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葉雪妍一驚,腦子裡頓時想起這家西餐館的老闆正是眼前的男人,當下便又連忙言道;“當然可以,沈先生請坐。”
沈建安不動聲色,坐在葉雪妍對面。
“許久不見夫人,夫人倒是清減了不少。”男人一雙黑如曜石的眸子深不見底,語氣卻極是淡然。
葉雪妍微微一笑,“讓沈先生笑話了,可能前些日子在滬城,水土有些不服吧。”
沈建安只點了點頭,向着不遠處的侍從打了個手勢,便有西仔手中端着水晶托盤,送上來一份新鮮出爐的法式蛋糕。
“這是新請的法國廚子最拿手的糕點,鄭夫人若不嫌棄,還請嘗一嘗。”
葉雪妍不便拒絕,輕聲道了謝,拿起銀質的勺子,挑起了一塊抿進了嘴裡。
她這些日子,無論吃什麼都是食不知味,可當這一塊的蛋糕在味蕾上瀰漫開來,她卻不由自主的怔了怔。
不上來究竟是什麼滋味,只覺得入口很是細膩,隱隱有一種朱古力的苦香感,可細品下去,卻又有一股子江南點心的回甘在裡面。
“夫人感覺如何?”沈建安坐在那裡,隨意問道。
“這蛋糕很好吃,有一種苦中帶甜的滋味。”葉雪妍忍不住,又是挑起一塊送進了嘴裡。來奇怪,她本來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可現在吃了這幾口蛋糕,她卻覺得心頭舒暢了不少。
沈建安便笑了笑,這一笑,只顯得他本就俊朗的面容更顯得帥氣迷人。
“洋人有一種話,是朱古力可以穩定人的情緒。若是與甜食混合在一起,更是可以讓人愉快起來。”
“是嗎?”葉雪妍睜着漂亮的瞳仁,眼底一片訝異之色,隨之,便也輕笑了起來;“那真的很神奇。”
沈建安將眸光從她的臉上抽回,拿起桌子上的香檳,無聲的飲了一口,接着道;“夫人若喜歡,沈某便遣人每天將此糕點送到府上。”
葉雪妍放下了勺子,搖了搖頭;“多謝沈先生的好意,這樣太麻煩了,還是不必了。”
沈建安脣角上揚,勾勒出一抹令人目眩神迷的弧度;“夫人不用急着拒絕,沈某這樣做,也是爲了店裡的生意。就不知道夫人願不願意幫忙罷了。”
他這樣一,葉雪妍便明白了過來。北平城裡的太太姐們,平日裡最愛攀比,而葉雪妍身份顯赫,吃穿用度無不是被人們爭相模仿。沈建安的意思,倒是想要自己爲這法式蛋糕增添名氣了。
葉雪妍心裡感到一絲不解,沈建安如今已經是淮幫的首腦人物,除了滬城的洪福生,在黑道上,幾乎已經沒有人可以壓得住他。這樣的人物,又怎麼會爲了這區區一個西餐廳費心思?
可想歸想,她卻不好意思拒絕,只點了點頭,當做答應了。
沈建安看着她面色蒼白,身子纖瘦的摸樣,只覺得心裡一悶,他向來不善言談,待人接物也都是極其冷淡的。尤其是面對她,他更是不能多,也不敢多。怕自己一,心裡積壓的情愫便會一發而不可收拾。
他掩下眼眸,瞳孔裡閃過一絲苦笑。
“鄭夫人請隨意,沈某還有事在身,先失陪。”他站起身子,彬彬有禮。
葉雪妍微笑;“沈先生請便。”
他又看了她一眼,深深一瞥,轉身離開。
葉雪妍慢慢的將那塊蛋糕吃下,耳畔,卻傳來一陣笑聲。她心底疑惑,循聲望去,卻見餐廳裡不知何時來了一位演雜耍的西洋醜。餐廳裡的人無不是被他滑稽有趣的樣子逗着開懷大笑。
她的脣角不知不覺間也是噙起了一抹笑意,看着那個醜變魔術似的,從懷裡抽出一支支的鮮花,有玫瑰,有芙蓉,有百合,一一送與前來用餐的女士。
而當那個醜走到葉雪妍身邊,卻是從懷裡掏出了一支梅花。疏影橫斜,暗香浮動。
葉雪妍眸子裡一亮,只以爲是巧合,她笑着接過了鮮花,向着那醜輕聲道謝。那醜卻也不走,只衝着葉雪妍吹鬍子瞪眼的,一雙藍眼睛骨碌碌的轉動着,滑稽極了。
葉雪妍瞧着那醜手舞足蹈的摸樣,終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笑過了。發自內心的笑意,一直瀰漫到了眼底。
二樓的陰影處,男人手中的香菸快要盡了,他也渾然不覺,眸光只落在一個地方,久久不曾轉開一下。
“大哥,您您費這麼多心思又是何苦?”岑東林跟隨沈建安多年,可謂是他身邊第一親信之人。此時,卻也是忍不住的出聲。
“她在笑。”沈建安嗓間低沉,只了三個字。
岑東林茫然了一下,隨着沈建安的眸光望去,只見女子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臉上是溫柔而和善的笑意,看着眼前的醜,一雙眸子裡輕靈似水。
“大哥——”他又喚了一句。
餐廳裡滿是歡聲笑語,外面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天邊是一片燦爛的晚霞,空氣裡暖氣燒得很足,溫暖的放佛是壓在身上的棉被,一切都恍惚的像是一個夢。
沈建安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將手中的菸捲掐滅,輕聲道了句;“我只要她笑。”
晚間,玉皇山,鄭北辰官邸。
屋子裡的燈光照出暈黃的一片,映照着房間裡年代久遠的紫檀木古董傢俱,烏木的格子,與雪白的牆壁上都落下了斑駁的光影。
葉雪妍環抱着自己,坐在牀頭,時鐘在一旁搖搖晃晃,不知不覺便指向了十點。
可鄭北辰還是沒有回來,葉雪妍癡癡的的等着,四下裡萬籟俱寂,唯有院子裡不時傳來陣陣輕淺的腳步聲,那是巡夜的崗哨。
夜很靜,靜的連窗外的風聲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她自己的一顆心也在那裡跳着,每一次的收縮,都帶給她一陣的刺痛,放佛那裡嘟着什麼東西一樣的令人難過。每一次的心跳,都是牽起了隱隱的痛,伴着酸澀,似是要沁入她的骨子裡。
她緊緊的抱着自己,閉上了眼睛,濃而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的一雙翅膀,在燈下透出暗暗的微影。幾縷亂髮垂在臉畔,臉頰上的淚痕是如此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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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媽坐着車,汽車風馳電騁,進了北平城後駛到一條僻靜的街道,轉向一座極大的深宅,汽車按了下喇叭,便有人跑出來將大鐵門打開,汽車一路駛進去,繞了好幾個彎,才停在一棟洋樓前。
秦媽是個腳,如此顫顫巍巍的走了進去,便有丫鬟上前,領着她一路向着餐廳走去。
沈建安坐在那裡,食指與中指間夾了一根香菸,卻也不抽,眼眸只落在桌面的報紙上,不知在看些什麼。
“先生,聽您找老奴。”秦媽恭恭敬敬,向着沈建安行了個禮。
沈建安看了她一眼,合上眼前的報紙,只問了句;“她現在怎麼樣。”
秦媽面色一黯,輕嘆一聲回道;“司令已經好些天沒有回到官邸了,夫人現在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昨晚老奴去侍候夫人吃藥,還見着夫人在偷偷的抹淚呢。”
沈建安心中雖然早有準備,但此時聽到秦媽如此來,眼底卻仍是免不了一痛。
“送去的點心,她可有吃?”他接着開口。
“前幾天夫人是吃了的,可最近這幾日,夫人也許是實在沒有胃口,別點心,就連正餐也都是隻吃一口口。”
沈建安脣角微微抽搐,卻一言不發。隔了許久,他向着一旁的手下看了一眼,便有人上前將一個木匣子送到了秦媽手裡。
“這木匣子裡是以前遜清後宮的方子,最宜女子養血安神,你回去在她每日睡前把藥丸兌進牛奶裡讓她喝下。”
秦媽接過木匣,面上卻有些躊躇之色。沈建安見狀,只言道;“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將此事去告訴鄭北辰。”
秦媽一哆嗦,慌忙言道;“先生恕罪,老奴不敢!”
沈建安不再多言,把玩着手裡的杯盞,“好了,你可以走了。”
秦媽又是行了個禮,便隨着丫鬟走了出去,上了車,司機一路將她送到西頭的市場。撿個無人的地方下了車,秦媽將木匣子收好,便做出一副買菜的摸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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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鄭北辰回到官邸的時候,夜已經是深了。
“司令——”守夜的侍從瞧見他,便是一個立正。他點了點頭,大步走進了屋子。
主臥裡只開着一盞燈,略微有些昏暗,他俯下身子,靜靜地去看葉雪妍。
聽官邸裡的僕人稟報,她連日以來睡得都是不安穩,鄭北辰心裡掛念,只等軍港裡的事處理完畢,便匆匆趕了回來。
他以爲,當他推開門,這個丫頭必定是環抱着自己,如同上次那般癡癡的等着他。倒沒想到,此時看着她卻是睡得極其安穩。
他取下自己的軍帽,脣角若有若無的笑了起來,俯身凝視着她的睡顏。
葉雪妍略微側着身子,左手放在枕邊,手指向着手心蜷縮着,乖巧的如同一個嬰孩。他將她的手握在了手心,她的手又暖又軟,沒有骨頭似的,纖巧白皙的手指如同白雪化成了一般,放佛一碰就會碎了。小說.傾世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