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長子的出生讓紫禁城的天空整整飄了三個多月的晴天,主子們心情好,連帶着宮中當值的宮女、太監們的日子都好過了許多。可惜,有兩個地方例外,建福宮和鹹福宮。
被關在建福宮中的順嬪和布答應兩人由最初的怨天尤人,再到互相對罵,最後大打出手,再到如今的相顧無言。
就算是冷宮,也是有宮女和小太監看管的。布答應兆佳氏削瘦得厲害的臉上,一對大得出神的眼睛隔着門縫兒,直愣愣的盯着門外擡着食盒的兩個小宮女。隱隱聽到其中一個脆生生的說:“春妞兒姐姐,要是大阿哥天天過百日就好了。”
“貪嘴的丫頭,就知道吃。”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卻也含着滿足。
“春妞兒姐姐,我這個月多得了好些賞錢呢,我爹今年冬天的藥錢都不用擔心了……”清脆的聲音漸漸的聽不清楚了,兩個小宮女進了一邊的房裡
兆佳氏呆呆的重複着:“皇長子……百日宴……”已經一年多了,她被關在這裡已經一年多了,誰知道她還能不能再活過下個一年。此時此刻,她纔是真的後悔了,當初她若是不使手段,讓表姐和人吵起來以至失了入宮的資格,是不是該進宮受罪的人就是她而不是自己了呢?又或者,她不聽人的挑唆,不去動不該動的心思,是不是此刻還在儲秀宮裡作着皇上的答應,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在冷宮裡等死。
“主子、主子……”她正發呆的時候,耳邊響起了女人刺耳的叫聲。“嗤……怎麼,當初你讓我給自己下藥害皇后娘娘,如今到是你被這藥弄得快死了……哈哈哈……早死早好……呵呵……哈……”側頭看去,果然順嬪博爾濟吉特氏毫無知覺的歪在牀上,跟着她一起被關進來的貼身丫頭吉娜正焦急的叫着。
眼看着主子氣息越來越弱,馬上就要不行了,偏偏那個女人還在一邊說些風涼話,吉娜氣急了過去就踹了兆佳氏好幾腳,直讓她縮在一邊不敢再言語,才衝到門邊,着急的拍着門,大聲喊道:“有沒有人啊,快來人啊……”
可惜任她喊啞了嗓子,也沒有人理她。宮中就是這樣,踩低捧高,因爲害皇后而被皇上關在這裡的她們,怎麼可能再和以前一樣,一呼而應呢。
順嬪到底沒有捱過冬天,在皇長子百日宴之後的第三天夜裡走了。因建福宮是在慈寧宮後面,太皇太后是頭一個接到消息的。
老太太愣了半天,順嬪雖說做了錯中,可她到底是自己的侄孫女,就這麼委委屈屈的死在宮裡,實在是打她的臉。再加上她幾次明示暗示康熙,想要養皇長子,都被康熙和佟太后給擋了回來,林林總總的事情加在一起,讓老太太的怒氣暴了表。
康熙她沒敢找,直接把佟太后給招來罵了一頓。毓秀懷孕後期到現在,宮務一直都是由佟太后管理。太皇太后就算想把順嬪的死賴在毓秀身上也不行,人家沒掌權啊。
佟太后低眉順目的站在太皇太后面前,聽她陰陽怪氣的訓話,氣得直哆嗦。她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什麼時候被人如此當面責罵。生平最難受的事就是兒子被抱離自己身邊,受丈夫冷落,可就算如此,也沒人敢指着鼻子罵她啊當年的蒙古后妃再囂張,也斷不敢如此行事。
只是如今訓她的人是太皇太后,她的婆婆,一個孝字壓着,就算她罵錯了,她也反駁不得。越想越憋屈,佟太后只覺得身上熱一陣冷一陣的,臉色也是青白嚇人。
偏偏太皇太后就像是魔怔了似的,依然是念叨個不停,“哀家知道,如今你們愛新覺羅家用不到咱們博爾濟吉特氏了,所以纔敢這麼糟蹋人。既如此,明天老婆子就帶着託婭丫頭回家,哪怕苦死在草原上,也比屈死在紫禁城裡強”
“皇額娘……”
“別叫哀家皇額娘,你兒子當了皇帝,你如今也是太后了,處心積慮的讓你家侄女當了皇后,好永永遠遠的把持着皇帝,只聽你們娘們的話,把其他的人都扔到一邊。你那侄女生性善妒,也不知道跟誰學的狐猸手段,迷惑的皇帝眼裡再也沒有旁人,獨寵專房,大婚四年多,才生了一個兒子,你們娘倆這是有意斷我大清的血脈啊……”
“皇瑪姆這話錯了,您要是不存私心,一心爲國的話的,爲什麼先帝的宮中盡是科爾沁的女孩子呢?又爲什麼非要把您家的侄孫女塞給皇上?”毓秀接到消息趕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佟太后青白得嚇人的臉色,連脣色都蒼白得嚇人。她這時也顧不得什麼孝不孝道的,第一時間叫人圍了慈寧宮,接着就對太皇太后開了炮。“既然大家的心思都一樣,只看誰的手段高罷了您老人家縱橫宮中數十年,這點事還看不透麼”
果然無所顧忌的人就是活得比較恣意,毓秀幾步走到佟太后身邊,小心的攙扶着她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小心的幫她撫着胸口:“姑姑、姑姑,您怎麼樣了,秀兒來了,哪裡不舒服,您快跟我說。”
太皇太后氣得猛拍桌子,“佟毓秀,你就是這般跟哀家說話的嗎?半絲孝道都沒有,就衝着這點,就能讓皇帝廢了你來人,去叫皇帝過來,看看他媳婦是怎麼跟他老瑪姆說話的”
慈寧宮裡的一個嬤嬤領命就往外走,結果還沒出屋就被人攔了回來,隨後被推進來的還有慈寧宮裡的太監總管。
太皇太后真是又驚又怒,猛得起身指着毓秀道:“你,你,你想造反不成”
毓秀笑吟吟的望着她,慢悠悠的問:“造反?造誰的反?您的嗎?可惜,你不是大清的皇帝,我這樣可不算是造反,頂多是保護。聽說最近京城裡不大安寧,什麼朱三太子的要起事,本宮也是擔心皇瑪姆的安全,派人就近保護罷了。”說完,她也不看太皇太后氣得通紅的臉,扭頭吩咐人:“沒看太皇太后身子弱,都站不穩了,還不伺候她老人家回屋休息。前兩天太醫可說了,像她老人家這種情況,最好臥牀。本宮可警告你們,沒有本宮的命令,誰也不許讓太皇太后下牀活動。否則,太皇太后的身子有個萬一,本宮就讓你們陪葬聽到沒”
“是……”被毓秀帶來的八個嬤嬤同時應聲。
毓秀對上太皇太后不敢置信的眼神,擡手理了理鬢邊的秀髮,“您身子弱,總生病,還不是這些奴才伺候的不好。往日裡,看您重視她們,孫媳也不好多說。只是這些奴才越來越過份,仗着您的喜愛,連您的健康都不放在心上,孫媳這回可不能不過問了。跟皇上商量了一下,做主替換了她們。”
再掃了一精挑細選出來的八個嬤嬤,冷哼了一聲,“還不快去。”看着被強扶出去的太皇太后,毓秀慢聲細語的道:“皇瑪姆,您最好別打什麼以死相逼的主意,我既能接管了慈寧宮,自然也有法子讓您動彈不得的活上二、三十年最後多說一句,我又不姓博爾濟吉特氏,怎麼可能被廢呢”
最後一句真是誅心,讓太皇太后差沒氣暈過去。扶着她的嬤嬤一見,用力一捏虎口,讓她當時就清醒過來。妹的,太狠了,連暈都不讓暈。
佟太后目瞪口呆的看着侄女把太皇太后給KO了,顧不得自己生氣,呆呆的問:“秀兒,這、這、這……”她想問,這樣能行嗎?不怕別人說你不孝?
毓秀扶起佟太后,慢慢的向外走,輕聲道:“自我接了宮務之後,在表哥的支持下,幾次清洗,早就把後|宮掌控在自己手中了。太皇太后若是老老實實的安享尊榮也就罷了,我和表哥自然也樂得給她養老送終她若是不老實,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秀兒……”佟太后覺得侄女有些陌生。
“原本我也不想這樣,只是太皇太后當年既能爲了表哥對您下藥,如今爲了大阿哥,自然也會看我和您不順眼。有道是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我也不是過是自保罷了。”好罷,說穿了,佟姑娘就是討厭有人惦記着她的孩子,才藉機出手拍人。
“爲母則強”毓秀的聲音淡淡的,帶了一股子讓人心悸的味道:“我決不會讓我的孩子再過表哥小時候的那種生活”爹不疼,娘愛不到,小小的孩子在空曠的宮殿裡,只能在夢裡哭。
“小時候?皇上跟你說過?”佟太后也是在康熙登基之後,纔跟兒子長聚,只是康熙從不對她談及回到宮中的事,常說的就是在佟府裡的那幾年。
“嗯,我也只是大略聽表哥說過幾次。額娘小心點……”毓秀扶着佟太后上了暖轎,自己也坐了上去,“他想您,可是太皇太后不許他見,只能半夜裡偷偷的哭。”妹子,你這是在拉仇恨嗎?
佟太后眼睛紅了起來,“那時候我也想他,只是宮裡的規矩,再想也不能哭,眼淚只能偷偷的往肚子裡咽。”擡手揉了揉眼睛,佟太后強笑道:“這些他都沒跟我說過。”
“表哥開始是怕您傷心,後來便是害羞了。”那麼愛面子的人,總不能讓他承認,想媽想得偷偷掉眼淚吧,太有損大清皇帝威武莊嚴的形象了。
“呵呵……”佟太后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也恢復了些血色。
回到了慈仁宮,毓秀還不放心,特意招太醫來診了脈,都說鬱氣淤結,開了舒肝理氣的方子。毓秀着人熬了藥,又盯着佟太后喝了下去,又爲了讓她開懷,叫人把大阿哥保得嚴嚴實實的抱來了來。
“去跟皇上說,今天我和大阿哥都在額娘這裡蹭飯了,讓他自便吧。”接過包得像個西瓜似的兒子,毓秀吩咐道。
佟太后一見到孫子,臉上就樂開了花,眼巴巴的看着毓秀把西瓜皮撥掉,把瓤兒抱出來,伸出手說:“快給我抱抱,好些天沒見了。”
“額娘,前天您才抱過。”毓秀把大阿哥放進佟太后懷裡,不依的撒嬌:“自打有了這小東西,您的眼裡就再沒有誰了。甭說我,連皇上都靠邊了。”
佟太后是有孫萬事足,她樂呵呵的盯着肉糰子的小臉,點頭承認:“你們那有我大孫子着人喜歡。別跟我撒嬌,找你相公去。”
肉糰子在路上睡着了,此時聽到他孃的聲音醒了過來,一眼看到正準備捏他小臉的毓秀,就咧開小嘴傻樂,還美滋滋的衝着他娘揮舞着小拳頭,嘴裡還啊啊的叫。
兒子這麼用力賣萌,讓毓秀有點捏不下去,只能在佟太后的目光裡訕訕的縮回來,多此一舉的解釋,“表哥說,胤鈷的鼻樑有點塌,我想着多捏捏就挺實了。”
佟太后斜眼瞪她,心道:你剛纔那架式,明明是衝着臉蛋去的,好意思轉到鼻子上去?
“哪個額娘,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去下廚。”有點心虛的佟姑娘,打算開溜。
“大冷的天兒,吃火鍋吧,昨兒皇帝送來的羊肉不錯,再弄些木耳、松茸就行了。”
“鮮豆腐也不錯,再加上些嫩嫩的菜葉,省得光吃肉油膩膩的。”北方的冬天,新鮮蔬菜少,就算是皇宮裡也不例外,每日裡多是以肉菜爲主。
毓秀剛想打發人去廚房吩咐一聲,那邊魏珠就過來了,進門先給佟太后和毓秀嗑頭,然知笑嘻嘻的說:“主子爺打發奴才來跟太后娘娘和主子娘娘說一聲,有什麼好吃的別忘了預備他老人家的。”
“表哥今天不忙麼?”她可是聽說,最近有些不大太平,有人想要反清復明。
“回娘娘的話,萬歲爺今天見得人少,一直在跟張英張大人講書來着,奴才也聽不大懂。”
“行了,你去吧,跟皇上說,今天咱們吃火鍋,他要是想吃,就早些過來。”
“嗻。”魏珠領命去了,到了乾清宮,跟康熙一學,就見他那主子爺,呵呵的笑了,“讓人把魚給娘娘送去,就說你主子想吃魚頭豆腐湯了。”他那小表妹又不吃羊肉,吃火鍋能飽嗎。
毓秀看到魏珠送來的鮮魚,抿嘴笑了,“去跟皇上說,心意我領了。”
佟太后嘆了口氣,果斷趕人:“承鈷留下,你們小兩口自己回去吃。”
“額娘,我去做菜,您也好久沒嚐到我的手藝了吧。這麼長時間沒做,也不知退步沒。”說着,挑了簾子出去,做賢惠媳婦去了。
佟太后也知道侄女這是怕自己難受,想着法子讓自己開心,連兒子都捨出來了。到了晚膳的時候,康熙也來了,陪着太后說說笑笑,直到天漸黑才帶了兒子回坤寧宮。
毓秀哄睡了兒子之後,披着長長的秀髮鑽進了被窩裡,這纔有心情把今天在慈寧宮裡發生的事兒跟康熙原原本本的學了一遍,“太皇太后這是因爲咱們沒同意把大阿哥養在她身邊,心氣不順,拿人撒氣呢。”
康熙沉吟半晌,撫着毓秀的頭髮,輕聲道:“這樣也好,省得我還要防着她在背後搗鬼。秀兒,慈寧宮哪裡人手可夠?決不能讓她把藉機生事。”
“您放心,明裡暗裡的人,我都安排好了,決不會有半絲風聲露出去。”
“那就好。”康熙對太皇太后的感情挺複雜,他最初融合倒黴皇帝記的那幾年,到是對太皇太后有了幾分孺慕之情,隨着時間越來越長,倒黴皇帝的感情對他的影響越來越小,自然看太皇太后就越來越不順眼。
“表哥,你打算派誰去跟羅剎談判?”太皇太后對他們而言,就是麻煩了些,想收拾還是挺容易的。毓秀也沒就此跟康熙多說,話題轉到了另外一個讓她更爲關注的方面。
提到這個,康熙有點苦惱,“還沒定好。”這個談判團必須要一定的技巧,能夠跟人家周旋,決不能讓自己方面吃虧。可是朝中的大臣們,他扒拉個遍,覺得能勝任的人不多。
“秀兒有什麼好想法沒?”
毓秀起身趴在康熙胸口,笑眯眯的道:“如今與羅剎國是咱們佔上風,自然該派幾個作風強硬的去,一言不和就揮拳頭揍人的最好。”
什麼他表妹出的這是什麼主意不過,細想想,她說的也挺有道理的,反正現在咱們佔上風,有毛好怕的,不按咱們的意來,就接着打唄,咱們戰線比羅剎國可近多了,後勤補給方面更給力。
康熙摸摸下巴,“秀兒,你覺得大舅如何?”既然有了個既定的方針,人選就好決定了。
“大伯?近來常聞,他老人家與鄂倫岱之間的爭鬥十不勝一。”毓秀先明確的告訴康熙,論起耍無賴來,鄂倫岱明顯青出藍而勝於藍,比他老子還強。
“鄂倫岱是不是年輕了些?”
“年輕纔好,一旦交惡,也有藉口。”年輕人麼,還都是貴族子弟,脾氣壞很正常。佟妹子,你真是越來越壞了。
“嗯,有道理其時常寧也不錯,還有誰家孩子也挺橫呢?”康熙森森的後悔了,他近幾年管得太嚴,把八旗子弟當中的囂張跋扈者,拍了一大批,誰想到他們這樣的,居然還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