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公韌早早地來到了小茶館門口等候,他對韋金珊還是懷着一線希望。
不一會兒,化了裝的韋金珊開來了一輛小轎車,車上坐着廣州最有名的中醫大夫和兩個彪形大漢,要拉着公韌一塊兒去給西品看病。
公韌心裡有點打怵,弄不清韋金珊搞的什麼名堂,猶疑地問:“到了那裡,老鴇子不給我要錢嗎?我看你就不必要興師動衆了吧。”韋金珊說:“你怕她幹什麼,現在這個社會,你越怕她她越欺負你,天塌下來由我韋金珊頂着。去了再說!”
公韌耷拉着頭,硬着頭皮坐上了汽車,小青盈卻一路上興高采烈,一點兒也不害怕,一會兒用手指頭戳戳那兩個大漢腰裡硬梆梆的東西,一會兒站起來東張西望地瞧着城市風景。
到了紅金樓,早晨生意清淡,客人稀少。
汽車一停,老鴇子一眼就盯住了公韌,猶豫了一下,就象搶什麼寶貝似的,顛着小腳一陣風似地跑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公韌的手脖子就絕不放手,氣勢洶洶地說:“可抓住你了,可抓住你了,看你還往哪裡逃,欠我3000塊錢還沒還呢。”她又看見了小青盈,忙喊幾個打手:“快來人啊,抓住這個小孩兒,別看人不大,鬼可不小,可不能讓他再跑了。”
小青盈大大咧咧地進了屋裡往椅子上一坐,哼哼着說:“還用抓嘛,本少爺又沒跑,在這裡待膩了,出去玩兩天,這不又回來了。”
韋金珊也不慌不忙地進了屋,不卑不亢地鼻子“哼”了一聲。老鴇子臉上一喜,朝着樓上喊:“姑娘喲――來客人了。”趕緊對韋金珊笑了笑說:“這位官人,稀客啊!謝謝來照顧本店。謝謝!謝謝!”韋金珊指着公韌說:“這位是我兄弟,向來不沾花惹草的,怎麼欠你3000塊錢了?”
老鴇子臉一板,就要把那天的事絮叨了一遍。
韋金珊臉一沉,打斷了她的話說:“一派胡言,你那姑娘就是個癡呆,我兄弟是堂堂正正的良家少年,能睡一個癡呆?你不是願意打官司嗎,打到督府纔好呢!我看是你和督府熟,還是我和督府熟,咱這就走!”說着朝車上一聲招呼,從車上下來了兩個大漢,從腰裡掏出了手槍,朝着老鴇子就比劃。
嚇得老鴇子臉都黃了,結結巴巴地說:“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
韋金珊又惡聲惡氣地說:“也不用上縣衙了,直接上督府。”
老鴇子一看撞到硬茬上了,身子頓時就矮了半截,可是還有點兒不服氣,嘴裡嘟嘟囔囔地說:“他可是睡了我的姑娘啊。”
韋金珊眼一瞪說:“睡沒睡誰知道,要不咱上醫院裡檢查檢查。”
老鴇子一下子被鎮住了,好半天沒言語,心想檢查個球啊,這麼些天了,檢查也檢查不出來了。再說,這是督府的人,誰敢去啊,這不是光着屁股串門,沒事找事嗎。
停了一會兒,老鴇子苦臉變笑臉,趕緊招呼幾個圍着的打手和姑娘說:“快給這幾位官人沏上茶,那3000塊錢的事兒以後再說。兩座山碰不到一塊兒,兩個人還碰不到一塊兒嗎!快快,伺候客人要緊。”
大茶壺忙着沏茶,幾個姑娘上來嘻嘻哈哈,說着肉麻調情的放蕩話。
公韌就問:“怎麼沒見金環姑娘啊?”老鴇子說:“那姑娘傻,能讓她伺候客人嗎!”韋金珊說:“那姑娘怪可憐的,這不,我從廣州城請了有名的李大夫,正要給金環看病哩。”老鴇子聽說要給金環看病,心裡既高興又擔憂,忙說:“那傻病還能治,我可是沒錢!”韋金珊說:“不用你拿錢。”
老鴇子一聽說不用自己掏錢,當然心裡高興,治好了金環的病,不是又是棵搖錢樹嗎!臉上帶喜,趕緊叫人把幹雜活的金環叫了過來。西品見了公韌一笑,說:“大老鼠又來了,這些天不見,你跑到哪裡去了,我還怪掛念着你哩!”
小青盈見了西品也高興,趕緊過去,依偎在她的身邊,連聲叫着:“姐姐,姐姐,你光想他,不想我嗎!”西品趕緊撫摸着小青盈的頭說:“小帥哥,小兄弟,我也想你啊,咱倆投緣,你和我在一塊兒,我心裡可高興了。”公韌心裡說:“怎麼亂了輩了。”
在紅金樓的一個角落裡,李大夫爲金環仔細地瞧着病。他先給西品細細地診脈,又看了看西品頭上的傷疤,問了問西品的一些家常事,西品顛三倒四地回答了一番。
李大夫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對韋金珊和公韌說:“這姑娘身體還算強健,只是由於外傷,傷了腦子,得了失憶症。不但我沒有什麼良藥,恐怕任何一個好大夫也沒有什麼妙方,只能慢慢調理,也可能說不定哪一天,姑娘會突然恢復記憶。”說完,給西品開了一些調理的中藥。
老鴇子又嘟噥開了:“我們這裡人手少,熬藥我們可沒空,金環又傻,她怎麼會熬藥呢?”公韌說:“用不着媽媽費心,我爲金環熬藥就行了。”小青盈更是高興,拍着手喊:“親爸爸在這裡熬藥,我也能天天陪着金環姐玩了,太好了――太好了――”
老鴇子想了想,白用人還不是個便宜事嗎,也就點頭答應了。
自此,公韌除了幹好機關上的事情後,就天天到紅金樓來爲西品煎藥。西品吃了兩個月的藥,病情並沒見什麼好轉,雖然公韌的心裡依然沉重,但是天天能和西品在一起,心裡也算知足了,而且心裡總是抱着一線希望,希望西品的病早晚有一天會好起來。
閒着沒事的時候,公韌好把自己的槍掏出來,擦拭一下,或者是拆了裝,裝了拆。西品有時候幹完了雜活,也過來看熱鬧,對公韌說:“大老鼠哥哥,你這玩藝挺好玩的,教教我好吧?”
公韌一想,教給她一些技藝,也好鍛鍊一下她的腦子,省得成天光在這裡幹粗活,也不接觸別的東西,越幹越傻,就對西品說:“好啊,那我就教教你。”說着,教了西品兩遍,別看西品把以前的事兒都忘了,對現在的事兒還是記得挺清的,學的還挺快,不一會兒,就和掃地一樣熟練。
公韌一看,心裡高興,就說:“有門!要是這樣的話,你的腦子恢復就快了。”
西品學會了裝槍、拆槍,還不滿足,還要學習打槍。公韌就教給她如何三點成一線,如何裝彈,如何扣動扳機,不一會兒,西品也學會了。公韌就在牆上畫了一個小圓圈,叫她天天往圓圈上瞄準。
看到有時候,公韌在屋裡比劃着武術,西品也要學習。公韌一想,願意學好啊,願意學既能鍛鍊了身體,還能增強腦子的記憶力,也就教了她幾招。沒想到,西品也是一學就會。公韌就加深了課程,不斷地教她複習舊的,學習新的,經過一段日子,西品練得武術也有點兒像模像樣了。
最高興的當數小青盈了,這裡人多事多,有的是熱鬧好瞧,玩夠了,再幫着西品乾點兒活,逗着西品玩。西品每每見小青盈到了跟前,都要高興了許多,摟着小青盈說這說那,就和親姐妹一樣。
這紅金樓爲上等妓寮,高級妓女特多,頭四牌當屬羣書、銀鳳、桂蟬、亞玲,羣書、銀鳳頭上挽着大髻,桂蟬、亞玲盤着辮子,臉上都傅粉如粉牆,搽脂如榴火。
她們有時候紅襖綠褲,有時候綠襖紅褲,穿着短襪子而鞋上繡着蝴蝶結,大熱天,乾脆赤足而腳上套着銀腳鐲,走起路來叮叮噹噹。她們或蹲於牀,或倚於門,雙瞳閃閃,一言不發,那真是風情萬種,騷情迷人,客人見了面,七魂先被她勾去了五魄。
忽一日,她們模仿着新潮女子,穿着新式白色套裝,戴着進口首飾,抹着洋化妝品,去掉裹足舊習,穿上了時髦的運動鞋,步態輕盈,頗爲自得地出現在廣州街頭。
不一會兒,引起了大量市民圍觀,一些市民看着她們敞胸露懷地戴着不認識的首飾讚不絕口:“這是什麼東西呀!金光閃閃的?”“你不知道呀,這就是項鍊呀!”“這得花多少銀子呀!總得有10兩銀子吧。”“去你媽的吧,10兩銀子叫你看看吧,怎麼着也得幾百兩銀子。”“這些騷貨,她們倒洋氣起來了……”
一個市民還跑到她們的跟前聞了聞,抽答着鼻子說:“這麼香啊,這是什麼東西啊?”
“這你都不知道,這是香水啊,聽說還是法國的。你不給你老婆買一瓶抹抹?”“抹你個頭,老子要是有這個錢,早去摟了這些騷貨們睡了。你怎麼不去買?”“我買個屁呀,窮得連個老婆也沒有,買給哪個喲。”
對此,廣州《天趣報》做了詳盡而誇張的報道,使廣州市民都知道了紅金樓的頭四牌盡開風氣之先,特別是去掉裹足舊習,這又引起了廣州一些年青女子的羨慕之情,都要爭先恐後地學習。
偏偏在一些封建士大夫、老太太和中年婦女心中又認爲三寸金蓮是傳統之美,女人之魂,哪能輕易去掉,這又引起了改革與傳統的美學之爭。
《天趣報》抓住時機,跟蹤報道,說是裹足影響足部血液循環,影響骨骼發育,是對婦女的一種壓迫,還全文刊登了康有爲的《請禁婦女裹足折》。該折是康有爲上奏滿清皇帝的一本關於中華女子天足的重新迴歸的奏摺,該折列舉了應該廢除纏足的種種理由,從國家、從民族、從人類的角度詳實論證了纏足的危害,筆觸悽婉,樸實,而又不失其批判的鋒芒,情感真摯,頗有意趣,令不少人扼腕歎服。
《天趣報》又採訪了紅金樓的四大頭牌羣書、銀鳳、桂蟬、亞玲,她們當然深受纏足的折磨,對纏足說得一無是處,這又成了去掉裹足的領軍人物,一時來紅金樓瞻仰頭四牌的人更多了,當然大部分人都是來看她們去掉的纏足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公韌就逗唐青盈說:“小青盈呀,你也不小了,也該纏足了,纏足了,多好看呀,鳳鞋半折小弓弓,鶯語一聲嬌滴滴,長大了也好嫁人呀!”小青盈說:“纏足那麼好,我看啊,親爸爸,你就纏上足吧,纏上足了,一走十八扭,什麼活也不用幹了,什麼活也幹不了了,再也不用革命了。”
公韌一看糊弄不了唐青盈了,就對她說:“走,咱也看看羣書她們去,她們爲提倡放足立了功,我們真該好好地鼓勵她們一番。”“走呀,我也去。”小青盈樂得一蹦老高。
兩人到了羣書的門口,看到門正敞着,羣書和銀鳳正躺在牀上對着臉,一人抽着一個大煙泡子,那兩對放開裹腳布的小腳,露在了牀的下沿,既比小腳長老些,又和天足不一樣。
公韌就皺着眉頭小聲說:“抽,抽,早晚得抽死。”小青盈笑了笑說:“她們有錢就抽唄,我們想抽還抽不起呢!”公韌上前去,對羣書說:“羣書妹妹,你就少抽兩口吧,這樣抽,早晚得抽死。你看你瘦的什麼樣子了,長此下去,身體受得了嗎?”
羣書又狠狠地吸了一口,躺在牀上說:“香,真香啊!我的情郎哥哥,你終於來了。我說公韌大哥,金環有什麼好啊,又傻又老的,就是再漂亮,到了她這個年齡也完了。看看她,再看看我們,你就不動心嗎!噢,我知道了,你是個太監吧?”
銀鳳也哈哈一笑說:“對呀,我看就是叫人閹了,要不,拿出來讓我們看看。”
公韌又氣又惱,沒想到好心好意地來鼓勵她們一番,卻受到了一番奚落。別看小青盈年紀小,卻不吃這一套,對公韌說:“親爸爸,看着咱們好欺負是不是,要不,就把真傢伙拿出來,給她們一槍,也讓她們知道一下你的厲害。”
公韌心裡確實吃了一驚,別看唐青盈小,說的話卻是十分的流氓腔,長期下去,這個地方真是不能待了,好孩子都學壞了。趕緊拉着小青盈說:“走!咱們走,不和她們廢話了,好心好意勸她們不要抽菸,是爲她們好,卻好心當成驢肝肺。”
公韌拉着小青盈又到了桂蟬的屋裡,還沒有進屋,就聽到屋裡人聲嘈雜,似乎有許多人,進了屋一看,果然屋裡是滿滿蕩蕩的,都在圍攏着兩個小鳥籠子觀看。
那小鳥籠子裡分別盛着兩隻畫眉。它們上體呈橄欖褐色,頭和背上顯褐色軸紋,眼圈白、眼上方有清晰的白色眉紋,下體棕黃色,腹中夾灰色。不同的是,桂蟬的這一隻,長頸短尾,黃色更濃,就像一隻小鶴一樣,飛起來一下子就到了籠頂高,在虎視眈眈地瞪着亞玲籠裡的畫眉。而亞玲的那隻畫眉,毛色略淺,短小精悍,兩個翅膀伏在地上,就如燕子掠水一般。
兩個人未鬥雀,先說開了養雀經。
桂蟬說:“我的這隻畫眉,食慾特別強,三天吃一杯食,兩天飲半杯水,猛吃蟲,吃地蜘蛛、松樹蟲幾乎一口一條,對蝗蟲、蟋蟀、蜈蚣也從不挑剔,反正是能吃便吃。它還翅羽、尾羽很硬,絨毛既短又緊,比雄時它還不容易插嘴,並且能堅持半小時以上,打鬥時不氣喘,連續打幾架都沒事。”
亞玲也對衆看客誇獎她的畫眉說:“我的這隻鳥頻頻拱籠門,啄籠絲,而真正見到別的鬥雀,往往不急不躁,要麼穩穩地站在槓上怒視對方,要麼在門兩側一上一下,一下一上地跳動,等待着打架機會。它恐嚇對方時,也是斷斷續續,不慌不忙地劈籠。這隻鳥頭被啄破也好,腳被啄傷、爪被扯斷也罷,既不縮頭,也不縮腳,即使受傷淌血,也不輕易逃跑。打鬥時,抓得很緊,打得很猛,對方跑了,也不輕易放過。人去解勸,往往抓住不放,甚至我的手也被抓、被啄。”
桂蟬就喊道:“這一仗,多少錢?”亞玲就說道:“50兩,怎麼樣?”桂蟬就說道:“打一仗不容易,打完這一仗,這兩隻鳥還不得歇上三天五天的。這麼着吧,100兩怎麼樣?”“那好,100兩就100兩,衆位客人都在這裡作證,誰說話不算話,就是那個養的。”“對呀,誰說話不算話,就是那個養的。”
衆人一陣慫恿:“對呀,對呀,我們給你作證。”“誰說話不算話,那我們可就幹了,辦了事也不拿錢了。”“人家桂蟬和亞玲有的是錢,誰還在乎這幾個小錢。”
於是,開始了對籠子,就是兩個籠子對在了一起,籠門對籠門,這時兩隻畫眉已小眼對小眼,惡狠狠地盯在了一起。然後桂蟬和亞玲慢慢地打開了籠子門,起初是兩隻畫眉看了一會兒,然後兩隻鳥就挓挲着翅膀,鬥在了一起。
先上來只看見一深一淺兩個影子飛快地一來一往,扭成一團,到後來甚至連各自的身體都無法辨清,直鬥得天昏地暗,不分伯仲。桂蟬的這隻畫眉十分擅長搏擊,飛起來有一尺多高,每次搏擊時都能十分準確地擊中敵手,而亞玲的這隻畫眉相鬥時,兩個翅膀伏在地上,就如燕子掠水一般,它的嘴硬得像錐子一樣,啄時令對手無法逃避,幾乎每次出擊都能啄下一撮毛。
這時候旁邊圍觀之人都屏住呼吸,緊張至極,都認爲是看到了一場從未見過的好戲。
鬥了好一會兒,桂蟬畫眉的身上已受了數十處傷,鮮血浸透了羽毛,它張開雙翼拖到了地上,眼看就要敗下陣來,而亞玲的那隻畫眉卻因爲即將勝利,也有些懈怠,也有些疲勞,有些心不在焉,神思恍惚。就在這時候,桂蟬的畫眉卻突然精神一震,集中起百倍的力氣,高高躍起,朝着淺色畫眉猛然啄去。
淺色畫眉遭此一擊,魂飛魄散,只得垂翅逃走。偏偏籠子又小,無處躲藏,只得躺在地上白白被那隻桂蟬畫眉叼得渾身是血,再也無力反抗。
桂蟬激動得頭上盤的辮子全亂了,大呼道:“我贏了——我贏了——拿錢來!”
(欲知亞玲會不會真的拿錢,且聽下回分解。感謝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請收藏,請評論,請投花,請投凸票,請動一下金手指,點一下頂或者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