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枯槁一樣的手拍拍女人的手背，接着說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還是從哪兒聽說了什麼。他好像是覺得，殺死了我們之後，自己就能變得更加厲害。原本這小區裡面也是有好些人，但都跟我一樣，是老頭子老太婆，很少有年輕人。小米就是那時候被他給害了。他害了小米之後，還不停手，想要將小米給徹底殺了。我們那時候啊，到處逃，都躲着他。”
老頭頓了頓，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臉上都是不堪回首的難過表情。
“殺了人，就能變得更厲害？”
我幾乎能聽到孫彬加快的心跳。
他腦海裡有不少想法，很多都很可笑，是電影小說裡鬼王、厲鬼的模樣，他似是想要成爲二次元反派大魔王那樣的人物。
老人擡眼看看他。
女人也擡起頭，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厭惡之色。
“我不知道。”老頭說道，“我沒覺得老林變得多厲害了。他是害死了不少人，不過，都是我們這樣的人。那個葉青不知道怎麼聽說了這事情，來了一次之後，老林就不見了。其他人說，那個葉青原來就是抓鬼的，死了之後，好像還在幹老本行，很厲害。我們這片區，鬼很少，但其他地方，這些年是越來越糟糕了。就旁邊馬路那個高層小區，有個老頭跟我說，他死了快二十年了，就看到我們這樣的人越來越多。以前，這裡可沒有這麼多鬼。很多人死了，也就死了，可能是去投胎了，或者就沒了，不會像這樣留在這兒。”
老頭搖搖頭，“這世道啊，是越來越不好了。”
他這句感慨我是贊同的。他們所觀察到的現象，也是實情，正好印證了吳靈告訴我的情況。
這個世道是越來越不好了。
然而，沒人能阻止這個世道惡化下去。
就如同每一次社會變革、每一次戰爭爆發。這不是一個人、兩個人做出的決定，這是無數人在漫長的一段時期中做出的每個決定匯合起來，形成的一種浪潮。扣動發令槍的或許就一個人，但那把發令槍並非那個人製造出來的。
放在靈異的世界中，“無數人”或許可以被一個瘋老天取代，但情況惡化到這地步，也不是那個瘋老天一個錯誤決定就導致的。
現在要停下這輛失控的列車，已經是無比艱難了，沒有剎車，更不是短時間內降低時速就能做到的。
老頭的這種感慨顯然沒有被孫彬聽進去。他對此一無所知，毫無概念。哪怕是那個和老人相熟的女人，也都沒有聽進去，只是警惕地看着孫彬。
孫彬腦海中還是那些可笑的念頭在打轉。
他已經有些適應自己目前的狀況了。相比於易歡，他更快接受現實。這可能是性格所致，也可能是因爲他在死後很快就碰到了能夠交流、並清楚情況的人，給他解釋目前的局面。
孫彬並沒有經歷太過痛苦。
他的視線掃過了女人和老頭，沒停留，腦海中浮現出來的是另一張臉。
我自然不認識他腦海中想到的那個人，但我很快從他的意識中知道那是誰了。
那是他的老闆，一個大型集團下屬分公司的總經理，天高皇帝遠，拿着雞毛當令箭，最重要的是，他在上面認識人。於是，這個孫彬眼中腦袋空空的廢物老闆只能用壓榨下層員工的方式來達到每年的業績目標。談不上管理，更和創新、開拓、有序的經營毫無關係，只是死命地讓員工加班、加班、再加班，加班了還不給加班費，美其名曰節儉。
當然，會進入這樣公司工作的，也不是什麼精英人才。
孫彬畢業於一流大學的二流專業，是個典型的三流學生。所以，想要進入頂尖的企業，根本沒可能。他會進入現在的這家公司，是因爲他不知道這老闆的底細，只看到了公司的名頭，他能堅持下來，則是因爲升職進入總公司、或者調職到其他分公司的那點希望。
我能感覺到，孫彬現在滿腦子都想着自己過去兩年忍辱負重的工作經歷和對那個老闆的怨恨。他對自己倒是認得很清楚，也的確是很現實。所以，現在，他很現實地想到了自己死後可以做的事情無法報復泰叔，那就報復一下老闆吧。
孫彬已經做了決定。
老人沒有我的能力，但他一眼就看出了孫彬的打算，勸道：“小夥子，你可別胡鬧。這世界上，做好事不一定有好報，但做壞事一定有惡報。”
孫彬扯扯嘴角，“我就是要當那個惡報啊。您老放心吧，我又不是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是給某些人一個教訓。”
說完，他也不理那兩個人了，轉身就走。
我看了眼老人，只見老人在嘆氣。
那個女人問道：“他這樣跑出去……”
“隨他吧。我看這個小夥子，本心還是可以的，不是大奸大惡的那種人。不過，怨氣太重了。之前還想着找老泰算賬，現在又想着找別人算賬，也是脾氣大。不過，也好，省得東想西想的。你想想你剛變成現在這樣的時候，做了些什麼？”老人看向那個女人。
女人低下頭，手握成拳，捏得死緊。
“他不想自己死掉的事情，也挺好的。”老人說道。
女人擡起頭，又問道：“那個葉青……”
“生死有命啊。我們是沒什麼辦法。”老人開動輪椅，“說起來，他上次從老林那兒救了我們所有人，現在，到我們還命的時候，也是一報還一報。”
女人不甘心地咬着嘴脣。
我也只看到了這些，孫彬已經跑出來老遠，拖得我也跟着飛出去。
但那個牽引的力量很快就停止了。
我一個轉身，看到了一道影子。
猶如我在現實中所見，從前面的居民樓後頭伸出了一道影子。有影子慢慢變成長，好似一道攔路的牆。
孫彬渾身發抖，已經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這是源於靈魂的恐懼。就像是手無寸鐵的人看到了猛獸，肯定得雙腿發軟。
我也感覺到了恐懼。
那道影子做出了一個轉頭的動作，看向孫彬。
但在下一秒，我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