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拉斯，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假的，已經不重要了……”
地下深處的1號空間站裡，羅蘭一步步走到巨大的半球型玻璃罩前，機械雙腿的膝蓋處發出零件摩擦的吱吱聲。
她將雙手貼在玻璃上，似乎在往裡面望着。
半晌後，她緩緩說道：“這麼多年，我一直待在人生艙裡，從未去感受過【小我】的人生。
嘴上說着太過虛假。
心裡卻恐懼着那個世界的真實。”
“你怎麼了？”阿特拉斯不耐煩地催促道，“是在發牢騷嗎？你不是說抹殺小分隊易如反掌？”
羅蘭沒再說話，將臉貼在玻璃上，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自己已經回到了離開已久的人生艙裡。
沒想到虛擬世界發生瞭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多條時間軌道扭曲在一起，完全錯亂，高塔也並沒有人去修復，就連塔主也完全換人了。
不管虛擬世界的人怎麼折騰，羅蘭現在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抹殺掉那支小分隊。
打開監視器，她看到自己的小我，此時正在咖啡廳買咖啡。
當她看到小我在帳篷裡寫下一段留言的時候，才知道那杯咖啡並不是自己喝的，而是給方曉玲留在帳篷裡的晚餐飲品。
整個意識都進入到小我的軀體中，需要一定的時間。
融合的時候，小我意識也進行過強烈的反抗。
但總體來說，全程都很順利。
羅蘭還是獲得了小我軀體的控制權。
直到她真正想要動手的時候，才發現那副軀體上的異常。
做什麼都行，可只要對小分隊心懷不軌，軀體就開始無法動彈，甚至會做出完全不受控制的舉動。
就像剛纔她扔掉了自己手裡的短刀，轉身回到房間裡，站在窗邊眺望着。
她不知道自己在眺望什麼，隱約能透過窗子，看到映出的自己。
腦海中，那一幕幕虛假的記憶又開始回放。
重複頻率最高的，就是方曉玲喊出的“姐姐”。
就像是陰魂不散的怨靈在纏着自己。
羅蘭無法動彈，就連捂住自己的耳朵也做不到。
姐姐、姐姐！
姐姐……
暈頭轉向，玻璃窗裡的殘影也開始扭曲起來。
半個時辰過去，羅蘭感覺自己纔像是一個怨靈。
而那一聲聲無法止住的“姐姐”，就像是驅魔師念出的咒語，只讓她備受煎熬。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一直沒有體驗小我人生的羅蘭，並不恐懼小我在人世間所經歷的痛苦。
她真正所恐懼的，反而是小我記憶中那一幕幕美好的瞬間。
“都是假的……”羅蘭終於做到了開口說話，她顫抖着手臂，彷彿在拼盡全力和空氣掰手腕。
折騰了十幾分鍾之後，她才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嘴裡喃喃着，“你只是小我而已……是個虛擬的存在而已……我怎麼可能會被夢境中的自己打敗……
我——要……重返樂園！”
“姐姐！”方曉玲突然推門而入，“情況緊急，你先借我一千億行不行？”
“啊！！”羅蘭像見鬼了似的驚聲尖叫着，“你給我滾開！不要靠近我！”“姐姐？”方曉玲呆呆地站在原地，“你……你怎麼了？”
“別叫我姐姐！”羅蘭跑到蹲下，抱頭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嘴裡喃喃着，“別再叫我姐姐了，別再叫我姐姐了……”
“那我叫你什麼啊？”方曉玲本來並沒有在意曉蘭之前說的話。
可是現在看來，姐姐的情況確實很反常。
方曉玲走到羅蘭身邊，輕輕撫摸着她後腦的頭髮，“姐姐，是發生什麼事了嘛？”
“你別碰我！”羅蘭一個哆嗦，大聲喊叫着，“出去！立刻出去！”
房間裡安靜了片刻。
羅蘭緊張的心情稍微舒緩了些許，她實在是沒有想到，這個虛擬世界的一切，居然這樣的真實。
舒適的環境，體貼的朋友。
樂園和這裡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不！
這個可怕的念頭，不正是她之前最瞧不起的念頭嗎？
那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蛙羣們，沉醉在虛擬世界的紅塵中無法自拔。
她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蛙羣們了……
連自己活在夢裡都不知道，那不是很可笑嗎？
她以爲方曉玲已經走了，卻聽到不遠處嘁嘁喳喳的聲音。
擡頭一看，不僅方曉玲沒走，房間裡還站了好幾個人。
看起來，她們都是被她的喊聲給吸引來的。
李夢玲也在，這是個好機會。
雖然任務是抹殺掉這支小分隊，但實際名單上，她只需要處理三個人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方曉玲、李夢玲，還有她的小我。
這三個人，就是被雷艾選中的兵器。
分別代表了人類大腦進化史上的三個層次，情緒、邏輯、本能。
只要殺了方曉玲和李夢玲，她再自行了斷，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多麼簡單的事情，對於她這個最優秀的刺客來說……
當這些念頭出現的時候，軀體也開始無法動彈了。
她只能呆呆地望着門口的那些人，直到大家擔憂的目光都向她投來。
方曉玲嚴肅地說道：“白藕無法治癒精神上的疾病，剛纔我也試了一下，可是病情並沒有好轉。”
“別說得這麼嚇人，大侄女兒沒病，只是最近壓力太大了而已。”李小魚走過去，溫柔地說道，“你肚子餓不餓呀？我給你煎牛排吃？”
羅蘭連眼球轉動都做不到，只能像被點穴了似的定在那裡。
曉蘭走到她面前，掐着腰質問道：“別裝了！你到底是誰？”
“曉蘭，你別搗亂。”李夢玲走上前將曉蘭扯到身後，用手電筒照向羅蘭的瞳孔，又用自己的手指在她眼前左右移動，最終得出結論道，“是阿爾茲海默症。”
“阿爾茲海默症？！”所有人都異口同聲。
從門框擡出一個腦袋的餘仁說道：“我感覺她也沒那麼老吧？
你們看！
她……好像流眼淚了？”
“大侄女兒，你別嚇唬我啊，你……你說句話行不行啊？”李小魚心疼地爲羅蘭擦眼淚，可對方除了流淚，卻沒有任何反應。
李夢玲思考片刻，突然轉身往門外走去，說道：“我有辦法，大家把羅蘭姐擡到我房間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