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美國紐約。
窗戶敞開着,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灑進來,而窗外,成片的風信子開得正好。
客廳裡安安靜靜的,一個穿着淡粉色洋裝的女孩,被乳孃抱在懷裡,正咯咯的笑着,那清脆的笑聲,不絕於耳。讓人聽在耳裡,只覺心都要化了。
她眼瞳烏黑,一張白皙粉嫩的臉蛋上肉呼呼的,稚嫩的面孔卻已經是有了幾分清秀的味道,隱隱卻還透着些許的英氣。
另一邊。鋪着湖綠色碎花窗簾的桌子上擺放着一套精美的芙蓉紅茶壺,紅茶的香氣嫋嫋地浮起來。
葉雪妍一襲淡青色折枝落梅雲錦旗袍,靜靜的坐在沙發上,她的目光怔怔的落在那頁報紙上,那正是國內最有影響力,最具權威的報紙——《申報》。上面是由主編親筆撰,所寫的一篇戰地報道。
一字一句,都是無比的清晰。
報紙上附上了一張鄭北辰的照片,他穿着軍裝,依然是棱廓分明的面容,英挺深邃的眉眼,葉雪妍只靜靜地看着那張照片,眼睫毛輕輕地一垂,便是一滴眼淚,啪地一聲落在了報紙上,浸透了那白紙黑字的頁面。
李語珺悄聲走來,坐到了她的身邊,拿起手中的絲帕爲她拭去腮邊的淚珠,柔聲寬慰道;“雪妍,報紙上只是戰事險峻,沒有援兵,但也不一定鄭家軍就會輸了。我聽前一段日子,還有愛國人士捐贈了一百架戰機,多少也可以派上些用場的。你放寬心,好不好?”
葉雪妍慢慢地伸出手指擦掉眼角的淚痕,擡起頭來望着勸慰自己的好友,卻是微微一笑,只輕聲道:“我知道,無論到什麼地步,他都會好好的活着。總有一天,他還要回來找我和囡囡。”
她的語氣堅定的近乎於偏執,眼瞳裡有着一片玉石般溫潤的光芒,蘇英傑在一旁看着,只微微一怔,心中卻是無限酸楚,輕輕地道:“鄭夫人,事到如今,你要保重自己......”
葉雪妍沒有出聲,只默默地坐在那裡,把頭靜靜地轉過去,看着窗外那一片盛放的風信子,嘴脣無聲地緊抿着,強忍着那難以言喻的悲傷和錐心痛苦,卻有兩行滾燙的眼淚,順着潔白柔美的面頰無聲地滑落下來......
往事歷歷在目,如今想起來,無不是刺骨般難忍的痛楚。
他,你在,我在,冀州就在。
他,葉雪妍,我鄭北辰身邊從不缺女人,可讓我牽腸掛肚的,卻只有一個你!
他,你曾經問過我,你和囡囡在我心裡抵不抵得過天下,我現在告訴你,所謂的天下,我從未放在眼裡。千里江山,抵不上你們母女一個笑靨。
他,是哪一個敬?是不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那個敬?
那一箇中秋前夕,她告訴他懷了身孕,他高興得幾乎發了瘋,抱着她在書房裡打轉,一圈又一圈,她心慌意亂地閉上眼睛,那屋頂的吊燈似乎忽然要向着他們落下來,四周都是風聲,便好像是要將這世界都變了顏色一般。
那就是他全部的幸福。
可那個孩子,那個已經成型的男胎,他唯一的兒子,她卻沒有爲他保住!
他的聲音還在她的耳旁,清晰真切,便彷彿是刻在了心上一般,那樣的一幕又一幕,她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看着她:“有你在,我怎麼敢輸!”那樣的深情似海,情深不悔。她知道,他看見她,便捨不得死了。所以她狠心拋下生病的女兒,也要回到他身邊。可他卻還是把她送走了,在送她走的那一刻,他是不是就已經下了必死的決心?
葉雪妍的淚水忍也忍不住,噼裡啪啦的往下掉,回想往事,當真是柔腸百轉,肝腸寸斷。
她如石雕泥塑一般地呆呆坐在那裡,放佛整個人都沒有了生氣,那烏黑的睫毛溼透,滾燙的眼淚一行行地落下,將她的整張面容浸溼,浸痛.....
李語珺在一旁看着,也是心酸不已,怔怔的落下淚來。蘇英傑見妻子哭泣,只彎下腰,輕柔的爲她拭去淚水。
而葉雪妍,她的淚還是止不住,可給她擦淚的那個人,卻還沒有回來。
曾幾何時,每當她落下淚來,他總是會將她的臉蛋輕捧在手心,溫柔的爲她拭去腮邊的淚水。而如今,她的淚水如昔,爲她擦淚的那個男人,到底何時才歸?
就見一陣微風從窗外吹來,將桌面上的報紙吹拂到地上去,囡囡在乳孃的懷裡一眼就看見了,咿咿呀呀的叫喚起來,從乳孃的懷裡掙着身子,想要拿到那張報紙。
蘇英傑拾起那張報紙,遞到孩子的手裡,囡囡嘴巴里發出哦啊的聲音來,伸出肉呼呼的手,瞪着烏黑的大眼睛看着報紙上的照片。
葉雪妍站起身子,從乳孃懷中抱過女兒。她親了親女兒的臉,白皙如玉的素手芊芊,指向那報紙上的照片,柔聲的道;“這是爸爸。”
囡囡看了看葉雪妍臉上的眼淚,眨了眨清亮的眼睛,伸出肉呼呼的手,在葉雪妍的臉頰上揮舞着,似是要爲母親拭去淚水。她又低頭看了看那張報紙上的照片,忽而張開嘴,奶聲奶氣的噴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帕帕....帕...帕帕....”
葉雪妍心中一酸,強忍住眼底的淚水,只將臉貼到女兒的臉蛋上,輕輕出聲;“好孩子,咱們就在這裡等爸爸,好不好?”
縱然是天意茫茫,造化弄人,那的奶腔卻總會給人帶來無數的希望和期待,葉雪妍心如刀絞,卻還是微笑着,將女兒緊緊的抱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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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滿目的斷壁殘垣,空氣中,瀰漫着刺鼻的血腥氣。東北所的場地上,數以百計的屍體堆在那裡,而鄭北辰,從董團長的手中取過火把。他面無表情,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深邃與凌厲。他走上前,親自將焚屍堆點。
烈火熊熊,映照着每一個戰士的面容。他們睡在那裡,眉眼緊閉。其中一個,早上還爲鄭北辰送過電報,可此時,便躺在那裡,變成一具即將被燒成骨灰的屍體。
這個世上,最殘酷的便是戰爭。
鄭北辰取下軍帽,魁梧的身軀筆挺如劍,他緩緩地舉起右手,行了一個軍禮。
衆人也是紛紛取下軍帽,與他一起,向着自己的戰友告別。
“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不知是誰,開始唱起了鄭家軍的戰歌,頓時,成片的,雖然跑了調,卻絲毫不減慷慨激昂的歌聲,便傳在了陣地上空。
“鄭家軍戰士浴血拼殺上戰場。
槍在我們肩上,血在我們胸膛,
莊嚴的軍旗在炮火中飄揚。
寧死不後退,寧死不投降,
日寇強敵不敢當,不敢擋。”
鄭北辰望着手下的將士,他的眸子裡依然是十分沉靜的神色,可當他轉過身子,眸底裡的痛色,卻是再也掩飾不住。
“走吧,咱們去醫院看看。”他很快便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向着一旁的董團長言道。
那董團長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哽聲道:“司令,咱們早在半個月前,預先準備的那些醫用品就全沒了,如今這醫院,傷兵們就連吃頓飽飯,也都成了做夢.....”
董團長心翼翼的注意着鄭北辰的面色,見他並無異常,方纔大着膽子繼續言道;“司令,如果在這樣下去,傷兵們實在是撐不住了!這援軍,究竟什麼時候纔到啊?”《傾世劫》最新章節章節目錄 153.第153章 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