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的宅院顯是鄭北辰命人重新修葺了一番,三進三落的院子,簡潔而清爽。葉母做夢也不曾想還會有回到老宅子的一天。搬回來的時候,免不了熱淚盈眶,卻是一言未發,只深深嘆了口氣。
一應的老媽子與丫鬟也是安排好了的,一切井井有條,很是妥帖。葉雪妍從未想到,似鄭北辰那般的武將,竟也會有如此細心妥善的一面。
這日雪總算是停了。一大早,葉雪妍坐在沙發裡,茶几上,擱着一隻冰紋花瓶,裡面插着數支白梅,配着蕙草。疏影橫斜如同疏默寫意。隔着這花瓶,影影綽綽就是她的身影,尤其是那不盈一握的纖腰,放佛人就在那花影中似得。
她的手中是葉風豪的信,她那個哥哥,還不知道她與鄭北辰的婚事。信中只流露出對鄭司令的敬仰,更是懊悔錯過鄭家軍在北平的徵軍,現在居然從軍校休學,一路追隨着鄭家軍的腳步前往華南戰場,對抗扶桑去了。
葉雪妍知曉自己的兄長從便是風風火火的性子,想到什麼就是什麼,她的心從看完信後便是七上八下的,原本想着他去了軍校,最起碼會平安穩當了下來,沒想到他竟又是上了前線。
聽到一陣腳步聲,她連忙將信收了起來,生怕被母親瞧見。不料來人卻是宅子裡的秦媽,看見她便是堆着笑,恭恭敬敬的言道;“姐,有位姓陶的姐來拜訪您。”
葉雪妍一怔,只站了起來,了句;“快請她進來。”
話音剛落,就聽聞一道嬌媚動聽的女聲遙遙而來,;“葉姐,黛齡今日不請自來,還請您不要怨我纔好。”
着,葉雪妍只覺得眼前一亮,就見陶黛齡打扮的千嬌百媚,走了進來。
她身穿一件玄狐大衣,領子乃是寸許長的白狐鋒毛,隱約露出底下的雲錦旗袍,頭髮梳的精細整齊,綰了一個別致的如意髻,低低的垂在那裡。雖然沒有戴任何珠寶,可是髮髻旁卻是簪了一朵嬌嫩欲滴的紅玫瑰,芳香馥郁。領口處,則是別了一枚閃亮奪目的鑽石別針,整個人,美麗逼人,貴氣難言。
“陶老闆言重了,”葉雪妍言畢,又向着一旁的僕人道了句;“秦媽,勞您斟一壺茶送來。”那老媽子應了聲,便走了出去。
陶黛齡環顧了一圈,堂屋裡窗子朝南,此時太陽早已高高掛起,半格扇裡便投進了光來,那格扇是如意花紋的楠木製成,空氣似是隱隱約約透出一股子甜香。印在那桌子上像是描紅本子似得,一格一格。
她輕笑着越過了葉雪妍,走向那窗臺前,斜撐着胳膊肘,白皙如玉的手慢慢地的划着桌上窗扇的倒影,一下又一下,動作十分的輕緩。
她一面划着,一面笑道;“前些天便聽將軍將這宅院置了下來,又請了北平城有名的工匠前來做活,瞧這窗臺似是不起眼的模樣,可這楠木卻是頂尖的好。將軍素來簡樸,如今可算真是應了那句老話,這世上可沒有氣的新郎。”
葉雪妍看着她,便想起以前民間關於她與鄭北辰之間的種種傳言。如今的情形,實在是微妙無比。當下,她只是微微一笑,道了句;“這些我都不大懂,若不是陶老闆今日一,我可真不知道。”
“葉姐,我倒是奇怪,似您這般年輕貌美的姐,怎不讓將軍爲你置辦一座西洋樓,卻反而住在這樣一座四合院裡?”陶黛齡取出一支女士香菸,了起來。
嫋嫋的煙霧淡淡的傳來,葉雪妍只覺嗓間一癢,一個沒忍住便是輕微的咳出了聲。陶黛齡眼明手快,只掐滅了菸捲,笑道;“葉姐往後可要習慣這香菸的味道,將軍的煙癮可是大的不得了。”
葉雪妍聽她又提起了鄭北辰,心裡卻是涌來一抹薄薄的不悅,腦海裡卻是驀然想起,鄭北辰在自己身邊,好像很久都未曾吸過煙了。
“葉姐?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陶黛齡見她出神,便是輕笑着出聲。
葉雪妍收回思緒,只淺淺一笑;“這間宅子原本便是我們家的老房子,只是當初家裡遇到了困難,便典當了出去。如今,他給贖了回來。”
陶黛齡一怔,很快,她便收斂了神色,只柔聲道;“將軍待葉姐,果真是有心。”
葉雪妍臉微微一紅,純淨的眸子卻是輕靈似水;“陶老闆今天來見雪妍,不知道是爲了何事?”
陶黛齡嫣然一笑,似乎整間屋子隨着這一笑,立時燦然生輝了起來。
“黛齡只想問葉姐一句,你對將軍,是否真心?”
葉雪妍一怔,卻沒有想到她竟會問出如此的問題。沉默片刻,她迎上陶黛齡的視線,言了句;”陶老闆爲什麼這樣問我?\";
陶黛齡笑了笑,並未出聲,只是走至沙發上坐了下來,那一股子慵懶的媚態,當真是風情萬種,難描難畫。葉雪妍坐在她的對面,瞧着她,就像是瞧着一副活生生的美人圖。
“葉姐,我知道我的話會很突兀,可是這些話憋在心裡,實在是難受的緊。我若不來見你一面,總是會寢食不安。所以,我來了。”陶黛齡凝視着眼前的女子,那一雙秋波卻是清亮如雪,直射人心。
“陶老闆有什麼話,還請您直。”葉雪妍靜靜的坐在那裡,關於陶黛齡與鄭北辰之間的關係,她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好,”陶黛齡坐直了身子,面上卻是難得收斂了笑意,神情間也是嚴肅了起來。
“將軍對葉姐一片真心,黛齡只希望葉姐萬不要辜負了將軍。也許葉姐對將軍並未十分了解,黛齡今日前來,只希望可以讓葉姐更懂得將軍,也許,葉姐會對將軍有一個嶄新的認識。從而,愛上他。”
女子的聲音,婉轉流暢,清脆動聽。陶黛齡乃當世名伶,吃的便是這把嗓子的飯。
葉雪妍一雙眼眸卻是純淨無暇,她看着眼前的女子,脣線卻是緊抿,良久,只輕聲道了句;“陶老闆又怎麼會知道,我愛不愛他?”
陶黛齡便是一笑,眼眸流轉;“讓葉姐見笑了,黛齡也許別的本事沒有,就是這一雙眼睛,倒還是從沒有看錯過。你看向將軍的眼神告訴我,你對他有敬,有畏,卻唯獨沒有愛。”
葉雪妍一震,對面的女子笑意盈盈,那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卻似是要將她全身看了個通透。
她不得不,陶黛齡所言,句句如實。這一刻,她只覺自己心裡突突的狂跳着,雙手一片冰涼。被別人看了個透徹的感覺,是那樣的令人不舒服。
“看樣子,我對了。”陶黛齡掩下眼眸,淡淡一笑。自是自言自語一般的輕言出聲;“我能看出來的事,將軍肯定比我看得更清楚,可他,還是心甘情願的這樣對你。”
女子的聲音,如泣如訴,似是含着一股子濃的化不開的哀傷。令人聞之慾醉。而鄭北辰的往事,便隨着她如夜鶯般婉轉輕靈的嗓子,娓娓道來。
關於那個男人的一切,當真可以譜寫爲一段傳奇。直到陶黛齡走後,葉雪妍依然坐在沙發上,半晌沒回過神。
“大哥,剛纔從葉宅出去的那位,不就是鄭北辰身邊的那個戲子麼?”暗處的一輛轎車中,一位黑衣男子悄聲言道。
沈建安抽着煙,卻沒有話,一雙眼眸只落在眼前的宅院上,深不見底。
院子前的那顆棗樹,已經長得如此高了。
“你確定,沒有透露我的身份?”良久,直到一支菸卷盡,沈建安方纔出聲言道。
“大哥放心,咱們那些兄弟辦事向來都是滴水不漏。鄭北辰決計不會知道這所宅子的主人是您。”
沈建安不再多言,只閉了閉眼眸,低沉的嗓子卻是不怒不喜,不帶一絲溫度;“走吧。”
黑衣男子見他面色陰沉,也不敢多,便啓動車子,不料車子剛開起來,就聽身後傳來一記急促的聲音;“停下來!”
他一怔,回過頭,卻見沈建安眸子黑的猶同曜石一般,瞳孔處似是發出無數的暗光,緊緊的看向窗外。
葉宅的大門已經打開,葉雪妍扶着母親,一步步的向前走着。那烏黑的頭髮,散落在寒風裡,似是要將人的心都給死死纏住。
她的身影,嫋娜纖細,放佛是芬芳吐蕊的白蓮,楚楚動人。
沈建安坐在車裡,一路緊緊的盯着葉雪妍的背影,直到她與葉母消失在巷口,他方纔抽回視線,面色卻是愈發的暗沉。
“大哥,恕我多嘴一句,您要是真喜歡這個葉姐,兄弟們哪怕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幫你搶了過來,那東北大帥聲名再響,可咱們也沒將他看在眼裡。”
沈建安眼底閃過一絲陰鷙,雙拳緊緊握住,骨節處隱隱發出青白之色。少頃,他只將拳頭鬆開,面容卻是恢復了往常那般的淡然,只冷聲道了句;“夠了,以後不要再讓我聽到這些不知死活的話。”
他的眼眸,落在了那顆棗樹上,冷寂的容顏,讓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