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惠娘乖,先把藥www..lā”陸婉言輕輕吹了吹勺子裡面深色的藥汁,“大夫說只是受了些驚嚇,沒有什麼大事,吃點藥將養兩天就好了。”
惠娘坐在牀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錦被,俏臉有些蒼白,聽到陸婉言好心勸說,方纔浮現些許血色,一邊聽話的輕輕抿着熱騰騰的藥汁,一邊有些期待和急迫的問道:“夫君還沒有回來麼?”
陸婉言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剛纔我們怎麼說的,不要想別的事情,好好的在家裡養着,好好的把藥吃了,如果要是閒來無聊的話,姊姊讓晴兒給你念書,實在不行姊姊親自念也可以。”
惠娘勉強一笑:“好好好,妹妹全聽姊姊的,姊姊說什麼便是什麼。”
就當陸婉言喂惠娘吃藥,門外迴廊下綺琴手中絞着手帕,憑欄看向院門,當聽聞馬蹄聲細碎如雨,一向平靜波瀾不驚的俏臉上,也終於忍不住流露出欣喜的神色,顧不得招呼丫鬟,自己匆匆下樓。
葉應武大步而來,帶着一陣勁風,見到比自己看上去還着急的綺琴,也是嚇了一跳,旋即一把攬住綺琴的纖腰,方纔沒有讓這人兒衝得太快摔倒在地上。看着額角已經有細密汗珠的綺琴,葉應武笑着說道:“這是幹什麼,之前也沒有見到琴兒這麼積極的投懷送抱,莫不是已經飢渴難耐了?”
綺琴有些羞惱的在葉應武腰間摸來摸去,似乎那一片的軟肉已經成爲了後宅中所有姊妹最喜歡報復的地方。葉應武急忙伸手按住綺琴的素手,忍不住向她嘿嘿一笑,到底還是自家琴兒心地善良,要是換做陸婉言這個時候肯定沒有挑肥揀瘦、猶豫不決的道理了。
“好了,整天價在家裡沒有正形。”綺琴一邊隨手捋了捋有些凌亂的髮梢,一邊推了葉應武一把,“惠娘都臥牀不起了,你竟然還有心在這裡言笑,那位王伯父可曾交代什麼。”
葉應武看了一眼周圍,輕聲說道:“上樓再說。惠娘這明顯就是心病,解鈴還須繫鈴人。”
“你是說?”綺琴眼眸中頓時洋溢出光彩。
葉應武並沒有着急回答,而是等到推開房門走進去,方纔笑着說道:“該說的都說了,不該說的也說得差不多了,不過這位岳父老泰山還真的是不好伺候,死活鬧着要回常州自家兄長那裡,倒是讓某有些爲難。”
“怎麼爲難?”惠娘已經從牀上坐直,目光炯炯,哪裡還有剛纔的病態,既然自家爹爹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那就說明沒有性命之憂了,至於別的什麼鬥爭、什麼陰謀,惠娘並沒有放在心上。
自家爹爹性命可要比這些重要啊!
“也罷。”葉應武嘆了口氣,走到惠娘牀榻邊,從陸婉言那裡接過來藥碗,“先把藥吃了,某看這心病估計也差不多可以好了,明天跟着某去常州,你家的這位伯父,說什麼也得拜訪拜訪了。”
惠娘輕輕咬脣,終於還是欣喜的點了點頭,葉應武現在顯然也是應允了把自家爹爹送回那位很少謀面的伯父那裡,不過夫君顯然也是害怕伯父要是站到了朝廷那裡會造成什麼不必要的麻煩或者讓賈似道提前警覺,所以要親自去一趟常州會一會這位王將軍。
不過這件事情終歸還是結束了,不管王安鶴現在怎麼看待自己這個曾經一度叫嚷不要了的不孝女兒,自己在得知爹爹沒有性命之虞的時候還是感到一陣舒緩,一直壓在心頭的濃雲也隨之消散殆盡。
“這藥,苦不苦?”葉應武輕輕笑着問道。
惠娘一怔,旋即蹙眉:“怎能不苦?這世上恐怕還沒有甜的藥。”
葉應武似乎早就料到了這樣的回答,變戲法一般從袖子裡面掏出來一包糖果,雖然這個時代的糖果還沒有後世那麼豔麗和誘人,不過對於很少能夠吃到糖果的古人來說,依舊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心事已了,惠娘頓時來了精神,眼眸之中溢出渴求的光彩。
隨意捻起來兩枚糖果,葉應武將碗中剩餘的一點藥舀起來,卻是自己先抿了一口方纔送到惠娘脣邊,看着勺子上明顯的脣印,惠娘有些羞澀的垂着頭,終於還是順着葉應武的脣印喝掉了剩餘的藥汁。而葉應武則是往自己嘴裡拋了一顆糖果,又把另外一顆糖果遞到惠娘脣邊,看着她眉目含笑的將糖果咬住。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惠娘,葉應武笑着說道:“這叫同甘共苦。”
本來細細品味糖果的惠娘猛地怔住,手微微攥住錦被,心中彷彿有無限的暖流不斷翻涌。如果不是因爲這些天已經流過了太多的淚水,恐怕溼潤的眼眸又將控制不住任淚珠流淌。別過頭直直迎向葉應武溫暖和關懷的目光,惠娘突然狠狠一咬牙,喚了一聲:“你這冤家!”
話音未落,女孩已經撲了上去,手臂環住葉應武的脖頸,送上自己不斷顫抖而又冰涼的脣瓣。
一旁的陸婉言無奈的搖了搖頭站起身,看向葉應武身後的綺琴。綺琴默默的走到桌子一側,倒了兩杯茶水,悠閒地端起來遞給陸婉言一杯:“沒想到今天倒是有這麼一出感人的好戲,剛纔倒是你我白擔心了,妹妹不妨便細細看吧。”
葉應武臉皮比城牆還厚,就當沒聽見,而惠娘則是匆匆忙忙的分開,俏臉就像火燒了一般,整個人埋進被子裡頭也不探。葉應武忍不住聳了聳肩,回頭看向含笑的陸婉言和綺琴,感慨一聲:
“這屋子裡面好大的醋味。”
陸婉言娉婷上前,俏臉含笑:“夫君你說什麼?”
不過葉應武並沒有被嚇到,而是壞笑着說道:“明天某就要南下常州了,今天咱們說什麼也得享受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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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將軍的住處,就在前面了。”細雨中一名耕夫指着前面隱隱約約的山巒,“山腳下便是,你們往前走不了多遠估計就能看見,這方圓五六裡地也就他家住在這裡,很容易找的。”
葉應武點了點頭,招呼一聲,上百百戰都騎兵在春雨中泥濘的道路上已經很是擁擠,中間還拱衛着一輛馬車,更是招人矚目,如果不是周圍少有人煙,再加上六扇門已經派出密探沿途護送,恐怕皇城司非得嗅到什麼味道不可。
那名耕夫有些奇怪的回頭看着馬車隊消失在煙雨中,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這位王將軍倒是一個好人,只是可惜這麼多年來一直憋屈在這裡,這一次若是朝廷開眼了,那就謝天謝地了。”
只不過葉應武卻是聽不見耕夫的自語,倒是有些詫異的看向前方,青山隱隱,一座頗爲精緻的別院就坐落在山腳下,漸漸從風雨中顯露出身形,倒還真的是很好找。不得不說這位王安節王將軍挺會找地方,也難怪王安鶴一直掛念着這裡。
“四時風景俱好,所以那位王將軍又把這座別院稱作‘四時堂’。”郭昶在一側緊緊跟着葉應武。
四食堂?!葉應武一怔,旋即自嘲的一笑,沒想到回來大半年了,竟然還沒來有的會想起大學的那些美好和慘痛的記憶,古人又哪裡來的食堂。不過王安節起的這個名字,倒是很好的概括了周圍的景色。
別院已經在近前,葉應武一把拽住馬繮,上百百戰都騎兵也是肅然止步,即使是在風雨中依舊整齊劃一。站在別院門口的一名中年男子素衣麻袍、只是用布巾挽了散發,獨自一人站在那裡,看上去既不像是超凡脫俗的隱士,又不像是入世頗深的文武官員。
只不過當中年男子看到百戰都騎兵肅然的軍容時,還是下意識的挺直身姿,多年軍旅生涯在身上留下來的深刻難以磨滅的痕跡顯露無疑,上前鄭重的一拱手:“常州廂軍兵馬都統制王安節,參見葉使君。”
葉應武笑着拱手還禮:“讓主人在風雨中相迎,本來就是遠烈失禮,更何況王將軍是惠孃的伯父,也應當是遠烈的長輩,何必如此恭敬。”
不料王安節卻是很平淡的答道:“雖然王某添爲使君之長輩,不過那是在此門之後,入我王家此門之前,便是在世俗當中,既然身在世俗,自當按照世人禮節,使君貴爲我大宋沿江制置大使,官銜品秩都在末將之上,自然當得起末將出門見禮。”
對於這個一絲不苟的王安節,葉應武微微一怔,旋即苦笑道:“好好好,便依你,不知道現在某可否進去,行晚輩之禮?”
王安節點了點頭,看向天武軍騎兵的目光之中,閃現出來羨慕和敬佩的神色:“這些可便是使君賴以縱橫的天武軍將士?當真是雄兵,如此氣勢,也難怪蒙古韃子丟盔棄甲,成就襄陽大捷。”
對於惠娘這個素未謀面的二伯,葉應武還沒有琢磨透他是怎麼樣的性格,不過王安節在歷史上也算是留下名字的,履行自己的責任,和常州共存亡。所以對於人才一直捉襟見肘的葉應武來說,這麼一個便宜二伯,最好能夠拉到自己這邊來。
之前六扇門送來的消息上寫得很清楚,王安節雖然身爲常州廂軍都統制,但是一直被賈似道一黨的知州趙汝鑑所排斥,一氣之下王安節便在城外修建了這座別院,做起了近乎與世隔絕的隱士生活。由此可見王安節和自家弟弟王安鶴應該還是有許多不同的,至少在傳承王堅的性格上,王安節繼承更多的應該還是王堅的嫉惡如仇和忠勇果敢。
當下裡葉應武不卑不亢的點頭:“正是某的百戰都兒郎,襄陽之戰最後安陽灘某圍殺阿術,離不開這些兒郎的功勞。”
“諸位爲國不惜生死,雖然某王安節無緣奔赴沙場,不過殺敵報國之心卻是時時有之,請諸位受某一拜,此拜當拜襄陽血戰之英雄。”王安節朗聲說道,聲音激越,竟然真的深深彎腰拜了下去。
“下馬!”江鐵暴喝一聲,風雨中百戰都騎兵整齊劃一的翻身下馬,“百戰都還禮!”
所有士卒衝着院落門口那個彎下去的身影鄭重拱手。
王安節站直身體,不知不覺得這個已經年過四十的男人,眼角有一絲一縷的晶瑩,不過淚水終究未曾流淌下來,王安節轉而看向被騎兵們護衛着的馬車,淡淡說道:“某家弟弟可是在車中?”
葉應武點了點頭:“岳父不願意在小婿那裡停留,無奈之下只能將他老人家送到伯父家中,還希望伯父不要見怪。”
嘆息一聲,王安節有些無奈:“家門不幸,竟出如此敗類,不思捐軀赴國難,唯圖和那賈似道勾結在一起,做這些令人所不齒的事情,原本是某對他管教的不嚴,現在放在身邊,自當時時教誨,倒是讓葉使君看笑話了。”
葉應武一怔,旋即明白過來,王家以軍隊安身立命,自然家規當中也隨軍規頗爲嚴苛,現在王安節對於王安鶴來說,第一個身份不是同父同母的兄長,而是王家的家主,作爲一家之主教育看管家中不肖子孫,倒是有理有據,而且外人也沒有任何理由插手。
車簾掀開,最先走出來的不是王安鶴,而是晴兒,這個惠孃的貼身丫鬟急匆匆的撐開油紙傘,然後看向車子,惠娘小心翼翼的攙扶着王安鶴走出來,看到從上次不辭而別之後還是第一次見到的弟弟,王安節的瞳孔猛地縮了一下,因爲他看見的不再是那個躊躇滿志的弟弟、不再是那個受傷之後鬱鬱寡歡的弟弟、也不再是有一段時間因爲常常和臨安有信件來往而在院落中踱步焦急的弟弟,而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深深的褶皺爬滿他的臉龐,已然是蒼髯白髮,相比之下王安節除了鬢角有些泛白之外,其他看不出任何的老態,如果不是知道兄弟兩人的關係,恐怕還會把他們兩個看作王家兩輩人!
王安鶴已經蒼老如斯。輕輕吸了一口涼氣,王安節還是直接邁入風雨中:“惠娘,好久不見了。”
油紙傘下,王清惠抿着脣看着自家大伯,沉默了片刻,方纔緩緩行禮:“侄女見過大伯。”
“進去說話吧。”王安節輕輕嘆了口氣,讓出院門,“原本屋中還有兩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使君可要讓他們迴避一下?”
葉應武一怔:“朋友?”
王安節點了點頭:“某在此處隱居,朝廷的俸祿維持這山野村夫般的生活倒也足夠,而且平時家中常常有些壯志難酬的書生墨客或者當年同儕前來拜訪,今日正逢有兩個,卻也是這家中常客,都是常州人士,若是使君不想見的話,某便先讓他們到廂房迴避一下。”
葉應武笑着說道:“無妨無妨,某今天前來,也就是和伯父有幾句話要交代,既然是伯父的朋友,在一旁聽聽也無所謂,畢竟世事難料,常常人越多出的主意也越多,自然也能夠做得越好。”
兩人低聲交談間,已經穿過風雨迴廊,前面並不大的主廳當中,可以看到兩名同樣粗布麻衣、士子打扮的年輕人有些惶恐的站了起來,迎出屋子。之前主人並沒有給他們說來的是誰,不過當看見涌入院子的威武甲士的時候,才意識到來的人顯然不是什麼和自己一樣的文人雅士、落魄書生。
王安節衝着兩人做了一個不要緊張的手勢,然後笑着說道:“遠烈,爲你介紹一下,這兩位都是常州城中小有名氣的豪傑,別看他們書卷氣濃了些,不過大街小巷誰沒有聽說過這兩位的義氣英名。左邊這位高瘦一些的,喚作姚訔,上山下言之訔,右邊這位看上去更強壯一些的,喚作陳炤,左火右召之炤。平時還有一人常常來,喚作胡應炎,只不過因爲今天老母生病,未曾攜同。”
葉應武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還道是何方神聖,如果再加上胡應炎,可不就是在蒙宋戰爭史上留下了赫赫威名的“常州四人組”麼,正史上十年之後伯顏兵臨常州城下,四人以平時之義名,號召全城百姓上城死守,以至於伯顏二十萬大軍圍攻三個月方纔攻克常州。
姚訔有些疑惑的看向王安節:“這位是?”
不等王安節開口,葉應武就已經笑着上前拱手說道:“在下葉應武,不過若是不嫌棄,稱呼一聲小弟的表字遠烈便可。”
姚訔和陳炤都是忍不住身體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