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濤呼嘯的着拍擊船身,雖然海船很是龐大,但是在這等風浪中,還是劇烈的搖晃。
只不過夷洲水師將士這一年多一直都在海上,這樣的風風雨雨還真是見的多了,大家不過就是走路來往有些不穩,並沒有什麼不適,所以這風浪之中,還有不少人不顧暴雨趴在船舷邊看着不遠處那些同樣體型龐大的商船。面對這樣的暴風驟雨,那些商船也是在劇烈搖晃,但是更能吸引夷洲水師將士的,是不斷順着風傳來的慘叫聲。
神衛軍的這些傢伙上船的時候還是趾高氣昂,結果出了大江才知道這海浪裡討生活的不易,即使是明王殿下之前已經有過旨意,大明水師戰船一旦出海都必須攜帶足夠的果乾等物品,但是這也只是讓時常枯燥乏味或者累的半死不活的海上日子變得有那麼一些滋味。
大海依舊還是那片大海,距離人們征服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自打出了大江,即使是平日裡運兵船有些搖晃,都能夠聽見裡面的叫聲和都頭、虞侯的呵斥聲,不久之後就可以看到有人從船艙中闖出來,大口大口的嘔吐,而現在外面風雨若此,即使是在船艙中吐了,恐怕其他人也不得不忍受這難聞的氣味。
這也導致每天站在船舷邊看這些步卒的慘樣,成爲了水師將士們最大的樂趣所在。以至於偶爾楊寶或者邊居誼過船來商議諸多事宜的時候,都是一般無二的陰沉着臉,而張世傑、張貴他們忍笑也是忍得很辛苦。
“這風雨已經十多個時辰了吧。”張貴皺着眉頭看着不斷順着屋檐流淌下來的雨水,“現在還沒有看到有海岸的蹤影,咱們自從上一次停靠吉陽軍一來,已經有兩三天了,按理說不應該啊。”
張世傑伸手扶住門,他雖然原來也指揮水師,但是畢竟是在大江之中,對這等惡劣的海況適應自然比不上張貴他們,就算不暈船,但是也有些難以站穩:“指南針的方向是沒有錯的,或許是因爲風浪太大,所以有一些偏差吧,不過應無大礙。”
就在此時,前方的海天之間,隱約可以看到出現的一道黑線,而浪濤的怒吼上在這一刻顯的格外的轟響。張貴和張世傑幾乎是下意識的對視一眼,緩緩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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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地,發現陸地!”風雨中隱隱可以聽見桅杆上士卒的吼叫聲,而原本在船舷兩側看熱鬧的夷洲水師將士在幾名都頭的呼喊下拼命的跑向船頭,絞盤邊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站立。
只要張世傑一聲令下,鐵錨就可以下水。
風雨中一艘艘戰船上呼喊聲不斷,原本因爲風浪吹卷而散亂不堪的船隊正在艱難的整理隊形,而中間的運兵船更是一條條長長的鐵索橫連,原本劇烈搖晃的大船終於緩緩平靜下來。
“撐將旗,前廂兩艘戰船前出!”張貴手按佩劍,朗聲喝道。
巨大的黑色棚子撐了起來,數十名將士飛快的上前扶住,而在棚子下面,一面赤色的旗幟迎風獵獵飛揚。而站在船舷兩側的士卒同時重重的敲響了戰鼓,轟鳴的鼓聲刺破風雨的咆哮。
一艘艘戰船在黑色的海面上犁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隨着前廂的戰船距離海岸越來越近,張世傑皺了皺眉,沉聲說道:“各部交替掩護前進,務必小心,尤其是戰船要保護好運兵船!”
鼓點愈發急促,而陰沉沉的天空下,戰船距離海岸已經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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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入了秋,時間過的就是快,不知不覺一週過去了,”葉應武信手翻閱着奏章,微笑着說道,“廣南西路傳來的戰報,宋瑞你可看了?”
文天祥畢恭畢敬的站在下面,雖然身爲葉應武的師兄,這麼些年來葉應武可以說是和他亦師亦友,但是文天祥的性格讓他在葉應武面前依舊恪守着最爲嚴謹的君臣禮節,總是這樣一絲不苟,使得葉應武有時候都不知道應該感謝自己這位左丞相以身作則,還是應該責罵他過於刻板。
不過畢竟人都有三分個性,文天祥的爲人葉應武也很清楚,之前還感慨兩句,現在就索性隨他去了。
“微臣看過了,首戰告捷,馬、李兩位將軍並出徵將士都有功在其中。”文天祥當下裡朗聲說道,“不過安南蕞爾小國,我大明宣武軍和邕州軍都是征討大理的精銳,這一次竟然中了陳國峻的圈套,如果不是將士拼殺用命,恐怕就不是勝利而是慘敗了。”
葉應武點了點頭:“師兄倒是看的透徹,只是不知道師兄以爲,這一次朝廷應該如何獎賞,如何懲罰。”
文天祥思忖片刻之後,淡淡說道:“這不過是和安南的第一戰,雖然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大勝,但是畢竟也算是絞殺不少安南精銳,使得安南短時間內無力寇邊,之後的戰局必然偏向於我大明,甫一開戰則責罰大將,易使軍心不穩,所以不如對其不賞不罰,等到戰後再統一論賬。”
隨手放下奏章,葉應武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這一次李叔章和馬老將軍都是輕敵了,某原本就告訴過他們,這個安南可不是想象中的那麼好對付,陳國峻既然有能耐被稱爲戰神,自然有幾分道理在其中。這一次安南人折損了三千多,我大明將士也有近兩千戰死沙場,要知道進攻大理死傷的人也就是不到四千。”
“大明軍隊所向披靡,勝仗打得多了,有些輕敵也在所難免,更何況李叔章本來就是年輕氣盛。”文天祥微笑着看向葉應武,“吃一塹長一智,等到張尚書帶着水師抵達安南,恐怕就是安南的末路了。”
“但願姊夫不會讓某失望。”葉應武輕聲說道,“如果今年沒有辦法解決安南,等到明年蒙古韃子回過神來有所異動,恐怕我們就不得不放棄對安南動手了,到時候安南必將還會成爲心腹之患。”
文天祥點了點頭:“殿下擔心的不無道理,但是南面現在宣武軍、邕州軍和神衛軍雲集,再加上夷洲水師作爲掩護,攜帶有各式各樣的新式火器已經是我大明能夠拿出的數一數二的陣容,如果這樣還沒有辦法拿下安南的話,恐怕就算是和蒙古韃子交戰也沒有幾分勝算。”
“也罷,”葉應武擺了擺手,“讓他們放手去打吧。”
回頭看向身後的輿圖,葉應武接着說道:“最近蒙古韃子一直沒有動作?這倒是奇了怪了。”
看着葉應武,文天祥沉默了片刻,沉聲說道:“臣以爲忽必烈十有八九還在等,等待機會。畢竟現在大明各軍在前線調動頻繁,天武軍、川蜀軍和神策軍虎視眈眈,換作別人也不會輕舉妄動,不過等到咱們和安南開戰並且互有損傷的消息傳到北面,恐怕就到蒙古韃子坐不住的時候了,畢竟對於他們來說,能夠拖延一點兒時間是一點兒。”
“某現在只是好奇,蒙古韃子會從哪裡開始挑事。”葉應武的目光緊緊盯着輿圖,眉頭微皺。
文天祥緩緩說道:“臣以爲,蒙古韃子想要挑事,必然是能夠刺激到我們的地方,到時候只要咱們受到刺激,貿然出兵,十有八九就會落入蒙古韃子的圈套當中。隨着天氣轉冷,北方河流結冰,蒙古韃子的騎兵更能輕易的來往,他們想要動手,必然會在河洛!這是唯一能夠刺激到我們,但是戰爭爆發又能夠及時把援軍調上來的地方!”
葉應武嗯了一聲:“實際上更重要的是,忽必烈一旦挑事,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是想要和大明徹底撕破臉皮,還是隻想通過一點兒小事來鼓舞一下前沿將士的士氣。”
“怕是後者居多。”文天祥毫不猶豫的回答,“畢竟現在錦衣衛和前線斥候送回來的消息都明擺着說明蒙古韃子就算是歇息了這三個月,在河北和河洛,依然沒有足夠的精銳能夠阻擋大明的進攻,戰爭爆發的話,對於蒙古來說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那也不能掉以輕心,不過既然蒙古韃子一直忍着沒有鬧事,那我們就不如給他們找點兒藉口。”葉應武淡淡說道,“咱們組建的兩支新軍,現在訓練的怎麼樣了。”
文天祥點了點頭:“這個還請殿下放心,新軍訓練是蘇相公親自主持的,而且兵員也都是從淮南和荊湖遴選,並且裡面還有之前荊湖各部的精銳,所要對付的也是山東和東川的蒙古韃子,自然有幾分本事在其中。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成軍之前,殿下終歸還是要爲兩支新軍賜名,並且派遣四廂都指揮使和四廂都虞候的。”
葉應武在輿圖前緩緩踱步:“主將和虞侯的人選某已經有所定計,分別是王安節和楊守明,另外虞侯,便由姚訔和陳炤來負責吧,畢竟這幾個人一來是我大明成立時候的有功之臣,而來也確實有幾分能力在其中,另外還有是時候整頓之前的襄樊屯駐大軍,牛富老將軍忠君爲國這麼多年,一心想着披甲上陣縱橫沙場,不能寒了老將軍的心。”
文天祥應了一聲:“殿下的意思是以後北伐至少要出動六支大軍?”
“天武、神策、川蜀、襄樊,再加上新組建的兩淮、荊湖,六支大軍六十萬人強弱搭配,足夠對付蒙古韃子了。”葉應武淡淡說道,“另外川蜀、襄樊、兩淮和荊湖這四個名字到底還只是根據軍團組建之地所起,難以體現一軍之風範,不過寸功未立而賜以雅名,也說不過去。要跟他們說清楚,這一切都要看北伐時候的表現。”
原本有些嚴肅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文天祥無奈的搖了搖頭:“殿下這是要行激將法啊,到時候這些將軍們,說什麼也都得爲自家的名號爭一口氣,北伐可就有熱鬧看了。”
“古來征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葉應武沉聲說道,“如果不在現在將士氣鼓舞起來,到時候北伐一半將士們難以支撐北上,就此止步,想要再一次北伐,可就沒有那麼容易了,一旦準備對蒙古韃子動手,那麼就要一戰定勝負、橫掃天下!留給忽必烈更多喘息的時間,可我們自殺沒有太大的區別。”
文天祥也明白箇中關鍵利害所在,衝着葉應武鄭重一拱手:“殿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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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諒山。
諒山是安南升龍府在北面最爲險峻的屏障,一旦諒山被攻破,一路往南就真的是平原再無阻攔了。所以自安南立國以來,皇位上的皇帝輪流轉,但是對於諒山的防衛卻是一直重視。
沿着諒山上下,安南修築了不少營寨,並且在重要關隘更是屯駐了重兵,想要防備的就是在前面交戰不利,當時宋軍或者如今明軍會長驅直下升龍府,畢竟對於安南這樣的小國來說,都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基本上都城被攻破,就真的意味着整個國家的土崩瓦解,再也沒有其餘足夠的迴旋餘地能夠讓他們拖延。
同時升龍府作爲整個安南少有的發達都市,也是整個國家財政、文化匯聚閃耀的地方,又是皇權的象徵,想要坐穩安南的皇位,就必須要保住升龍府,而想要保住升龍府,就必須要守住諒山。
自從一週之前率領大軍北上戰敗之後,陳國峻就直接退回到了諒山,這一戰之後她對於大明的實力已經清楚了不少,明白想要依靠安南現在的軍力和國力,根本難以撼動大明分毫,但是這並不代表着安南沒有自保的能力,現在陳國峻將所有安南主力都集中在諒山,憑藉着諒山的高峻和周圍山丘的連綿險阻,陳國峻有信心能夠阻擋大明至少一年,畢竟對於大明來說,安南終究不是他看得上眼的獵物,對付安南,所動用的還是在廣南西路的各支軍隊,歸根結底就是以宣武軍和邕州軍爲主。
而且守住諒山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讓從欽州、左江道和大理三路出兵的明軍,最後還是不得不在諒山腳下匯聚成一個力量,看上去好像是比單獨一路強大了不少,但是卻從根本上避免了安南分頭作戰的艱難。
畢竟對於安南來說,良兵良將實在太少,能夠依賴的也就只有陳國峻一人,分頭作戰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不過真正讓陳國峻好奇的是,自從安南退守諒山以來,之前打仗向來是高歌猛進的明軍,反倒減慢了速度,最先抵達的宣武軍和最後抵達的大理軍足足差了三天不說,而且他們這幾天來的主要事情就是在諒山腳下那連綿的營寨中燒火造飯,或者偶爾派出些斥候。
好像這些人不是來打仗的,而是來度假的,甚至中間還有幾次操演,嚇了諒山守軍一跳,最後卻發現人家根本不是準備進攻。
不過作爲一個久經沙場的大將,陳國峻看着山下那明軍的營寨,並沒有太多的喜悅,甚至還有些擔憂,畢竟“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些明狗這麼大搖大擺的殺到諒山腳下,卻又一動也不動了,要說這裡面沒有幺蛾子,或許那些天天臉上帶着譏諷笑容的新兵蛋子會相信,但是陳國峻這種但凡在沙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人,都會感到惴惴不安。
這些狡猾的明狗,到底在算計些什麼,在等待些什麼?
更或者說,他們之間有了矛盾?
陳國峻的眉毛不由得一挑,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古往今來大軍躊躇不前,說明十有八九是內部發生了矛盾,而且這一次明軍南征,除了宣武軍是明王葉應武起家的老底子之外,邕州軍、靜江軍和欽州軍常駐廣南西路,都是新朝成立前後宣誓效忠的,他們的將領和士卒到底是真心歸附還是爲形勢所迫,那就不得而知了。
更重要的是,在這之外,還有大理軍。
作爲之前和大理的蒙古駐軍打過交道的人,陳國峻很清楚大理的情況,大理軍主要都是大明徵服大理之後的降卒,統帥他們的正是當初龍首關守將高程,這個帶頭向大明投降的高家之人,可不是什麼好鳥,要說他心中沒有一點兒鬼蜮伎倆,陳國峻打死都不相信。
畢竟大理高家做主大理已經那麼久了,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寄人籬下。
要知道當初蒙古征服大理,死傷那麼多,大理人卻也依舊只是與之貌合神離,背地裡沒有少想着反叛。
這大明,有何德何能,能夠讓高程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