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個故事:夢取
神崎恭子知道一個秘密。
當午夜的月光照在兔子玩偶的長耳朵上,透過鑰匙孔向自己的臥室偷看,會看到一場盛大的狂歡。
前提是,你是小孩子。
而且你說的話不會有人信。
月光皎潔的夜晚,神崎恭子透過鑰匙孔向自己的房間偷看。
火車頭嗚嗚叫着飛馳在天花板上。
優雅的木偶們舉着紅酒杯談笑。
胖乎乎的玩具熊和兔子小姐跳舞。
窗玻璃把日落時積蓄的晚霞放映出來,房間上空便盤旋着一層層火紅燦金的流雲,將屋子照得透亮。
而這場狂歡的核心,是一個魔法師。
他的頭髮烏黑,皮膚白皙,穿着一身黑禮服。
他拿着魔術手杖,不時指點着那些不聽話的玩偶。
他永遠背對着神崎恭子,不斷從禮帽中抖出幾隻銀色的袖珍兔子。
而一旦神崎的心裡冒出“想看看他的臉”這樣的念頭,他就會像氣泡一樣噗地一聲消失掉。
與此同時,所有奇幻的景象也隨他消失,只剩下月光孤伶伶地徘徊在兔子的長耳朵上。
而神崎就會很沮喪地發現自己原來一直躺在牀上。
沒有人相信神崎說的話。
神崎很小就沒有爸爸,是一個孤單而古怪的孩子。
因此神崎媽媽很擔心。
這孩子從小就經常做噩夢,經常揮舞着小手小腳哇哇哭着醒過來。因爲小,她也說不明白自己夢見了什麼,只知道哭。
而神崎的爸爸因爲一次意外死去後,她就更加變本加厲了。
“媽媽,我昨天又看到魔法師先生了。”
“恭子,醒來的時候如果發現自己躺在牀上,就是在做夢。”神崎媽媽憂心忡忡地說道。
“可是魔法師先生是存在的。”神崎咬着嘴脣委屈地說。
換來的只是神崎媽媽無奈的嘆息。
這個孩子,變得越來越古怪了呢。
雖然沒有人相信,但是這些盛大的狂歡讓神崎很開心。
隱約的,她還記得自己更小一些的時候,是很害怕睡覺的。
因爲只要一睡覺,就總是發生不好的事情。
會做噩夢。
雖然已經記不得是什麼樣的噩夢,但是那種恐懼的感覺,一直模糊地印在神崎的心底。
直到魔法師的出現。
他令神崎再也不懼怕噩夢,不懼怕黑暗。
第一次見到魔法師時,神崎五歲。
他一遍一遍出現在神崎的夢中,而他的背影,也越來越蒼老了。
剛開始只是禮帽下星星點點的白髮。
後來他的背開始佝僂,禮服穿在他身上不再那麼筆挺。
再後來他的手上也有了皺紋。
那些玩具都不太聽他的話了,火車頭會突然從天花板上掉下來,木偶們的交談開始前言不搭後語,玩具熊總是踩到兔子小姐的腳。
他揮舞魔術棒的姿勢,也越來越滯澀。
他開始用兩隻手來端那隻盛滿了兔子的禮帽……
魔法師老了。
當神崎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十歲了。
即使沒有魔法師,她也不再懼怕噩夢和黑暗了。
那個夜晚,她趴在門口透過鑰匙孔向臥室裡看。
臥室裡卻靜悄悄的。
只有魔法師蒼老的背影,孤獨地立在臥室中央。
“魔法師,可以讓我看看你的臉了嗎?”
魔法師轉過身。
神崎知道他。
她在記憶之海的深處見過他。
她在爲數不多的相冊中見過他。
她從媽媽的口中無數次聽到過他。
他在她五歲的時候就死了,因爲一場意外。
那時,他還很年輕。
死了,怎麼辦呢。
小傢伙會哭的。
小傢伙會在半夜,從噩夢中哭着醒過來的。
擔心着小傢伙的噩夢,他夜夜回來看她。
漸漸的,他可以看到她的夢境。
他把噩夢拿在手裡,就像擷下一片雲。
那片噩夢就碎在他的手心。
也許是噩夢吸收得太多,他老的太快了。
終於有一天,他再也做不動那些事了。
他回過頭,他知道小傢伙在看着他,透過鑰匙孔。
他吃力地舉起魔法棒,取走了她今夜最後一個噩夢。
他聽見體內傳來崩裂的聲音,細碎的,不容置疑的。
許你,一夜安睡。
夢貘
夢貘會在每一個天空被灑滿朦朧月色的夜晚,來到人們居住的地方,吸食人們的噩夢。夢貘會發出輕聲的鳴叫,讓人類在這種聲音的相伴中甜睡,之後將人們的噩夢慢慢地、一個接着一個地吸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