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咧開嘴笑了:“像俺就是有把子傻力氣,侯爺你看!”說罷,他四周看了看,一手拎起一塊大石頭揮舞幾下又放下來。這一下好些人都臉色發白,這兩塊石頭加起來少說也有兩三百斤,整個軍隊能拿起這個的也沒多少。
一個千總急了道:“民勇裡個個都有你這樣的力氣?”
高個子撓撓頭,想了想道:“那不至於,俺算力氣大的,可還有射箭好的,會點兒武功的什麼的。謝大人專門請了個原來定遠軍的什麼將軍操練了一個月啦。還練了一個什麼陣,聽俺朋友牛寶說,那陣勢可厲害啦,俺……唉,那將軍沒看上俺,俺才和這剩下的兩百個弟兄成了送豬的。”
元修四下環顧,他手下的將軍個個神情肅穆,敵兵的強大遠遠超出想象,現在動手竟然沒有把握了,可是不動手行嗎?皇帝和英國公已經被軟禁,這十萬精兵進城還有個定遠軍的將軍領兵,那一定會看出破綻。即便暫時沒有揭穿,定遠將軍手握十萬精兵,也不會聽從自己安排,仍然是莫大的隱患。他們既然帶了這麼多豬勞軍,那一定是很有誠意來護駕的,一定料想不到他們要救的人正埋伏着想要他們的命。錯過這個時機以後更麻煩,況且自己有五里溝地利,他打定了主意道:“領這位兄弟下去休息吧。”
高個子道:“俺不用休息了,大人讓俺先去把豬送城裡,還讓俺和城裡人商量着安排其他弟兄睡覺的地方呢。俺們那麼多人,沒個大半天折騰不來,再耽擱天黑了完不了事。”
“兄弟,我們是渝州的前哨,渝州城裡現在住着萬歲爺,不是你想進就能進去的。我們先給你通報,省得你在門外等了,這麼多豬,都堵在城門外面你也不好管,不如留在這溝裡,就算有個疏忽,豬也跑不出去。我手下的弟兄也能幫你照看。”
高個子大喜:“那敢情好,謝謝侯爺,謝謝侯爺!”
等他一走元修立即下令:“傳令回城,調城中那一萬守兵都出來增援,只留下一百人看守。還有,包括庫房監獄的守兵,本侯府上的家丁護院,城中所有能打仗的人一個不留,都來支援,務必要把這支軍隊掐死在五里溝!”
與此同時,高個子士兵回去正和兄弟們大聲說:“這裡的侯爺讓咱們留下了等着,他們幫咱通報安排,咱們謝謝侯爺!”
兩百個士兵一起施禮,大聲道:“謝謝侯爺!”羣豬又大聲哼哼起來,元修敷衍地揮揮手。
這聲“謝謝侯爺”一響,埋伏的青瞳暗暗嘆了口氣,她其實很希望能與元修和談,然而和談要有和談的本錢,六千人裡看着最強壯的兩百人都在任平生那裡放豬呢,現在手裡全是隻會蠻打的鄉勇。如果不騙得渝州城全軍出動,她拿什麼和人家拼?
她得到成了的信號,低聲命令餘下的五千八百人道:“大家小心,繞道進渝州,走慢點兒。等渝州成了一座空城,我們就一舉拿下!”
十、奪城
渝州城樓上,兩個守城的士兵正在來回巡視,一天之內不斷調兵,讓他們十分緊張。一隊大軍剛走了沒多久,遠處又來了一隊人馬,看情形有幾千人。他們到了城門下,高喊道:“奉侯爺之命回來守城,快開城門!”
兩個士兵吃了一驚。一個道:“我們奉命守城,沒有上頭的命令,一律不得開城門。你們是什麼人?”
“侯爺剛剛得到寧國公急報,十六衛軍殘部打探到皇帝在渝州遇險,要趁機攻城,已經有上萬人馬陸續至渝州附近。現在城防空虛,怕你們守不住,特調我們回來一起守城的!”一個騎兵打馬上前,在城下喊道。
守城的是寧晏派來的偏將沈洪昇,他不敢輕信,於是上前喝道:“胡說!我怎麼沒見過你們?十六衛軍是王師,只會保護皇上,攻什麼城?再說這裡城防怎麼空虛了?幾萬大軍坐鎮,什麼叛賊想攻破那也是妄想!”
“哎呀將軍!自己人就別說笑話了,侯爺帶着人馬已經在五里溝和富陽軍開戰,要不是情勢緊急,怎麼會抽調我們這時候回來?我是侯爺秘密帶來的副將,沒有來得及和國公爺照面。現在別說這個了,情況萬分緊急,你別耽誤事情了,富陽軍戰鬥力並不太強,侯爺說預計天黑前會回來馳援。現在能不能守住渝州,全靠我倆合作,你還懷疑什麼!快開門,等我上去咱們商量部署一番!”
那偏將沈洪昇嚇了一跳,對己方的事情知道得這麼清楚,應該不會錯了。說什麼沒來得及和寧國公照面,分明是故意隱瞞的。關內侯既然故意隱瞞他的身份,可見這一定是個好手,不到真的情急,也不會讓他露了行跡。想到這兒,他連忙擺了擺手說道:“開門。”
木閂抽動的聲音響起,城門被緩緩打開。門外的數千士兵紛紛靠近城門,隊形有些雜亂而隨意,彷彿一時間不知誰先進去好。
沈洪昇突然發現,這些看起來動作隨意的騎兵們,他們的表情看起來卻並不輕鬆,有的還不時往城樓上看,似乎有點兒緊張。前頭已經進了城的士兵也沒有一點兒鬆懈的表情,甚至更緊張。不少士兵的右手不經意地放到了左側腰間……多年兵戎生涯養成的直覺驚醒了沈洪昇,他猛地抽出刀來,大喊:“有詐!關城門!”
青瞳嘆息一聲,未經訓練的民勇,終於露出破綻。她毫不猶豫,大喝一聲:“衝!”
本城守軍聽到首領驚呼,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愣在當地。城門外的士兵們卻一起大喝着衝向城門,想要再關門已經來不及了,城門一下子被衝開。
數百名騎兵率先衝進城來,後面綿延不斷地跟着無數步兵。衝進城來的士兵們見人就砍,城門下負責開門的十來名士兵幾乎還沒抽出刀來,就已經身首異處。
渝州城只留下一百守兵,城外諸人沒有什麼適合攻城的長兵器,爲了掩飾行蹤他們也沒有準備巨木,城門本不易衝破,現下被守城人自己打開了,所以這個渝州首府渝州城,被一羣烏合之衆並沒有費勁就攻下了。
青瞳奪下渝州城,站在城樓上向遠處看,此刻城樓上還是元修的旗號。她讓任平生說自己那子虛烏有的大軍天黑能到,元修不知道城中生變,但願任平生不露破綻,但願他能等到天黑再發現不對,給自己足夠的時間周旋。
“公主,找……找到了!”一個探哨快步衝上城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狠狠喘了一口氣才道,“就在守備衙門的後宅,皇上和英國公都在。”
“立即帶我去!”青瞳甩下披風,跟着他快步下城,甲冑撞擊,嘩嘩作響。
青瞳來到守備衙門,景帝和王敢已經給扶到大廳坐着了。青瞳四年多沒見到父親,乍一見只覺得他老了很多,不復在宮內那種瀟灑風流的樣子了。看來這段時間的顛沛流離對他影響很大,她頓覺有些心酸,走上前見禮道:“父皇安康。”
青瞳等了半晌不見景帝迴應,擡頭一看,見景帝哆嗦着想站起來,滿臉都是眼淚。
她趕緊上去攙扶,畢竟是血肉相連的親生父親,青瞳雙手一碰到景帝的手臂瞬間就覺得心裡十分激動。她就是擔心晚來一步,看到的只能是父親的屍體,所以纔在並沒有多少把握的時候就冒險出兵。此刻她見到父親無恙,心中歡喜大大多於焦慮,顫聲道:“父皇,兒臣回來了,兒臣願護你平安。”一顆滾燙的眼淚順着臉頰滑了下來。
誰知景帝用力推開她,號啕大哭起來:“真的是你,朕還以爲那些士兵騙朕啊!完了,全完了!嗚……你個逆子,你怎麼回來的?你是不是得罪了西瞻人,他們不要你了?!朕還想着有翁婿之情,能從振業王那裡借兵,誰知道你竟然回來了。你這個不孝女,把朕最後的希望也斷送了!你把祖宗的江山也斷送了!你回去,趕快回西瞻去啊!嗚嗚,現在怎麼辦?天哪,朕該怎麼辦?”他全不顧形象,哭得涕淚交流。
青瞳只覺得心又冷又沉,就像被裝進去一塊井水裡冰着的大石頭,帶着她的心境直沉到黑不見底的深井裡。對父皇,雖然青瞳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也不應該這樣沒有骨氣!
她的手臂上一下接一下,被景帝用力地推,耳邊還不停傳來景帝呼天搶地的哭叫:“你回去,回西瞻去啊!”
青瞳只覺得一股煩惡之氣從胸臆之間騰起,她霍然回頭,喝道:“父皇,你打的什麼主意?向西瞻人借兵?我告訴你,西瞻人進我京都之日,就是大苑煙消雲散之時!”
大概是她的神態有些兇惡,景帝頓時住了口,呆呆地看着她,臉上還掛着淚珠。青瞳壓住心頭怒火,轉向王敢,喝道:“英國公!這是不是你的主意?”
王敢向她深深施禮,擡起頭已經是老淚縱橫:“不是,公主,皇上這些天一直這麼叫,臣……臣怎麼勸說也不行,老臣無能啊,中了元修那惡賊的奸計,連累皇上身陷囹圄,纔會如此。無論如何,臣的罪責不容推卸。”
“好,別說了,五里溝那邊我的兄弟只能拖到今天晚上,元修很快就會回來。我手中只有五千餘民勇,實在難以禦敵。”
景帝聞言,頓時臉色發白:“五千……那我們還是儘快撤離渝州吧!”
“那是當然!不過光跑不是辦法。”青瞳緊鎖眉頭道,“英國公,你的禁衛軍軍符是不是讓元修拿去了?”
王敢立即顯出悲憤的神色道:“這奸賊,他奪去我的印信,說是要打回京都,禁衛軍、禁衛軍全被他騙走去滁陽開路去了。”
青瞳道:“我想也該是如此。我在富陽收到的軍令必定是元修下達的了,沒有印信……”
她低頭思索,果斷擡頭道:“我們立即去天凌城暫避,那裡距離渝州城不過兩百里,天凌是整個渝州府最重要的軍事要地,城中有八千正規駐軍,勉強可以和元修一拼。”
“且天凌城池遠比渝州堅固,元修如果攻天凌,必要先取渝州。一會兒走時渝州城內的存糧我們一粒米也不給他留下,我就不信他出城伏擊能帶多少糧食,只需守住天凌城半個月,他五萬大軍就成了軟腳蝦,我看他還怎麼打?父皇,你不要擔心,兒臣立即護你去天凌城,最不濟也拖得他元修不能動彈,等禁衛軍回援,就輪到他哭了。”
她說罷,立即傳令士兵搬運糧食,他們一進城青瞳就已經讓人整理這些物資,所以得了命令,士兵們馬上動手,秩序井然。
“這……”景帝手足無措地看向王敢。青瞳說得好像有理,又好像沒理,反正他是分辨不出,只好看上過戰場的王敢的意見。
“好!”王敢興奮擊掌道,“這確實是萬全之策,臣一定能守住天凌城半個月!”
青瞳搖頭道:“萬全之策我生平未見,也不認爲世上有這種計策。還是我來守城吧。我有一匹快馬,元修定然追不上。英國公你不必去天凌城了,出了渝州立即騎着馬速去滁陽召回禁衛軍,沒有印信證明,只有勞煩你親自走一趟。”
“你召回禁衛軍後立即打探天凌消息,如果我沒有把握勝過元修就會堅守,那時你再引兵援助。我們裡應外合,先吃掉寧晏這五萬精兵!”
王敢懷疑地看着青瞳,她說什麼沒有把握勝過元修就會堅守,難道她還妄想憑着八千人勝過元修五萬精兵?
這人前面說的話有條有理,不像這麼魯莽的人哪!王敢見她一身甲冑穿得十分自然,斷不是第一次穿了,應該有作戰經驗。聽富陽來的兵勇報告,她憑藉六千人就能奪下元修五萬人把守的渝州城,雖說是詐來的,但是換成自己也絕對不行。可同時也能從這點上看出她膽子太大,如今自身還危如累卵,她已經開始想怎麼吃掉五萬精兵的事情了。萬一她急功近利,冒險出擊,豈不是將萬歲爺置於危地?
他越想越是猶豫不決,只好道:“八千對上五萬精銳守城也是不夠,出擊是絕不可以的,一定要堅守。還是臣來守城吧,臣昔日征戰,守過許多次城。”
青瞳道:“英國公,你想想,禁衛軍我調不動,你留下來守城保護父皇,我沒有辦法助你退敵。然而我守城,你卻可以去滁陽調兵回來援助我,這個賬是不是這樣算才划算?請你放心,我一定如你一般忠心保護父皇。”
“公主,萬歲是您的親生父親,臣豈會擔心殿下的忠心?可是……可是,萬歲身系社稷,不容有失,這……”王敢終於說出實話,“您來守城臣實在是放心不下。”
青瞳噎了一下,她想也沒想王敢是懷疑她的能力,她第一個反應就想大笑。這個笑還沒出來人已經冷靜下來,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輕狂。周毅夫曾反覆告誡她要兼聽所有人的意見,尤其是和自己觀點不一樣的人,退守天凌城是青瞳路上就想過的,天凌城的兵力部署和城池地形早研究過了,她心中有數。此刻她再認真考慮之下還是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那麼問題就是誰來守城,王敢謹慎無比,守城應無事。自己相比之下貪心得多,世事不能盡在掌握,去做一件事總要有風險,難怪王敢不放心。
她恭敬地站起道:“調兵之事非你莫屬,這天凌城只能我來守。實在是情勢如此,別無他法。但是英國公的教誨我記得了,無論機會看上去有多好,無論我有多大把握,都定然堅守天凌城,絕不會出擊,絕不會爲了逞能讓父皇涉險,請您放心!我們如果繼續在渝州爭執,等天一黑,元修的快馬追來就會包圍此城,那時我們只有這五千多沒上過戰場的民勇,城只有這個不適合守城的渝州。別說半月,恐怕連守住五天都沒有把握,一切休矣!”
王敢冷汗直冒,何嘗不知道她說的是事實,要是沒有皇帝在此,那他是一百個放心。可現在山一般的重擔壓在肩上,他可實實在在難以決定。眼看景帝等他意見的樣子,他在心中反覆衡量,躊躇不定,患得患失,急得滿屋子亂走。
青瞳怒氣上揚,怪不得王敢一生征戰卻不敵周毅夫名頭,父帥什麼時候這麼猶豫來着,當斷還不斷,只能壞事。她猛然喝道:“王敢!你費盡心力找我回來,卻信不過我,天凌城池堅固,糧草充足,我要連守城也不能,還能指望我解民之危、息國之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