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娘, 我每日連朝臣都不願意見,只想來見你,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男人的聲音平淡裡帶了一絲好奇。
白七心想, 在這殿內說話的, 是不是那皇帝?
“你每天都來見我, 難道就是爲了說這個嗎?”女子的聲音很是平靜。
白七聽了出來, 這是自己家大姐。於是貓着自己的身子, 想溜進去而且不被發現。
男人的聲音又一次響起:“這世上,人對人的憐愛根本是不可比的。你和他在一起,他能給你的是什麼呢?落敗的葉家甚至還需要你的貼補, 而他呢,還不是納了一對如花美妾?”
白姬不說話, 男人類似徵詢一樣頓了頓, 就繼續開始說了:“我想着你也知道, 那美人是我送過去的,不過, 我也沒說讓他一定納入房中啊。先時,我聽說你糊糊塗塗,想着要給小縣主找個可心的養母而已。豈知道葉家竟然如此心急,察覺到事情詭異之後,就把醉酒的葉程丟進去新房了。”
白姬冷哼一聲, 男人繼續說:“葉家待你, 可真不是有情有義的樣子。葉程待你, 同樣也不是。你以爲葉程是真的喝醉了, 而不是裝醉的?”說着, 男子很是不屑地哈哈大笑起來。
“白姑娘,有人告訴我說, 你是妖?”男子試探的聲音響起。
白姬沒有立即回話。
男子許久才說:“想來也是,不然,那林子中兩撥勇士如何會死在弱女子之手?”
白姬嘆氣:“您高看我了,您沒有想過嗎?那兩撥人都不是傻子,難道不會因爲知道立場不同就刀劍相向?我的確掃尾了一部分,可是大部分,都是他們彼此殺掉的。”
“那,你是說,你的確是妖?”男子的聲音有些激動,有些惶惑。
“我稱不上妖,我只是精。”白七聽見白姬安靜講述,“人間有人,山林有妖靈精怪,飛禽走獸多爲妖,樹木花草多爲精,玉石山丘多爲靈,還有,各種稀奇古怪不同尋常的,是怪。或者,自大之人管所有自己不熟悉的都叫怪。”
男子明顯地激動起來:“你果然是……”聲音裡還摻雜了一絲震顫和意料之中的,喜悅?
“那你的元身是?”男子繼續問?
白七貓着身子藏在了巨大的垂掛的帷幔下,縮成了一團,聽到自己的大姐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你難道不害怕我嗎?”
那男子舒緩氣息,說:“我與你首次相見,是在冬春館內,那時候我手無縛雞之力,孱弱不堪;如今又日日都相見,雖然你可能並不想見我,不過你卻並未傷害於我。可見你並無噁心。”
“可惜這世間並無幾人,有你這樣的見解。人人都以爲自己的一族安全可靠,其他的族羣就是天生的仇敵和對手。”白姬說着,想起來什麼,“你爲了樑國江山,能殺掉自己的兄長,也算是明白了我剛纔說的一半吧?”
白七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隨後男子問道:“那另一半呢?從何處解?”
白姬想了想,聲音平靜:“很多年前,我還是青羊山的小小精怪,只有元身和靈體,我依山林河澤而生活,日子平靜而漫長,悠閒也無聊。我總是能遇到很多人類,誤入我們所在的山林深處,一開始,人形的我還能和對方好好說說人話,後來……後來,一旦我坦誠自己的身份是精怪,就不能了。人類以爲我對他們抱有敵意,甚至認爲是我們讓他們誤入了深山,想要傷害他們。”
“哦,這樣嗎?”男子的聲音平靜,“沒有例外嗎?”
“有啊,很少就是了。”白姬淡淡地說。
“可以講講嗎?”
“好。”白七聽見自己家大姐竟然和這位搶她進宮的皇帝開始聊天,一時有些迷惑,這兩個,不會真有什麼關係吧?不對啊。這邊想着,就聽到了白姬的聲音緩緩開始講述起來。
“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個闖入的人,我騙他說,我是人,是爲了躲避仇敵才和家人居住在深山,他信了。我們度過了很美好的一段時間,後來他要回家了,臨走前,在川河的源流岸邊,在九天的星空之下,我承認自己是精怪,並保證我從不傷人,也從未傷人後,他說,他信我,並且許諾我,一定會回來迎娶我。”
“那,後來呢?”男人的聲音竟然微微顫抖,乾涸的尾音,顯示他心底的一份好奇和恐懼。
“後來,他沒有回來,一直沒有回來,我就去找他了。”
“找到了嗎?”
“沒有,時間太久了。他們都說,他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那葉程……”
白姬傳出一聲輕笑:“葉郎相貌肖似他,我也以爲他是他。”
白七貓在一角,簡直聽得着急,終於忍不住蹦了出來:“姐姐,他明明就是他。”
景春殿後的窗帷是顏色淺淡質地華麗的絹紗,因爲收攏重疊,正好能掩住白七淺色的宮裝,所以突然跳出來的白七簡直像是平地冒出來了,嚇了室內的兩位一跳。
白姬略有驚訝,看向自己冒失的小妹:“小七,你怎麼在這裡?”白七一看這情況,就知道大姐白姬的靈力恐怕散得差不多了,鼻子失去了靈敏,連自己都聞不到了。
樑睿,也就是從前的樑沉則是一臉驚詫後勉強恢復了平靜:“原來你就是白家七妹,沉魚落雁之美,名不虛傳!”
此刻一身平常宮裝的白七墨發未乾,還沾着溼溼的水意,一雙秋水一樣明亮的眼睛,靈活可愛,分外傳情。不過白七聽了皇帝的一番真心誇獎,一點也不謙虛:“那是,我是我大姐的妹妹。”
白姬一笑,看向幾步走過來的白七。
白七看了看一旁的皇帝,確定自己姐妹並無危險,就將正坐在榻邊的白姬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邊看邊問:“姐姐,你沒事吧?你被擄走,我都要着急死了。”
“沒事,大姐沒事。”白姬安慰着白七,輕輕地撫着白七的手,“回想起來,那晚推你推得有些力氣大了些,你還好嗎?”
白七委屈地小嘴一撇:“姐姐,我還好。姐姐有見三姐嗎?方纔她一人先離開去找你了,不過我一路跑過來也沒見她。”
“你三姐也來了?”白姬問。
“是的,我們還在後面湖邊遇到了一位紅衣郎君和一位白麪侍官,我是偷偷溜出來的。害怕被他們拷問來歷,抓走了去……”
旁邊的皇帝一聽,大概就知道這人是誰了,露出了會心一笑,就喊了一聲外面的婢女,叫進來吩咐了一聲後,婢女就低着頭快步離開了。
這邊換了衣服的李久和一直等着的蘇公公已經派人進去了房間,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想着這姑娘是逃開了,正要吩咐人去搜查,皇帝派來的人就及時叫停,告訴了李久和蘇公公那女子是白姬的妹妹,正在景春殿的後殿,讓他們不用費心尋找就是。
正着急的蘇公公猛然鬆了一口氣,天知道他多擔心這女人是外面送進來的殺手啊,新帝纔剛登基,樑國才穩定了幾日啊。
好在女子行蹤和身份都已經確定,蘇公公帶着李久,順勢就回去了景春殿候着了。
這邊白七因爲一時氣憤跳了出來,先是被自己家大姐扯着問了問之前的經歷,而後,就問到了最開始的那個問題:“‘他是他’——白七姑娘方纔這句,是何意?”
白七頓了頓,對着白姬說:“大姐,我答應過榕公和三姐,不告訴你的。萬一之後……”
白姬擺擺手:“儘管說吧……我幫你。”
白七這才放心下來,說了起來:“大姐,相貌肖似是因爲這人就是那人。”
皇帝疑惑:“葉程難道就是那位郎君?”
白七解釋:“是轉世。此生轉世也對不住我家姐姐,前生到底也對不住我家姐姐。”
白姬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小七這話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