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清國的皇陵,乃是東清國曆朝歷代以來、安葬皇帝的衣冠冢。距離東清國的國都皇城,遠有百里之遙,佔地面積極大。皇陵外,乃是一大片平坦的空地,可同時容納數以千計的人寬鬆而立。
春陽當頭,無聲無息映照着此刻皇陵外那一片密密麻麻之人、映照着那凍結的詭異氣息。
東錦瑜又哭又笑,形同癲狂,緩緩站起身來。旋即,手一揚,便用力甩開了取下的那一條矇眼布條。
當布條,在半空中悠悠盪盪飄落,那臉上的哭已不在,只剩下抑制不住出聲的嗤笑。擡頭,東錦瑜望向對面面色明顯冷沉下來一分的宮宸戔。當年的愛意,此刻,早已全數化爲了徹骨滔天的恨。既然,他如此無情無情,那就不要怪她。
衣袖下的雙手,一寸、一寸緊握成拳。
然,長長指尖深深扣入掌心肌膚帶起的,卻並非是疼痛,而是報復的快意。
她望着他,望着當年難以自拔深愛、癡愛的男人。衣袍在風中飄搖,眸光訴語——宮宸戔,你萬萬想不到,再次相見,我會送你這樣一份意想不到的‘見面禮’吧?
東申澤眉宇皺成川形,面色,同樣冷沉下來,呵斥道,“瑜兒,你亂說什麼?”
“父皇,女兒到底是不是亂說,你不妨讓人將東玄緒帶上來,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再重新滴血驗親一次!”
一字一句,毅然有力。音聲,清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內。而話,雖對着東申澤說,可目光卻始終留在宮宸戔的面上。如今的東錦瑜,心中只有恨,只想報復,還有什麼可怕的?
文武百官,以及周遭一圈的侍衛太監們,震驚得無以復加。不覺面面相覷,個個噓了聲。
東申澤頓時猛然望向宮宸戔,隨即,再又快速的轉頭望向太監手中還端着的那一個碗、望向碗中那兩滴絲毫不容的鮮血。當年,他喝醉酒,‘強暴’了宮伊顏。不久之後,就傳出了宮伊顏有喜的消息。後來,他下聖旨,強行接宮伊顏進宮,宮伊顏懷胎七月便生下了東玄緒。
龍袍下的手,慢慢收緊,徒然呵聲,“來人,馬上將九皇子帶上來。”
侍衛們不敢違令,來不及行禮就急忙轉身下去。不一會兒後,便將九皇子東玄緒給帶了上來。
東玄緒畢竟還只是個年僅五歲、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之前,在後方的馬車內,被突然闖進來的人給抓住,強行劃破手指、取了血,已經嚇得哭了,害怕至極。此刻,再看着面前這一陣勢,看着東申澤那陰沉可怕的臉,一下子便驚恐得直往宮宸戔跑去。身形,踉蹌不穩,跌跌撞撞。
宮宸戔看着這個樣子的東玄緒,再看着東玄緒通紅的手掌,幽暗的黑眸陰翳一現。
“舅舅……舅舅……緒兒怕……怕……”轉眼間跑至宮宸戔跟前的東玄緒,一雙小手一把便緊緊拽住了宮宸戔的衣袍。手指上,此刻還源源不斷流出、幾乎沾染了半隻小手掌的豔紅色鮮血,一時間,便全數沾在了宮宸戔的白色衣袍上。一眼望去,觸目驚心。顯然,那些劃破東玄緒手指取血的人,並未顧慮到東玄緒是個孩子,下手一點也未留情。
東申澤看着這一幕,面上的陰沉更深一分,手掌愈發收緊。
東玄緒感覺到目光,擡頭一眼望去。頓時,小小的身軀害怕得止不住往宮宸戔身後躲了躲。再開口的聲音,音聲明顯弱下去一分,顫抖多一分,“舅……舅舅……緒兒怕……緒兒……怕……”
“緒兒乖,有舅舅在,舅舅看誰敢傷你。”
一句話,他薄脣輕啓。黑眸,一圈緩緩掃視過去。最後,落在東錦瑜身上。
剎那間,整一個場地的氛圍,倏然一肅。令人膽戰心驚的氣壓,越來越低。天際打落下來的陽光,都頃刻間變成冷的。文武百官及侍衛們的後背,止不住冷汗直冒。
“宮宸戔,你不要用氣勢壓人。東玄緒到底是不是父皇的親生骨肉,你心裡最清楚。”
東錦瑜的心下,霎時,也是猛然一凜。可腳步,卻是不退反進,狠狠的回視向宮宸戔。恨,是世界最可怕的一樣東西。它的可怕在於,可以輕而易舉摧毀一個人的理智,也可以徹底磨滅一個人的所有‘弱’,讓弱者變得無懼無畏的強。
而如今的東錦瑜,恨入骨髓,便處在這其中。
爲了報復宮宸戔,她可以不惜一切。文武百官、皇帝在場,她等這一日,等了整整三年。
宮宸戔衣袖下的手,一時,也不覺收緊了一分。他當然知道,今日的局面,絕非是一個東錦瑜能做到的。她的背後,一定有人在暗暗幫着她。那一個人……
“父皇,宮宸戔他不承認也沒用。只要當衆滴血驗親,一切便會真相大白。”
東錦瑜隨即再一次的屈膝下跪,一字一頓對着前方的東申澤開口,更是對着在場所有的滿朝文武百官開口。神色,毅然而堅定,孤注一擲,彷彿不得到結果誓不罷休。
東申澤心底,已有懷疑,自然非要得一個真像不可。面色陰沉望向宮宸戔,“右相……”
“皇上,本相爲東清國盡忠盡力已有多年,一心爲我東清國辦事。當年,更是全心全力輔佐皇上你登上如今的皇位。現在,你若只憑公主胡言亂語,便懷疑本相,本相也無話可說,但……”
“此言,並非是公主胡言亂語。”
就在宮宸戔冷漠開口、語聲驟然一轉之際,一道聲音,徒然自後方傳來。
一剎那,衆人,本能的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回頭望去。入眼的,乃是一襲靛青色長袍的年輕男子。那男子,正向着這邊走來。不是別人,正是三年間一躍榮升爲大學士的——東方卜。
東方卜走近跟前後,在東申澤的前方對着東申澤一拱手,“皇上,此並非公主胡言亂語。”
東申澤望向面前出現的東方卜,聽着他顯然站在東錦瑜這邊的話,面無表情冷聲問道,“那你說,這話,可有什麼依據?”
“皇上問微臣前,不妨先問問公主,她爲何會說出這一番話?”
東錦瑜擡頭,不等東申澤問,便接着東方卜的話回鏗鏘有力回道,“父皇,女兒今日,之所以不惜冒險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事,只是因爲,左相雲止手中,有充足的證據證明,東玄緒確實是右相宮宸戔的親生兒子。右相宮宸戔,他當年用藥酒設計了父皇,再將早已經懷了孕的宮伊顏送入宮中。目的,就爲了等有一天扶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
音聲落,全場再次譁然。
東申澤的腳步,不自覺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東方卜這時再拱手,銜接着道,“皇上,公主此言,字字屬實。”
“左相,雲止,雲止在哪裡?出來……”東申澤頓時目光環視,快速的尋找起雲止的身影來。可雲止,早已經前往了東麗山,並不在這裡。
東方卜薄脣隱隱一勾,不易察覺。旋即,側眸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宮宸戔。
繼而,又一拱手,回東申澤的話,道,“皇上,左相不在。不過,你若是想要找左相當面問,可快馬加鞭宣左相立即前來。”
“你們說,雲止手中有證據,那證據呢?”
這一刻,哪還顧什麼‘左相’、‘愛卿’等稱呼,東申澤直呼其名,面色陰沉得可怕。
東申澤面不改色道,“皇上,這些年來,左相暗中收集了不少證據,已經足可以證明九皇子並非是皇上你的親生兒子。然,就在左相準備將此事稟告給皇上知道之際,右相卻察覺到了此事。於是,右相不惜親自出馬,毀了左相手中所有的證據。左相無法,最後,只能暗中聯合皇陵中的六公主,設下今日之計。還望皇上能夠秉公明斷,莫要再被右相矇蔽。”
“父皇,事情便是如此。”東錦瑜隨之附和應聲。
後方,整整齊齊排列的文武百官,屬於左派的人馬,一時不覺暗暗交匯一眼。之前,竟是一點也不知此事。不過,既然是左相揭發與設計的,那自然……頓時,只見半邊的官員,齊刷刷屈膝下跪,音聲齊響洪亮,“皇上,左相之言絕不會有假。爲我東清國皇室的血統純正,也爲求一個真像,請務必當衆滴血驗親。”
東申澤猛然回頭望去,那一眼,腳下步伐竟輕微一踉蹌。
“舅舅……舅舅……緒兒怕……”
東玄緒看着眼前這一切,不由害怕得再度扯了扯宮宸戔的衣襬,小聲開口。
宮宸戔衣袖下的手,此刻,早已緊握成拳。那一聲又一聲的‘左相’,那一句又一句的‘左相言’,使得握緊的手,節骨處隱隱發出一道道清脆的骨骼‘咯咯’作響聲,令人退避三舍。
“皇上,爲我東清國皇室的血統純正,也爲求證左相之言,請皇上今日務必當衆滴血驗親。”
左派的人馬,見皇帝東申澤半天不說話,於是,再次異口同聲的開口。那響亮、有力、一致的聲音,彷彿事先有過演戲,直穿雲霄,在上空一遍遍不停的盤旋。
“皇上,莫要聽信左派讒言。左相他,根本就是故意陷害右相,請皇上明鑑。”
右派之人,在這樣的齊聲之下,皆紛紛快速反應了過來。旋即,同樣的齊刷刷一致下跪,聲音更加洪亮。要知道,若是宮宸戔倒臺,他們個個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皇上,右派之人,純屬一派胡言。左相光明磊落,行得正站得直,豈會去誣陷右相?”
“皇上,左派之人,才純屬一派胡言。右相多年來爲國、爲朝、爲民,鞠躬盡瘁,更是不知爲我東清國立下了多少功勞。左相他,就是有意誣陷……”
“皇上,右相……”
“皇上,左相……”
“好了!”驟然一聲怒喝,出自沉默的皇帝之口。
放眼望去,但見,黑壓壓一片俯跪、此起彼伏爭論不休中,儼然就像個喧鬧的‘菜場’。其中的每一個人,哪還有半分文武百官、朝中大臣的樣子?
東申澤怒眸狠狠一瞪,怒容冷冷一掃,帝王之氣,在這一刻,彰顯無遺。
這時,在文武百官爭吵的這一過程中,始終冷眼旁觀的東方卜,適時的再度開口。字字句句,條理清晰,冷靜的剖析。
“皇上,你可還記得,九皇子從小便帶着面具?不讓人看真容?”
“皇上,左相當年,曾有一次親眼見到了九皇子的面容。那面容,據左相當時所言,與右相極其相似。可那之後不久,九皇子卻突然在右相府燒傷了臉。試問,堂堂的右相府,婢女、小廝、侍衛成羣,豈會讓九皇子單獨一個人玩火?還傷得如此之重?”
“皇上,事實早已擺在眼前,切不可再被右相矇蔽。”
話落,深一拱手。爲了這一天,爲了能夠一舉扳倒宮宸戔,東方卜可謂是準備已久。
跪在地上的東錦瑜,也緊接着開口,“父皇,宮宸戔他狼子野心。說不定他此刻早已經在暗暗謀劃着如何殺了父皇你,好扶自己的兒子登基。父皇,你可一定不能再被他給矇蔽,讓他的奸計得逞。”
左派之人,亦齊刷刷緊隨開口,“請皇上明斷!”
東申澤放眼望去……
宮宸戔巋然不動立着。目光,一一掠過東方卜、東錦瑜、東申澤、密密麻麻黑壓壓一片跪拜之人……薄脣,一絲若有還無的冷笑,慢慢劃過。
——看來,爲了對付他這一日,有人可真是籌謀已久了。
“舅舅……舅舅……緒兒怕……”東玄緒小手扯着宮宸戔的衣襬,整個人顫抖起來。
“來人,重新準備匕首與碗,朕要當衆滴血驗親。”良久良久,東申澤深深的閉了閉眼。話語,緩慢自嘴角吐出來,異常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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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東麗城’內。
東麗城縣官在雲止飲的酒中下了一些春藥,目的,就爲讓自己的女兒能夠成功的爬上雲止的牀榻。
然,雲止又豈是這般輕易被人算計之人?再說,若是一個小小的縣官便可以算計了她,那她也不可能走到今時今日這一步。
先前,便已經懷疑東麗城縣官貪污受賄。
可她此來的目的,是爲了對付東麗山上那一幫匪徒,暫沒有這個時間調查此事。
如今,東麗城縣官既然自己主動送上門來,還抓了個現成,一‘怒’之下,直接先打入牢中。旋即,快速掌控了東麗城的所有權力。
雷厲風行之手段,果決強硬之行事作風,令人驚歎。
清晨時分,用過早飯的雲止,一如前幾日,找了兩個人帶她出城前往東麗山走一趟。
據她這幾日從那些受害的村民鎮民口中所瞭解,東麗山上的,並非是一般的匪徒。有些,甚至是江湖人士,身手不凡。不過,來到的這幾日,山中的匪徒無一人下山,始終沒機會親眼見識一番。
“左相,周參將已經回來,在府衙內等候。”
出城途中,忽然有一名侍衛快馬加鞭、策馬追來,前來稟告。
雲止表示自己知道了,示意侍衛回去讓周參將先休息休息,她中午時分再回去。
此刻,時間尚早。步上臨近的山峰,可一眼看到下方的小村莊白煙嫋嫋,應是剛起來準備做早飯。
“你們,都是東麗城的人。縣官他,平日裡待百姓好嗎?”先前一直沒問,只是不想打草驚蛇,驚了東麗城的那一名縣官,致使合作不愉快。可如今,已經將那一名縣官打入牢中、東麗城也已經全在她的手中,自然可以直言問上一問。
身後,兩名陪同在側的人,相視一眼回道,“縣官待百姓很好。”
雲止聽着,回頭望去一眼。剛開始,還以爲是兩人怕東麗城縣官的權勢,所以說假。可略一審視下來,兩人卻並不像說謊的樣子。不過,她也並沒有漏過兩人眼中一剎那的那一絲閃躲。
一時間,雲止不覺微微皺了皺眉。
這時,只見前方的半空中,一人肩上扛着一女子,飛掠而來。
“楚少揚,你已經追了老子整整一夜了,你確定還要追下去嗎?”肩上扛着女子之人,一邊繼續運輕功飛快的往前,一邊挑釁般的回頭開口。
“你這個人人得而誅之的採花賊,我今日若不殺了你,就不姓‘楚’。”
後方,一襲紫衣的年輕男子,緊追不捨。看那略讓鮮紅的衣袍與蒼白的面色,不難猜測身上定受了傷。
“那就要看你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若是你再追不上,老子可要找個山洞,好好開始享用這個女人了。”說着,肩上看着女子之人,飛一般自雲止前方掠過。
一襲紫衣的年輕男子,緊接着一晃而過。對於下方山峰上的雲止,略側眸一望。
雲止目光隨着半空中那兩抹身影一路望去,敏銳的察覺到空氣中徒然多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弱香味。那香味中,仔細辯……是春藥。
片刻,雲止看着看着,反正一時閒來無事,便準備助那紫衣年輕男子一把。‘採花賊’三個字,確實人人得而誅之,“你們且在此處等着本相,本相去去就回。”
話落,足尖一點,一個躍身,便翩然緊追前方那兩道已經漸漸遠去的身影而去。
肩上扛着女子的採花賊,輕功極好。一邊不斷的暗暗往身後的空氣中灑下春藥,一邊時不時回頭向身後的楚少揚挑釁,引楚少揚開口,從而令楚少揚呼吸進自己所下的春藥。
楚少揚緊追前方的採花賊,受傷的身體略顯吃力,並未察覺到空氣中的那一絲不同。
雲止轉眼間追上,整整三年的時間,除了一心坐到‘左相’這個位置外,她並沒有荒廢自己的武功。相反,三年的時間,已然讓她的武功遠勝過當初。
採花賊見多了一個人追,並且對方輕功速度甚至在自己之上,於是,立馬加快了速度。
楚少揚側頭望去,轉瞬間並肩的那一襲白衣,衣袂飄飄。銀絲繡邊的衣袍,在半空中翻涌起一道又一道的弧度。側臉的輪廓……他一直以爲他二哥已經是這世間最俊美的男子了,但沒想到,眼前之人,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之前掠過所側眸望的那一眼,並未看清楚。
“楚公子,既然身上有傷,不如先停下來休息休息。一個小小的採花賊,本……”相……“在下爲你捉來,如何?”說着,速度徒然一個加快,便越過了楚少揚。
楚少揚看着,非但不停下休息,反而也倏然加快了速度,彷彿不甘示弱。
一眼望去,只見,轉眼間遠去的半空中,一道肩抗人的身影飛速在前逃竄,兩道身影緊追在後。朝陽灑落,衣袂飄飄間,白衣如雪,紫衣飄逸,竟自成一幅美麗的畫卷。
採花賊回頭,眼見着自己就要被追上,於是,一咬牙,將肩上擄來的女子便用力往後丟去。
“楚公子,這姑娘就交給你了,採花賊交給在下。”伴隨着話語,雲止一個側身,躲過前方迎面而來的那一個女子。再在半空中一個空翻身,身形一晃,便翩然擋在了採花賊的前方,阻斷了採花賊的去路。
風過處,揚起那白色衣袍輕舞飛揚。
楚飛揚一把堪堪抱住女子,再擡頭望去間,入眼的,便是這樣一幕。有生以來,他還從未曾見過,比此刻前方更加優雅入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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