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門緩緩打開。
這是坐落在南京城西南側的新皇城,和朱雀門外的越城相接,然後向西南延伸,將整個雨花臺涵蓋在其中,宮城一直延伸到將軍山,那裡是神衛軍的軍營,也是大明各種工坊雲集的地方,自然同樣屬於重中之重,從而起到對宮城外圍屏障的作用,避免有人可以從將軍山上一窺皇家威嚴。
柺杖重重的砸擊地面,年邁的老人大步向前走去,如果不是他的手中還拄着柺杖,並且白髮迎風,恐怕誰都不會以爲這個腳步尚且利索的老人,已經年及古稀。
這西南宮城實際上並沒有完全建好,後面大批的宮殿都還在建造,只是前面的大殿都已經完工。畢竟工部有郭守敬和陳元靚兩個人坐鎮,在效率和質量上都能夠得到妥善的保證。
“參見大宗正。”站在臺階下的參知政事陸秀夫見老人走過來,急忙上前畢恭畢敬的拱手行禮。
“君實無須客氣。”葉夢鼎擺了擺手,“人都到齊了?”
“嗯,就等大宗正了。”陸秀夫低聲說道。
葉夢鼎有些無奈的跺了跺腳,嘆息一聲:“唉,這歲數大了,不服老可是不行啊,最後還讓你們這些年輕人久等。”
陸秀夫急忙想要解釋,葉夢鼎卻是一聲不吭的直接向臺階上走去,讓陸秀夫不由得暗暗嘆了一口氣,這位大宗正,雖然都已經算退居二線了,但是這爭強好鬥的心,卻是還沒有消磨啊。
看看葉夢鼎,再想想明王殿下,陸秀夫只能說“虎父無犬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大殿上,文天祥和蘇劉義兩個丞相、六部尚書和侍郎、御史臺、翰林院,整個大明的中樞官員濟濟一堂,而葉夢鼎擡頭向上看去,一道珠簾隔開了龍椅旁邊的廂房,綽約可見有人坐在那裡。
連王后都驚動了,葉夢鼎微微頷首,他只是收到了隻言片語的消息,就趕來皇城,還真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今天這麼打的陣仗,十有八九是事情鬧得很大了。
否則也不用請他這個大宗正出山坐鎮。
緩緩的走到臺階下,擡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龍椅,葉夢鼎搖了搖頭,轉過身來沉聲說道:“宋瑞,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在議論紛紛的百官頓時安靜下來,文天祥上前拱手說道:“啓稟大宗正,八百里加急傳回來的消息,蒙古這幾天對陳州的錦衣衛大肆抓捕,並且封鎖城門,使得咱們的人探聽不到風聲,昨天下午城門打開,蒙古韃子追捕陳州錦衣衛統領楊正直到陳州市舶司門口,陳州市舶司將士與之對峙,最後導致我被俘二十六名錦衣衛人手殉國,楊統領僅以身免。”
葉夢鼎一怔:“蒙古韃子想要開戰麼?”
看着葉夢鼎,文天祥艱難的從牙縫中蹦出幾個字:“大宗正,實際上已經開戰了。”
“什麼?!”龍頭柺杖在地上重重一敲,葉夢鼎很是錯愕。
文天祥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蒙古韃子兵圍市舶司,這麼大的動靜咱們的人不可能無動於衷,現在天武軍已經兵臨陳州城下,兩淮軍自淮北直插陳州側翼,兵鋒威逼應天府(今商丘),而鎮海軍則是渡過淮水和兩淮水師沿着運河向着徐州展開攻勢。”
蘇劉義接着補充道:“不只是兩淮亂成一鍋粥,整個荊湖和川蜀,現在也是大亂,神策軍和荊湖軍一左一右成鉗形夾擊河洛,而川蜀軍也從成都府、重慶府同時出兵北上,大有和蒙古劉整部交手之意。也就是說,現在蒙古和我大明數千裡的戰線上,烽煙四起!”
葉夢鼎皺了皺眉:“蒙古韃子有什麼動作?”
“整個前方亂作一團,現在咱們能夠收到的只有各部進軍的消息,蒙古韃子爲什麼會突然間挑起爭端,以及他們現在有什麼動作,一無所知。”文天祥沉聲說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蒙古韃子並不是爲了和咱們決一死戰,在之前錦衣衛傳回來的消息中,並沒有牽扯到蒙古騎兵大規模南下,而且現在大河尚未冰凍,蒙古想要調兵南下,沒有那麼容易。”
“那文相公以爲,蒙古韃子在這個時候惹是生非,又是爲了什麼?”吏部左侍郎汪立信站出來朗聲說道。
站在他前面原本眯着眼不說話的王爚,此時也是霍然將目光投向文天祥,顯然吏部已經私下裡通好風聲,汪立信所問的也是王爚想說的。
其實不只是吏部官員好奇這個問題,整個大殿上六部、御史臺、翰林學士院的官員們,都把目光投向文天祥。蒙古韃子不是爲了和大明全面開戰,那麼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撥弄是非?
蘇劉義站出來沉聲說道:“諸位,如果單純以作戰角度來考慮,蒙古此舉不亞於玩火自焚,所以說明其不是爲了真的和大明交戰,必然有其他不可告人之企圖於其中,還請諸位臣工細細思考。”
葉夢鼎有些詫異的看向前方的文天祥,文天祥衝着他微笑點頭,讓葉夢鼎有些無奈的輕輕嘆了一口氣,不多言語。
“蘇相公的意思是,蒙古韃子不爲兩國交戰,而是爲了吸引大明的注意?”戶部尚書謝枋得站了出來。
文天祥點了點頭,謝疊山到底是謝疊山,雖然這幾個月一直被戶部的公事折騰的頭暈腦脹,但是這個時候還是第一個反應過來。衆多大臣都不是等閒之輩,此時臉上紛紛流露出恍然神情。
蒙古韃子所爲的,是讓大明把精力從南洋轉移到北方,換而言之,是不想讓大明徹底吞併南洋,畢竟南洋不只是大明的後背,同樣也是蒙古韃子的後背,一旦大明在南洋坐穩了,完全可以憑藉強大的水師和軍隊齊頭並進,進攻伊爾汗國,伊爾汗國有能力在真臘背後搗鬼,卻還真沒有能力和戰勝蒙古的明軍正面交鋒,到時候明軍切斷這一條蒙古的退路,就真的等於將忽必烈逼到了背水一戰的地步。
所以忽必烈寧肯在這個時候鋌而走險,甚至不惜和大明全面開戰,也要把大明的精力從南洋調回來。
шωш▪tt kan▪¢ Ο “如此說來,咱們在南洋,更得寸土不讓了。”一直沉默的王爚緩緩開口,“殿下和兵部張尚書坐鎮南洋,又有兩路大軍並水師協助,大明徵服南洋只是時間多少的問題,所以大殿上諸位臣工需要面對的,就是如何收攏各部,不被忽必烈拖入北伐的泥淖當中,無力顧及南洋。”
文天祥微笑着站出來:“王相公所言極是,但是衆所周知,現在大明各部已經向蒙古韃子控制之州府開拔,想要把各部收攏起來,爲時晚矣,所以現在需要解決的是,如何才能佔到便宜咱們又不會被拖住。”
王爚伸手捋着白鬚,重新入列,作爲一個三朝元老、前朝重臣,他對於自己的定位還是很清楚的,畢竟這是葉家的大明,是葉應武的天下,葉夢鼎作爲葉應武的親生父親,奉爲太上皇都不會有人提出異議,更何況現在身居大宗正,一副不問世事的樣子。而他王爚和葉夢鼎可萬萬不同,葉應武讓他坐鎮這個六部當中至關重要的吏部尚書,所爲的就是希望王爚能夠用自己豐厚的經驗培養新人,爲大明培育出足夠成爲棟樑的下一代。
所以到了這等出謀劃策的時候,王爚很自覺的退了回去。
不過這並不代表着吏部就銷聲匿跡,往小處說,吏部如果能夠想出來對策,更能夠證明吏部官員本身的能力和吏部在六部當中不可或缺的地位,往大處說,也是爲了整個大明的發展排憂解難。
汪立信當即站了出來,朗聲說道:“諸位相公,臣屬以爲,事已至此,想要勒令各部回軍已然不妥,有損士氣不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前線戰況瞬息萬變,非我等於朝堂上可以操控掌握,所以當下朝廷應該分兩步走。”
文天祥和蘇劉義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說下去。”
汪立信不卑不亢的說道:“第一步,朝廷應當傳檄各部,可以進軍,但是許勝不許敗,並且不準向縱深進攻,攻克一兩座城池即可。第二步,蒙古韃子發現偷雞不成蝕把米,必然會來和咱們和談,到時候就是繼續狠狠宰他們一刀的時候。至於大明的南洋戰略,不應受到阻攔和打擾,包括明王殿下,以坐鎮南洋、等南洋平定下來爲上。”
蘇劉義微微頷首,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看來襄陽之戰對於汪立信本身的刺激不小,否則汪立信也不會從之前那個對戰場征伐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的文官變成今天這樣沉穩作答、胸有成竹的模樣。
都說明王殿下識人天下獨步,今日看來,此言不假。
文天祥朗聲說道:“此言善矣,不知諸位臣工有何意見。”
大殿上官員本來就是文官爲主,大多數的武官不是出征在外就是坐鎮一方,甚至就連戍守京城的神衛軍都不在,所以實際上能夠在打仗這上面做出決斷的,只有右丞相蘇劉義、兵部左侍郎劉師勇等區區數人。
“老夫有一言,”一直沉默的葉夢鼎突然間開口,“不知道諸位相公如何斷定,蒙古韃子就沒有準備呢?忽必烈的能耐,想必諸位都清楚,當時能夠壓得前宋擡不起頭,在整一條戰線上疲於奔命、幾近滅亡,後來雖然明王殿下用火器取得襄陽之戰大捷,然後北伐收復諸多失地,但是這一切都應該歸根於大明將士作戰之英勇無畏和火器的犀利,並不是因爲忽必烈自己的無能和懦弱,也就是說,忽必烈,依舊是原來那個不能讓人掉以輕心的忽必烈,不知道諸位以爲如何?”
文天祥等人心中猛地一驚,大宗正此時站出來說了這麼一番話,是爲了什麼,而他的意思,是不是當初明王殿下南巡的時候留下來的吩咐?畢竟對於葉應武來說,最值得信賴和親近的人,還是自家爹爹,所以他要是有什麼囑咐或者密旨的話,自然交給葉夢鼎最爲妥當。
畢竟蒙古韃子是不是真的會惹是生非,在葉應武南巡之前也不過是大家的猜測和推想,並不肯定,所以葉應武也沒有必要爲了這件事而弄得本來就忙碌的朝廷上下雞飛狗跳。
“大宗正以爲?”陸秀夫等人擡頭看向葉夢鼎。
“我大明不應被驕傲和勝利矇蔽了雙眼,”葉夢鼎沉聲說道,“前線進軍,應當步步爲營,並且距離南京較遠之川蜀、荊湖各軍,全部退回來不可輕舉妄動。另外不要等着蒙古韃子找上門來,現在就派人出使蒙古,詰責他們背信棄義,話說的越難聽、道理講的越透徹越好。”
文天祥沉默了片刻,緩緩點頭:“大宗正所言極是,蒙古韃子既然想要挑事,必然不會虎頭蛇尾,忽必烈留了後手,就要看是什麼樣的後手了。現在敵暗我明,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打草驚蛇!”
葉夢鼎嗯了一聲,目光投向大殿之外,不管忽必烈留了什麼樣的後手、灑下什麼樣的魚餌,現在只能寄希望於在沒有看穿他的手腕之前,前線不要出什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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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韃子這個時候惹是生非,意料之中罷了。”葉應武隨手將奏章放下,“文宋瑞他們要是連這個都應付不了,那朕可就枉費心思將整個大明的朝政託付給他們了。”
並沒有在意奏章上有些急迫的話語,葉應武看着展現在眼前的真臘土地,長長呼了一口氣,忍不住伸了一個懶腰,彷彿中原如火如荼的大戰和八百里烽煙與他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殿下,難道咱們不急着回去?”樑炎午上前一步,有些詫異的說道。
葉應武回頭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奏章:“回去?恐怕現在忽必烈巴不得朕抓緊回去呢,他想要讓朕做什麼,朕爲什麼要遂了他的心意!”
樑炎午一時語塞,不過還是斟酌說道:“可是殿下,畢竟蒙古······”
轉身拍了拍樑炎午的肩膀,葉應武淡淡說道:“逸軒,放心好了,給忽必烈一百個膽子,這個時候也不敢真的和咱們大打出手,他不過也是想要試探一下大明的態度,並且想要讓大明的目光不要總是放在南洋,畢竟南洋的重要性你我明白,忽必烈也同樣明白。”
伸手指着那奏章,葉應武接着說道:“這樣,你回覆文宋瑞,各部緩慢進軍即可,派遣使者前去和蒙古韃子交涉最爲妥當,但是無須示弱,更不能主動求和,讓蒙古韃子給予大明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使者甚至可以以兩國全面開戰作爲威脅。”
“殿下,真的全面開戰,大明可······”樑炎午頓時詫異的脫口而出。
葉應武擺了擺手,輕笑一聲:“大明打不起,難道蒙古韃子就打得起了?逸軒,蒙古韃子沒有你想象中那樣三頭六臂、難以戰勝,他們也是人,也是大明的手下敗將,更何況錦衣衛受到重創,也只是在陳州一處,整個河南河北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不還是瞭如指掌?”
樑炎午點了點頭:“那殿下接下來······”
“在渤泥審訊那兩個真臘使者,也沒有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不過是從伊爾汗國來的工匠,換了多種刑罰也問不出來別的,估計他們也是奉命而來,對於上頭的意思不清楚,所以朕到這真臘走一遭,就是爲了弄清楚,蒙古韃子到底給了真臘什麼好處,能夠讓真臘死心塌地的和大明作對。”葉應武眯着眼看向山坡下的水田。
“啓稟殿下,真臘國主已經開城投降,真臘敗了。”一名傳令兵快步而來,見到葉應武急忙拱手行禮,“現在神衛軍和宣武軍會師城下,幾位將軍恭候殿下移駕。”
“這幾個傢伙倒是手腳麻利。”葉應武輕笑一聲,“對了,張尚書什麼時候來真臘,某倒是很想問問他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