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姑娘呢!”
突然一道聲音響起,大殿之內衝出一名男子,是景雲。
她不顧髮絲早已被風吹得散亂,身上血跡依舊的跑進去,臉色蒼白的像是一個女鬼。
景雲看着她,神色突然變得那般悽婉,他靜靜的低着頭,輕聲說道:“王爺要見你!”
大殿之內變得安靜了許久,沉寂無聲,她一路走過去,穿過層層帷帳幕簾,一直走到侍衛搬來的一張牀前,隱約覺得,他似乎要同這座空寂的大殿融爲一體了。
她在榻邊跪下,手指冰冷的,緩緩伸過去,指尖碰到他的手臂,卻微微一縮,只感覺到他的身體比自己還要冷,就像是北國高原上終年不化的雪,千古不變的冰川。
她的呼吸那麼輕,聲音也像是轉瞬就會飛走的蝶翼,靜悄悄的在殿裡響起:
“北陌璟,我來看你了!”
他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然後睜開,目光幽幽的聚過來,靜靜的看着她,目光那麼寧靜,似乎隱隱的包含了那麼多那麼多,他艱難的伸出手,對她擡了擡,淡淡的笑,輕聲說:“阿離……”
墨綰離的眼淚奪眶而出,緩緩抓住他的手,只是片刻的時間,他竟然就瘦成了這樣,指骨嶙峋,她的喉間含着濃烈的酸楚,哽咽的發不出聲音,眼淚撲朔朔的滾下。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伸出手指,輕輕拭過她冰冷的臉頰,微笑着說:“別哭啊,!”
“都怪我!”
她的眼淚一行行的落下,指尖帶着冷冷的淒涼:“要不是因爲救我……你也不會……”
北陌璟突然一笑,他平躺在牀上,看着牀頂繁複的花紋,上面繡着萬壽無疆的黃金小篆,密密麻麻的爬滿了整個屋頂,他的聲音淡定且平靜,沒有一絲怨憤,靜靜地說:“怎麼能怪你,那是我……”
他突然劇烈的喘息起來,聲音脆弱且無力,墨綰離驚得就要找太醫,卻被他牢牢的抓住,手腕上的力量那麼大,幾乎無法想像這是一個重傷的人。
“我是……我是自願的……”
夜裡的風穿過房檐,吹過檐角的鎮獸內部的打通的耳朵,發出嗚嗚的聲響,極遠處,是宮裡的女人們壓低聲音的嗚咽聲,極細小的飄過來。
“原本想這次親自能贈予你聘禮讓你和他在一起的,現在……恐怕不行了!”
“不會的。”墨綰離突然固執的說道,聲音那般大,迴盪在空蕩蕩的大殿上,像是一圈圈飄曳的葉子,她使勁的握住他的手,似乎在同什麼人爭搶一樣:“你不會有事的!”
北陌璟看着她,突然虛弱一笑,那一笑突然好似一隻錐子一樣扎入了墨綰離的心,她是那樣的驚慌,眼淚蔓延過臉頰,流進嘴裡,苦澀難忍。
“北陌璟,別走,別走好不好!”
“我原諒你,什麼都原諒你,只要你別走!”
她輕晃他的手臂,像個孤單的孩子:“你不在了,我怎麼辦,我出了事,誰來幫我,我沒地方住,誰讓我白吃白喝!”
“原來我就是一個冤大頭……”北陌璟的眸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笑意。
多少年了,過去的歲月像是一汪清泉,一絲絲的滾過寂寞冷寂的空氣之中,她無力的看着他,新通得如同刀子在割,他的聲音淡如湖水,靜靜地說道:“燕傾辰他……他在等你,你,你就好好跟他去吧!”
墨綰離咬住下脣,他仍舊斷斷續續的說:“以後,別再逞強,別再使小孩性子!”
夜色如同太清池的水,那樣的涼,他的眉心緊鎖,像是被風驚動的火苗,雙眼是看不清的波光,牢牢的凝視着她,突然,他說道:“阿離,扶我起來!”
墨綰離一驚,連忙搖頭,可是話還沒說出來,就看到他固執的眼神,那麼堅定。
她的心一痛,小心地將他扶起來,坐在牀上,他穿上了外套,將身上沾滿鮮血的內衫掩蓋了起來,衣服上繡妝花青竹,橫的徑,縱的緯,張揚裡透着頹廢的淒涼。
“阿離,我的頭髮亂了!”
墨綰離“嗯”的一聲,拿起白玉梳子,打散他的頭髮,梳齒淺淺的滑過發間,蒼白的手攏過他的鬢角,一絲,又一絲,似乎走過了他們那麼多年的相識,她的手漸漸顫抖了,他卻好似不知,始終沒有回過頭來。
梳好了頭,他側過臉,笑吟吟的對她說:“精神嗎!”
他的眼神幽深沉寂,月色透過攏紗的窗子碎碎的射進來,照在他的臉上,矇昧的微光,他仍舊是那樣俊朗,邪魅的眼,高挺的鼻樑,如玉的臉頰,隱隱透着天家王者的風韻氣度,只是眉心籠着一汪死氣,漸漸擴散開來,面容蒼白,如同蒙塵的白玉。
墨綰離強顏歡笑的點頭:“帥呆了!”
北陌璟眉頭一皺,問道:“誇我嗎!”
見墨綰離點頭,他纔開心的笑起來。
“北陌璟!!”墨綰離忍住心理涌上的悲涼,輕聲問道:“你還有什麼心願嗎!”
“心願!”
北陌璟皺着眉,若有所思,許久才輕笑道:“沒有了!”
他的呼吸突然有些倉促,對着她,遙遙的伸出手來,輕聲說道:“阿離,讓我抱抱你!”
窗外的風突然大起來,吹開微敞的小窗,月亮在空蕩蕩的大殿上灑下一地的蒼白,照得私下裡都是皚皚的雪亮,風從遠遠的太清池吹來,帶來了清河的風,墨綰離的喉嚨彷彿是被人咬住了,猙獰的疼痛,她跪在地上,半伏在他的懷裡,眼淚一絲絲的滑下,蘊溼他的衣衫。
頭頂的呼吸一點點消逝,像是清風吹去脈脈的櫻花,再無一點聲息,月光斜斜的照在他們的身上,依稀間,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場年少輕狂,邪魅的男子紅衣墨發,從天而降,在她的耳後吐氣輕笑:“阿離……”
歲月如同一場大夢,繁華卸去,剩下的,只是一片濃重的蒼白。
墨綰離的眼睛仿若燃盡了的餘灰,死死的冷,她的目光空洞,一點點的站起身來,回頭看去,他仍依舊那樣靜靜的坐着,歪着頭,似乎陷入了一輪好夢之中。
記憶的碎片零落潰散,花團錦簇富麗堂皇的男子一層一層卸下僞裝的皮囊,昔日的豔麗翠柳,錦繡奢華,終究化成了今日的渾濁和孤寂,嘴中映襯着夕陽的餘暉,融進這殯葬的深夜。
霍然打開了殿門,清冷的月光飄了幾滴細雨無遮無攔的灑在了她的身上,遠處一片濃墨,殿門前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的後宮女眷高官重臣。
景風望着她,目光裡帶着顫抖的詢問。
“王爺他……”
她失魂落魄的看着他,身體都是麻木的,終究,還是緩緩的,緩緩的,點一點頭。
“王爺駕薨,!”
巨大的悲泣同時響徹九霄,皇宮上下,到處都是悲傷的哭喊,綿長的喪鐘穿透了夜間的霧靄。
墨綰離揚起臉,大風吹起她單薄的衣衫,空寂的天空上,她似乎看到了一張俊美的臉,高鼻薄脣,眼梢微挑。
月若冰霜,血脈幾乎被凍結,一行清淚,終於再一次無聲滑過,侵入這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的靄靄深宮之中。
北國的街景依舊冷寂,偶爾有涼爽的風從湖面上帶着荷花的清新香氣徐徐吹來,路兩旁的白楊樹枝隨風搖曳。
夕陽暮色下,倦鳥歸林,江河紅影,如血染的蒼茫。
北國國喪,所有人都穿着素色的單衣,就連掛着的燈籠也用白布攏起,走在街上,到處都嗅得到蕭條的淒冷。
天色漸漸暗下去,月亮圓圓的一輪,從樹梢間升起,明晃晃的掛在遙遙的天際。
今日是白月節,距北陌璟去世,已經有一月了。
時間便是如此,一轉眼,物是人非,一切已然面目迥異,蕩然無存。
她恍惚間走到一家吃麪的攤位,老闆問她要不要一碗麪,她恍惚間點點頭,坐下,老闆看了她幾眼,便去做面,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麪條被端了上來,還有一盤牛肉,隔得遠遠的,就聞到了醋酸的味道。
拿起筷子,掏出腰間的手帕輕輕擦拭了兩下,就開始一口一口的吃。
麪條時滾燙的,上面澆了蔥油和蔥花,很香很香,墨綰離吃得很慢,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胃裡不斷的泛着酸水,像是要吐出來一樣。
突然一名孩子衝過來在她身旁坐下,歪着頭說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姐姐!”
墨綰離淡淡搖搖頭。
“是很好很好的故事哦,姐姐好嗎。”孩子眼巴巴看着她。
墨綰離無奈下點頭道:“那你講吧!”
孩子從衣兜裡掏出兩隻小泥偶,做得十分精緻,眉眼可見,色彩繽紛,栩栩如生,堪比宮廷裡高級繡工的手藝,而且看布料是北國皇室的貢品布料,孩子拿起一隻玩偶,很是鄭重的說道:“他是大王爺,一次看到了很醜很醜的小姑娘,心底很討厭她,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大王爺就喜歡上她了。”小孩擡起頭來笑着問她:“你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