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來得有些神秘,爺已派人去接了,兩個時辰後就知曉。”他低頭回答。
風挽裳點點頭,幫他束好腰帶,又替他整了整衣裳,纔算完成,然後從皎月手裡將小雪球抱過來給他。
他接過,看了看她,嘴角含笑地轉身晨。
風挽裳忽然想起昨夜睡前想的一件事,開口叫住他,“爺……副”
“嗯?”他駐足,回身,挑眉,柔柔的一個單音。
風挽裳瞥了瞥還在屋裡的婢女。皎月懂得察言觀色,立即帶着人出去。
她走上前,有些難以啓齒,但想到自己爲的是什麼,也就沒那麼顧忌了。
擡眸,對上他一直等待的眼,“爺,待這事過後,妾身能否求爺幫妾身一個忙?”
“說。”他看着她有些難爲情的樣子,頗爲好奇要幫的是什麼忙。
“爺能否從宮裡的寶貝房幫妾身贖回風曜的……寶貝?宮裡步步驚心,妾身是知曉的,失蹤那麼久的人怎可能還活着,只是不知死在哪個角落罷了。所以,妾身想來想去,只能用此來爲他立墳。”說着,她忍不住悲從中來,完全沒注意到男子的臉色一點點地變了,眸色也一點點變得深沉。
良久,沒聽到他回答,風挽裳擡頭看他,“爺?”
顧玦別開臉,斬釘截鐵,“不行!”
滿是期待的小臉頓時黯然。
不行。
他說不行。
她昨夜睡前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想了那麼久,終於鼓起勇氣跟他開口,他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
心裡恍如被炸開了一個洞,很失望,也很失落。
“是妾身讓爺爲難了。”垂着頭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
顧玦深深看了她一眼,抱着小雪球大步而去。
風挽裳嘆息,打起精神,開始洗漱更衣,今日可一點兒也馬虎不得。
※
忙活了兩日的幽府,終於在太后到來前一切準備妥當。
因爲是九千歲的府邸,所以禁衛並沒有特地前來搜查一番,大批的廠衛已駐紮在幽府各個角落,以保證太后和小皇帝以及北嶽來的特使的安全。
巳時一刻,浩浩蕩蕩的儀仗出現在被人喻爲‘鬼宅’的幽府門前,禁衛、廠衛,將道路圍得密不透風。
走在鑾駕後面的馬車下來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
他一襲月牙白花印錦袍,懷抱小狐狸,鳳眸懶懶半眯,徐徐擡起,瞧了眼站在府門前率人恭迎的女子,倒有幾分當家主母的範。
今日的她同穿月牙白裙裳,桃紅色衣邊印着精美的花紋,頭上梳着流蘇髻,斜插珠玉步搖,小巧晶瑩的耳朵上佩戴珠玉耳璫,簡單又不失高貴的配飾將她的小臉襯得更爲美麗動人,渾身上下無不透着柔美婉約的氣質。
感覺到那道熟悉的目光,風挽裳微微擡眸看去,對上男子的凝視,脣角微微彎起。
然後,他走到正對府門而停的華麗馬車,她趕緊上前從他懷裡接過小雪球,恭敬地低頭立於旁邊。
男子笑着看了看她,轉身對馬車躬身,“奴才恭請太后下車。”
立即有隨行宮女撩起車簾。
太后從華麗高貴的馬車裡出來,顧玦便伸手去攙扶下車,跟在後頭出來的纔是小皇帝。
一鑽出馬車的小皇帝,看到旁邊是誰在抱小狐狸後,眼眸亮了亮,然後擺出皇帝威儀由貼身太監攙扶下車。
一身鳳袍鳳冠的太后和龍袍加身的小皇帝一站定,衆人齊齊行禮。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參見太后,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聲音如雷,響徹整個朱雀街。
尊貴逼人的太后牽起小皇帝的手拾級而上,站在府門前,回身,威嚴出聲,“平身!”
“謝太后!”
入府後,太后看到筵席設在環湖邊上,湖中間還特地做了一個大鼓爲舞臺,甚是滿意。
湖中亭裡的位子自是由皇
tang帝和太后坐,湖中亭外的廊橋設了五個席位,分別是九千歲、丞相,還有兩名親王,以及北嶽來的特使而坐,其餘的朝臣坐在環湖邊上。
風挽裳和霍靖待在幽府主人的身後,等候隨時吩咐,一面留意着來來往往伺候的僕人,就恐他們一不小心出了差錯。
好在他們都很鎮定,一切如常。
“大長公主、駙馬爺到!”
遠遠地,從府門那一聲接一聲的傳來高唱。
風挽裳一驚。
名單上並沒有說大長公主和駙馬會來,所以沒有安排他們的席位。
大長公主自然不能坐到外邊去,眼看在場伺候的僕人有些不鎮定了,風挽裳迅速掃了眼全場,廊橋外分兩排而坐,只是前頭的亭門前被兩盆景物佔了位置。
她靈機一動,對一旁的霍靖貼耳交代,霍靖遲疑地看了她一眼,在她堅定的眼神下,迅速離去。
風挽裳將小雪球交給一旁的皎月,悄悄上前,以倒酒爲名,悄聲對他說,“爺,妾身要當着太后的面挪走那兩盆景物。”
顧玦瞥了眼那盆有她半人高的景物,輕笑,“你搬得動嗎?”
“爺!”都火燒眉頭了,他還笑她。
他笑了笑,起身對太后躬身道,“太后,在北嶽特使到來之前,奴才可否先讓府里人給大家變個戲法?”
“喔?還有戲法可瞧?那就瞧瞧吧。”太后擺擺手。
聽到有戲法可瞧,小皇帝興奮得翹首以盼。
“是。”顧玦點頭,看向身邊的女子,鳳眸灼灼,低聲道,“爺也想看你能變出什麼戲法來。”
風挽裳對他淡淡一笑,回身看向岸邊上的人,對他點點頭。
很快,在大家拭目以待下,幽府的僕人出現在廊橋那端,帶着兩匹大紅綢緞,各立於兩邊,將布匹倒立,一人固定,一人將布的那頭纏上竹竿,然後像卷軸般徐徐拉開。
兩條紅布往中間一拉,一下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包括太后的。
除了環湖邊上的人,太后和小皇帝以及坐在廊橋上的人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只隱約感覺得到有人在面前不停地奔走。
一切都是悄聲無息的,直到綢布收起,大家看到前頭憑空多出來兩個席位,頓時明白了。
方纔拉起紅綢時,在紅綢裡走動的是搬動盆景以及矮几等僕人。
如此,既能叫人期待,又不讓人覺得失禮,這想法委實妙。
太后看到後,鳳心大悅,讚賞的目光看向風挽裳,“風氏,無怪乎九千歲如此寵你。”
風挽裳沉穩地上前一步,福身,“是妾身做得不夠周到,請太后恕罪。”
“這倒也叫人耳目一新。”太后讚道。
“謝太后誇讚。”風挽裳道了謝,便退回去,悄悄對上一雙鳳眸,那眼中的笑意和讚賞叫她的心怦怦然。
蕭璟棠和大長公主來的時候就已站在一邊看得一清二楚了。
他的挽挽向來聰明冷靜,只是這樣的聰明冷靜已爲別人展現。
君灩冷冷看了眼旁邊眸色黯然的男子,收回攙扶他的手,高傲地走在前頭。
幾乎每次這個女人一出現,他的目光,他的思緒全都飛向那個女人,完全當她不存在。
那夜過後,他沒再碰她,甚至直接不回房睡了。
怎能不氣,不恨?
她堂堂一個大長公主,那個風挽裳憑什麼跟她比!
風挽裳藉着從皎月手中報回小雪球的時候吩咐皎月,“駙馬來了,去讓霍總管盯緊些。”
好在先前做了規定,爲保太后和皇上安全,各大官員的隨從一律不得入內,但蕭璟棠帶傷出席,想必是不願放過這個可以光明正大查探幽府的機會。
皎月點頭,匆匆而去。
風挽裳抱着小雪球靜靜地站在顧玦身後,看着他身子微斜,淺啜杯中酒的樣子,慵懶優雅,叫人移不開眼。
大長公主和駙馬入座後不久,一聲接一聲的通報響起——
“北嶽特
使到!”
“北嶽特使到!”
“北嶽特使到!”
接連好幾聲,衆人均放下酒樽,舉目望去。
風挽裳也不由得微微擡眸,隨聲看去。
只見兩名男子在霍靖的引領下緩步朝這邊走來。
兩名少年男子,走在後頭的,定是隨來的朝臣,那麼走在前面那個白衣男子纔是特使了。
他全身上下都是白,白衣、白靴,白衣上繡着白色梅花,頭綰公子髻,公子髻上束的也是一縷白紗。
最叫人驚奇的是,他臉上也戴着白色的面紗,斂眉低眸,看起來年約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卻已是翩翩風華。
顧玦手上的酒樽微微一僵,側眸冷厲地看向萬千絕。
萬千絕上前悄聲道,“傳來的消息只有北嶽的如歌郡主,沒說是他。”
是的,如歌郡主,所以他們只以爲這攝政王派親兵護衛護的是一個郡主,卻沒想護的是這個人。
想必,跟在後頭走的那名男裝打扮的‘朝臣’就是北嶽攝政王最厭惡的私生女如歌郡主了。
顧玦臉色微沉,指尖旋轉白色琉璃杯,旋轉的角度剛好能將身後的女子映照在上面,她此時的表情變化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臉色蒼白,目光全都在款款而來的少年身上。
恍然間,風挽裳彷彿看到了兒時年幼的弟弟,穿過十年的光景與她重逢。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他的眉眼,真的好像小時候小曜的樣子,細細長長的眉,狹長好看的眼……
“小曜……”恍惚的,她失神輕喚。
白衣少年剛好停下,微微側耳,似是聽見,又好似沒聽到,目不斜視。
顧玦將小小的琉璃杯收入掌中,放下,回頭對皎月吩咐,“扶夫人下去歇息。”
風挽裳回神,看向他,眼裡流露出一絲不願。
她想要聽這個人的聲音,想要看這個人長什麼樣,是否,只是眉眼相似。
只是,無奈,這是談國家大事的場合,想必是覺得她一個女眷不適合在場。
在他微厲的目光下,她只好抱着小雪球,帶着皎月悄然退下。
“北嶽特使無豔參見太后,參見皇上。”
身後,傳來少年的聲音,像是少年未變聲時期,又似是已變過聲,猶如春風細雨,拂過人的心田,尤爲悅耳。
無豔,原來他叫無豔。
不是小曜,小曜不會改名的。
因爲小曜脖子上戴着一枚橢圓形的奇石,小石頭上刻着他的名字,那是父親送的。
他還說:姐姐,等小曜識字了,小曜也給你刻一個。
所以,這些年來,她只能憑這個名字去找。
世間的人那麼多,只是眉眼相似而已,她的小曜已經死了,死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
不由得,風挽裳腳步加快,想快些走出這個令她回想往事的地方,遠離這個讓她想起悲傷的人。
……
“無豔特使免禮。”太后威儀地擺手賜坐,臉色不大好。
派兩名少不更事的少年前來,這北嶽未免有些欺人了。
“無豔?莫非面紗下當真無豔?”君灩輕嗤。
少年循聲看去,一雙還帶着稚氣的黑眸看着大長公主,也不計較地略一頷首,與身後的人一同入座。
“既是他國特使,覲見吾國太后和皇上理應摘下面紗,如此纔算尊重。”君灩出聲道。
名喚無豔的少年低頭,彬彬有禮,“啓稟太后,無豔奉命在外頭不能取下面紗,還請太后見諒。”
不能取下面紗?
衆人往他的袖子一瞧,上邊可不正繡着北嶽攝政王男寵專有的圖案——天涯花嗎?
天涯花,花開彼岸,花開時看不到葉子,有葉子時看不到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如實
大批大批盛開,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紅的似火。
聽聞不止在衣服上繡有,還在背上也繡了。
所以,此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攝政王的男寵之一!
而且能被派來出使南凌的,又豈非一般的寵?
“那你如何吃食?”君灩疑惑地發問,太后也由着她,總得有個人問的。
“無豔也不能隨便用食。”無豔也毫無顧忌地坦言。
“那你豈非餓死?”
無豔終於緩緩擡頭,看向對面的九千歲,“不會,九千歲知曉無豔該吃什麼,什麼不該吃。”
聞言,大家都想起了三年前的一件事。
“喔,三年前北嶽東王,不,而今該稱攝政王了,三年前他來的時候,九千歲當衆賜給他一份厚禮,也是一個男寵,還調教得很好,莫怪九千歲懂了。”勤王笑吟吟地道。
顧玦鳳眸徐徐看過去。
這勤王有一子,約莫六七歲,聽聞,是太后看中的下一個成爲傀儡皇帝的人選。
一旦哪個親王的兒子成爲皇帝,那個親王就得發配到封地去,如無傳召,永不得迴天都。
這勤王還是第一個主動想要爭取讓自己的兒子當傀儡皇帝的,想找機會取而代之?
這麼些年來也不是沒有人動過這個念頭,但也恰好給了太后殺掉他們的理由。
他鳳眸微微眯了眯,輕輕一笑,“勤王好記性。”
勤王聞言,立即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忙低頭喝茶。
顧玦幽幽迎視對面一直看過來的目光。
這種目光他並不陌生,因爲,他曾經有過,比這雙眼還要恨,還要堅定。
不得不說,老天真會安排……
太后一聲令下,開席。
那名叫無豔的男子只是端坐,並沒有吃東西,連口茶都沒喝,倒是他身邊的那個說不上名堂來的人一直在忙着吃,好似餓了八百年的樣子。
蕭璟棠忍着臀下的疼痛,看着少年只是端坐在那裡,目光始終不離對面的九千歲。
那眼神雖然靜靜的,猶如一汪死水,深處卻又好像燃着仇恨的怒焰。
三年前?
九千歲給北嶽王送了一個男寵?
莫非就是眼前這名叫無豔的少年?
看來,今日這趟沒白來……
※
今日對幽府來說步步驚心,風挽裳怎可能真的放得了心回去歇息。
她和皎月來廚房這邊盯着每一個傳菜的人,就擔心會出什麼意外。
“在這!”
忽然,稚嫩的嗓音從身後響起,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風挽裳回過身去,就瞧見小皇帝提着龍袍跑來,身後跟着貼身太監,她鎮定地率大夥行禮。
“參見皇上。”
“免禮,免禮。”小皇帝隨意地擺手,直奔她懷裡的小雪球,“朕要看小雪球,快把小雪球給朕。”
“皇上,這……”風挽裳猶疑,她不知道這小雪球有何意義存在,但她知道這不是一般人能隨意碰的,否則他也不會狐不離手。
原本她以爲他只是爲了取暖,後來不是,是真的離不得它。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拒絕的話,小皇帝已經迫不及待從她懷裡搶了。
小雪球在她懷裡拱了拱,見躲不過,就從她懷裡跳開,一溜煙就竄得不見影。
“小雪球……小雪球……你別跑……”小皇帝立即提起衣袍去追,跟在他身後的太監也忙不迭追了上去。
匆匆趕來的霍靖看到,不由得倒抽冷氣,看着小雪球逃離的方向,面露凝重。
“夫人,爺的小狐狸萬萬不能讓其他人碰啊。”他着急地打了打手心。
看着霍靖焦急凝重的樣子,風挽裳知道,這小雪球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重要。
“霍總管別急,我這就去
追,你仔細看着他們。”匆匆交代了聲,她也趕緊追上去。
霍靖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必要去通知主子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