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北辰起一支菸,苦笑道;“新請的廚子倒是做的一手地道的北平菜餚,只不過她剛到東北,水土不服,無論什麼菜都是隻動幾筷子就吃不下去了。府裡做的點心,她上次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他着,眉目間倒是夾雜了一絲隱憂。
張副官瞧着他,即使在前線戰事吃緊的時候,也不見他有過如此的憂色。當下不由得好笑道;“司令,恕我不知死活的一句,您就是太慣着夫人了。”
鄭北辰淡淡笑起,道了句;“你的對,的確是我太慣着她了。”
車窗外景物飛逝,鄭北辰的車隊竟是一路行駛到了東北最具盛名的煙花盛地,蘊宜樓。一扇扇的雕花長門開啓,水晶吊燈剔透玲瓏,歌女悠長的水鄉調子似是在半空中流轉,如絲纏繞。明滑如鏡的地面不知是鑲了什麼,星光點點,閃爍不已。讓人走在上面,只覺得步步生輝。
夜深了,蘊宜樓正到了喧鬧不已的時候,卻聽一陣整齊列一的腳步聲紛至沓來,戎裝的崗哨衝了進來,分立二側,一陣上槍行禮的聲音響起,男人魁梧的身影便大步走進。衆人凝神望去,卻見此人正是鄭北辰身邊的親信,張副官。
以鄭北辰的身份地位,在東北當真是隻手遮天,翻雲覆雨。便似是那從前的皇帝一般。蘊宜樓的老闆一瞧見張副官,心裡便是一驚,鄭北辰雖是盛名在外,卻從沒來過這般的煙花之地,此時瞧見他的親信,心裡便也是激動不已。誰都知道,張副官所代表的,便是東北大帥鄭北辰。
原本熱鬧不已的蘊宜樓,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立時安靜了下來。
“我怎麼今兒個一早喜鵲就在不住的叫喚呢,原來是張副官來了!真是稀客稀客,您快裡面請——”梅老闆只笑的一臉歡暢,親自迎了上去。
張副官面色嚴謹,卻是道了句;“不必了,張某今日前來,只是向梅老闆借個人帶回去用幾天。”着,便揮了揮手,立時便有侍從得令而去。
梅老闆依然是笑的八面玲瓏;“張副官要是看上了哪位姑娘,派個人來下也就是了,我保管將美人送到您的府上,又何苦累的您親自跑一趟。”她一面,一面揮着手中的帕子,一股濃烈的脂粉香氣撲面而來。
張副官濃眉皺起,眼底卻是閃過一絲嫌惡。
“只不知道鄭大帥——”梅老闆一臉的諂笑,剛提起鄭北辰的名頭,就見張副官一個凌厲的眼眸射來,只嚇得她立時便沒了聲音。
“長官,人已經帶到。”侍從押着一位廚子摸樣的人從後堂走了出來,那人神色間滿是惶恐,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
張副官看了他一眼,簡單的吩咐了一句;“是他,帶走!”
衆人都是驚詫不已,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張副官深夜到訪,竟然不找姑娘,只押走了一個廚子。梅老闆任是見慣了風浪,此時也是一頭的水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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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鄭北辰回到了官邸,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他的步子極是輕緩,走到了睡房,卻見葉雪妍穿了件軟紅色古香睡袍,正坐在牀上,手裡拿着他的一件軍裝,坐在那裡織補着。
紅粉色的燈罩下透出幽幽的光線,斜照在她的身上,她靜靜的坐在那裡,低着頭爲他縫製着衣裳,露出了一彎雪白的頸,烏黑的長髮柔柔順順的散落在她的的肌膚上,只顯得那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更是膚光勝雪。專注的側臉含着笑渦,美的如同粉雕玉琢一般的清秀可人。在燈光的照耀下仿似泛出了暖暖的光暈。
他沒有驚動她,只站在那裡凝視着她,心裡卻是一陣的暖。
征戰一生,馳騁沙場,他的生活向來都是九死一生。他從未想過在他的生命裡,竟還會有如此溫暖的時候。這一刻,他不再是什麼權勢滔天的東北司令,只是一個晚歸的丈夫,而他的妻子,正開着燈,在那裡默默的等着他。
葉雪妍收起了最後一線,脣角的笑意卻是更深,不經意的擡頭,卻看到鄭北辰正站在門口,深深的看着自己。
她的臉頰便是染上一絲紅暈,只輕聲嗔道;“你這人,回來了怎麼也不出聲?”
鄭北辰便笑了,走上前將她的手握在了手心裡;“這些東西都有人打理,你何苦累着自己?”
葉雪妍也是微微一笑,眉目間溫柔如畫;“只是縫了一下衣服,一點都不累。你整天就會大驚怪。”
鄭北辰無奈的捏了捏她的臉頰,笑着道;“果真是我太慣着你了,看你如今都敢奚落起我來了。”
葉雪妍脣角上揚着,心裡卻滿是甜意。
鄭北辰看着她手中的軍裝,又是言道;“這樣的衣裳要多少有多少,下次要是破了,直接扔了就是,省的麻煩。”
“一點也不麻煩,我很喜歡。”葉雪妍搖了搖頭,聲音又細又,虧得鄭北辰耳力好,還是聽見了。
他將她攬進了懷裡,紅粉紗罩裡射出來的燈光將他們的身影清清楚楚的映在織錦的地毯上,成雙成對的樣子。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脣邊吻了吻,道了句;“情真意切,穿針引線,更甚於賭書潑茶,閨中畫眉。”
葉雪妍的臉頰更是燙了起來,只埋在他的懷裡,不出聲。
就聽男人嗤的一笑,大手將她額前的髮絲捋好,言道;“你什麼都好,就是臉皮,也忒薄了點。”
葉雪妍便伸出手去推他;“不許你笑我!”
鄭北辰笑了笑,一把便將她的手握在了手心,望着她羞怯清麗的臉,眸子卻是暗了起來,他俯下身子,炙熱的吻便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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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氣晴朗,葉雪妍醒來的時候鄭北辰已經去了軍營,她睜開惺忪的眸子,一旁的掛鐘已經指向了十點。她從牀上起身,只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無一處不痛,簡直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想起昨日的纏綿,她的臉紅了,掙扎着穿好了衣服,鏡子裡她的頸中落滿了梅花般的吻痕,她沒法子,只得挑起了一條絲巾,細細的圍了起來。
待她走到餐廳,明湘早已領着僕人等着了,見她下來,便立時讓人將做好的飯菜端了上來。
就見那法式餐桌上,擺滿了一道道精緻不已的江南點心。她挑起一塊嚐嚐,竟然比玉春園的廚子做的還要好,免不了便吃了好幾塊。
早餐用過,葉雪妍望着外頭的好天氣,便想着出去走走。秦媽心細,只拿起一件羊絨披風,將葉雪妍全身細密的裹好,又譴着丫頭捧了暖手爐來,才與她一起出門。
葉雪妍只好笑道;“秦媽,咱們不過是去園子裡走走,哪裡用的了這些。”
秦媽也笑道;“司令您身子弱,受不得風寒,這些可都是他老早交代過的。”
葉雪妍沒法子,心裡卻也是甜絲絲的。
大帥府的花園面積極大,因着這些日子以來接連的下着大雪,葉雪妍今天還是第一次來。時值春寒料峭,日頭雖然足,可北風吹在身上,還是令人止不住的打顫。
她們沿着青石磚走出了園子,就見到一座中西合璧的樓,靜靜的矗立在那裡。院門虛掩着,院中有幾顆松柏冬青之類的樹,青翠滿目。放佛烏雲似的,壓得一個院子都沒了陽光。院子裡也是青石板漫地,落了些淡黃色葉,隱約還有幾顆松果。旁邊的石階上已經生了一層厚厚的青苔,下過的雪融化了,兀自在石板上留着水痕,靜悄悄着,這裡就似是與世隔絕了一般,連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只有樓檐角的銅鈴,被風吹着,發出噹啷,噹啷的響聲。葉雪妍乍一走進,倒覺得仿似是進了一間山間古寺。
“這裡是誰住的地方?”她好奇的問道,就見身後的大丫頭明湘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之色,只勉強的笑道;“夫人,這裡許久沒有人來過了,裡面估計髒的很,我領着您去別處轉轉吧。”
葉雪妍看着眼前的樓,精緻不已,她想起以前在李語珺家裡看過一個日式的工藝品,這座庭院,便似是那濃縮了的音樂盒一般。不出的雅緻靜謐。
她沒有留意明湘的神色,好奇心引着她一步步的向着院子裡走去;“沒事,我看看就好。”
明湘眼睜睜的看着她推開了樓門,面孔卻是一陣發白。
“夫人!”她咬咬牙,喚出了聲;“您不能進去!”
葉雪妍一怔,回過了頭來。
“司令下過命令,誰都不能走進那座樓。”小說.傾世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