙葉無法,只好派人去給她請郎中,不禁憤憤罵道:“來了就找事,還得給她熬藥,真當自己是姑奶奶了。”
過了幾天,錦葵不但沒好,反而病的愈發厲害,連牀都起不來。趙石南並沒有去看過一次,杜衡派了兩個婆子服侍她吃藥。眼不見心不煩,雖然住在一個院子裡,倒也相安無事。
錦葵白天病的似乎已入沉痾,夜裡卻精神了起來。到了後半夜三點多,錦葵起身穿好衣服,推開側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