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氏律師行,三個小時後。
傅其深坐在辦公室內,從右邊最下面的那個抽屜裡面拿出了一張相片。相片被放置在木製的相框裡面,模樣珍惜。
他的指腹拂過相片,臉色有些微變。
相片上,思涼笑意明媚盎然,是十幾歲時候的模樣。而身旁則是習慣性的一身西裝,模樣略顯得老陳的他。十二歲的年齡差雖然不是一眼就能夠看出來,但是明眼人還是能夠看得出,兩個人之間有一定的歲數差距。
如果仔細看相片的話,能夠看得出來當時傅其深的目光是一直都落在思涼的身上的,只是別說思涼了,就連他自己都是深情卻不自知溲。
他的臉色逐漸變得深沉陰鷙,當初明媚青春的思涼,是他親手把她變成了現在心如死灰的模樣。
他深吸了一口氣,有懊悔。
凌喬南剛剛從警局趕過來,行色匆匆恧。
“傅先生,那個司機因爲害怕招認了。”凌喬南蹙眉彙報。
傅其深將相框反扣在了桌面上,又迅速地恢復了神色。這就是傅其深,縱然私下有多麼失落,在人前都能夠鎮定自若。這樣的僞裝很累,也讓身邊親近的人看不透他。
“繼續。”傅其深的指節略微有些泛白,話語卻仍舊冷靜。
凌喬南蹙眉,開口顯得有些爲難:“司機供出了秦洛。”
秦洛跟凌喬南是同一屆從S大法律系畢業來到溫氏律師行的,兩個人也算是同學。當初秦洛留在傅其深身邊做秘書的時候很吃香,所有人都想巴結她。後來傅其深辭退了她,她也算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如今落得這個地步,也算不上是可憐只能說是可悲。
傅其深的臉色在那麼一瞬間變得陰鷙,他蹙眉,要是思涼沒有反應過來跑出那幾步的話,那輛車就直接撞上她了。
秦洛不可原諒。
“她現在人在哪裡?”傅其深開口,溫度冰冷地讓人心寒。
凌喬南倒吸了一口氣,開口:“她似乎預料到自己會被捕,所以從三個小時前就已經潛逃。但是現在已經被警方抓住了。”
狗急了會跳牆,就是這個道理。當初蘇玉芬利用秦洛的時候對她好的要命,後來不屑用她的時候又甩到了一邊。秦洛對傅其深因愛生恨,就是這個道理。
傅其深忽然起身,闊步走出了辦公室:“單是一個秦洛,還做不到這麼囂張,配合警方繼續查下去。明早之前,我要知道真正的幕後操縱者!”
凌喬南倒吸了一口氣,傅其深分析案件的能力在圈子內一直都是出了名的精確,這一次,他應該不會出錯。
“是。”
傅其深親自去了A市警局,配合警察調查了將近四個小時。
連續發生的事情讓傅其深疲憊不堪。他索性直接關掉了手機,因爲林菀一直在瘋狂地找他。
在海港酒店門口,他已經跟林菀說的很清楚,這場婚禮作廢。
他一隻手握着方向盤,一隻手緊捏了一下眉心,臉色凝重深沉。心底有些混亂不是滋味。在附院,的確是他太過沖動,想法太多激進了。他誤會了思涼是苦肉計。
他深吸了一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做。手足無措的感覺,很不好受。
附院,傍晚六點半。
思涼一個人在病房裡面,她蜷縮躺着,感覺像是一隻很容易受傷的小白兔,但是卻又像是一隻渾身長滿了刺的刺蝟。
傅其深推門而入,她警覺地立刻翻身,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
她現在最害怕的就是見到傅其深,最厭惡的也是見到傅其深。最好他永永遠遠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你要幹什麼……”思涼緊張地看着他,雙目裡盡是警惕。
傅其深略微地蹙了一下眉心,拿着一碗粥走到了思涼的面前。
他將粥隨手放到了一旁,坐到椅子上看着思涼消瘦的臉龐,心底忽然間有些心疼。
“司機被逮捕了,他承認自己是蓄意要撞你。”傅其深開口,話語仍舊是深沉的。
有句話說,壞男人的愛情總是深情卻不自知,這句話對傅其深再適合不過。
思涼的心底咯噔了一下,她瞪大了眼睛,一時間僵持住了。
“誰要讓我死……”她瞠目結舌,雖然在事故發生的那一秒鐘內,她也感知到了那輛車似乎是蓄意撞向她的,但是她卻沒有想到人心竟然會這麼不古。
“司機供出了秦洛。但是秦洛那邊,還沒有調查出到底誰是幕後黑手。”傅其深看着思涼通紅的眼眶,開口的時候隱隱的心疼。
思涼茫然地看向傅其深,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還查什麼幕後黑手?你難道不覺得真正的黑手是你嗎?秦洛是因爲你才因愛生恨想要害死我,傅其深,真正的兇手是你纔對!”
傅其深默不作聲,承受着思涼的痛苦質問。
他深吸了一口氣,警方那邊目前沒有太大的進展,一直在盤問秦洛,但是秦洛卻一直在跟他們打迂迴戰。
他拿過一旁的粥遞到了思涼的面前。
“醫生說你現在只能喝粥,我餵你?”他開口,話語隱忍。
思涼冷漠地看着傅其深打開蓋子,用勺子舀了一些粥,在嘴邊吹冷了才遞到她的面前。這些動作一氣合成,沒有絲毫的做作。
但是在思涼看來卻是厭惡地透頂!
“張嘴。”傅其深耐着性子開口。
然而思涼卻是冷笑,嘴角的笑意僵硬的好比石頭:“傅其深,你還把我當那個時候十一歲的小孩嗎?我自己有手,自己能吃!”
十一歲思涼生病的時候,她央着傅其深一次又一次地喂她吃飯。傅其深那個時候還特意好幾天沒去上班每天守在思涼的身邊。
她頑劣地把藥偷偷扔掉,就是爲了讓自己的病慢點好,這樣就能夠讓傅其深多喂她吃幾次飯了。
傅其深咬了咬牙,什麼話都沒說,依着思涼的意思將碗遞到了她的面前。
但是下一秒,思涼卻忽然伸手拂掉了那碗粥,滾燙的粥直接盡數撒在了傅其深昂貴的西裝上面。
然而思涼卻是冷笑:“你討厭我吧?這樣該足夠厭惡了吧?你放我走吧傅其深,我不想知道我爸爸的事情了,我知道我自己鬥不過你我什麼都不想要了!”
這一週之內發生的事情,讓思涼徹徹底底地對眼前這個男人絕望死心了。
上一次在機場,她還顧忌着如果離開就會一輩子不能夠知道溫文的死因了,但是現在看來,像傅其深這麼有手段的人,根本只會把她耍地團團轉!一週的時間,她被軟禁,差點還因爲傅其深而死,她什麼都不想要了……只想要守着自己肚子裡的小不點。
傅其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開口:“這件事情,是我的錯。不應該在沒有查清楚之前誤會你。”
他很少認錯,以前即使是他自己做錯了他也覺得無所謂。但是這一次,看着眼前因他變得虛弱至此的思涼,傅其深的內心漸漸開始轉變了想法。
“不!你沒有錯,你永遠都是對的!”思涼冷言冷語,咬緊了牙關,幾乎要把牙齒咬碎,“我這一條命十三年前就是你給的,你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愛怎麼折磨就怎麼折磨!你怎麼會是錯的呢?”
諷刺揶揄的意味深重,思涼臉龐上的肌肉都快要僵硬了。
“思涼!”傅其深開口想要制止她的話語,但是下一秒思涼卻是繼續。
“你說我是苦肉計我就活該受罪被你罵被你侮辱,你跟我道歉我就應該順從你感恩戴德。但是傅其深,你別忘我也是人!我不是你的狗!”
思涼咬緊了牙關怒視傅其深。
但是傅其深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反擊思涼,反倒是顯得過於的平靜。
“既然想要生下孩子,就把身體養好。睡覺。”傅其深伸手去扯被子,但是下一秒便被思涼伸手拂開。
“不要碰我!”她的眼神防範警惕,臉色僵持難看,“我生不生孩子,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也是我的孩子。”傅其深額上的青筋略微有些凸起,但是口氣卻是鎮定的。
“你要是有一分一秒把它當做是你的孩子,就不會跟林菀舉行婚禮了。”思涼咬緊了下脣。
傅其深看着思涼,蹙眉:“婚禮取消了,我們也沒去民政局拿證。這段時間你安心養胎,等孩子生出來,我們結婚。”
這句話對於思涼來說,是最大的震驚。
她先是愣了愣,隨即嘴角蔓延出了一絲晦澀的笑意,比剛纔平靜了很多很多。沉默幾分鐘之後,她纔看着傅其深認真的眸子開口,諷刺十足。
“結婚?親愛的傅叔,你不覺得跟一個比你小了十二歲,你從小撫養長大的女的結婚是一件骯髒齷齪的事情嗎?”她是諷刺,如果這一聲結婚放在以前的話,她幾乎都要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了。
但是現在,晚了。
傅其深的眸色一沉,伸手脫掉了沾着粥的西裝外套,隨手扔在了一旁。他低頭看了一眼襯衣,就連襯衣上面也都是殘羹剩炙,他蹙眉,索性也解開了襯衣的扣子。
他一邊解釦子一邊看着思涼,隨口道:“你跟我睡的時候,怎麼不覺得這是一件骯髒齷齪的事?”
反駁地毫無縫隙!
思涼卻沒有如同以往那樣迅速臉紅,而是諷刺地冷哼了一聲:“哼,你那一張在法庭上口若懸河的嘴,我說不過。但是傅其深,晚了,就算你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嫁給你,也不會讓我的孩子叫你一聲爸爸。”
平平靜靜的口吻,卻透着思涼的堅定和決絕。
那三年的牢獄之災,並沒有讓思涼太過於認清傅其深的爲人。但是這將近半年的相處,纔是徹徹底底讓她死心了。
傅其深脫下了襯衣,上身沒有穿衣服,思涼就這麼直直地看着他,毫不避諱。
他蹙眉,將襯衣扔到了地上,眸色迅速黯淡了下去。
“難不成你還想讓他叫別的男人爸爸?”傅其深比思涼年紀大太多,他在歲月裡形成的霸道的理念一直根深蒂固。
“是。你不是已經有林菀的孩子會叫你爸爸了嗎?”思涼對林菀的事情渾然不知。
傅其深倒吸了一口冷氣,咬牙:“林菀根本就沒有懷孕。我沒有碰過她。”
“哦。”思涼只是回了他一個字,這個字是最冷漠的,最能夠擊垮人心的。
她不會相信傅其深說的話了,他曾經跟她說過的,會彌補她曾經受過的苦難,可是如今這些苦難,全部都是他加諸在她身上的。
傅其深也不多解釋,現在她的神經太過脆弱,不適合說太多。
僵持一夜,思涼什麼都沒有吃進去,只打了維生素。傅其深在病房裡面陪了一夜,但是思涼卻一直背對着他,一句話都不肯對他說。
第二天早晨,警局似乎有了新的進展,傅其深正準備離開的時候,醫生卻通知思涼去產檢了。
他放下了手頭的事情,執意陪着她去產檢。
思涼一句話都不願意跟他說,不拒絕也不接受。畢竟拒絕他只會讓自己難堪吃苦。
B超室內,醫生查看孩子的生命體徵和狀態之後,笑着對一旁的傅其深和躺着的思涼道:“孩子很健康,雖然這段時間孕婦一直受到刺激,但是胎兒很堅強哦。”
思涼聞言,一顆懸着的心終於沉了下來。
“現在已經可以試着聽聽胎兒的心跳了,雖然很微弱,但是應該聽得到。爸爸媽媽都聽一下吧。”醫生將兩個儀器遞給了思涼和傅其深。
那一聲“爸爸媽媽”,讓兩人都略微怔住了。尤其是傅其深。
思涼只是淡定地接過,期間沒有看傅其深一眼。但是傅其深卻是有些猶豫,倒是醫生直接將儀器放到了他手裡。
“爸爸也聽一下吧,胎兒跟父母都是有心靈感應的。”
傅其深木訥地接過,將儀器放到了耳朵旁邊。
“撲通撲通”很微弱的聲音,但是確實能夠聽得見。傅其深原本僵持着的一顆心,瞬間變得柔軟了些許。
他原本緊蹙着的眉心也在聽到這樣微弱的聲音之後舒展開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思涼略微有些凸起的小腹上面,心底一陣柔軟。
原本他讓思涼拿掉孩子,只是因爲顧忌她的身體,現在他似乎能夠感同身受當時思涼爲什麼寧願選擇死亡也不願意拿掉孩子的心情了。
因爲一個小生命,真的很來之不易。
走出B超室,思涼坐在輪椅上面被傅其深推着回到了病房內。因爲她右腿骨折,不能夠走路,所以只能夠依靠着傅其深。但是期間她一句話都沒有跟傅其深說,一直沉默着僵持。
傅其深將思涼送回病房囑咐了醫生幾句之後便離開去了警局。
警局內,出乎意料的,他看到了林菀。
“傅先生。”一名警官走到了傅其深的面前,對他點頭,“秦洛已經承認了,當初跟她一起計劃製造車禍的,是林菀。”
林菀一見到傅其深,立刻激動地站了起來:“其深,不是這樣的!是秦洛那個賤人誣陷我!我怎麼會做出殺人的事情呢?”
林菀手上戴着手銬,但是仍舊是不安分,看着傅其深的時候大驚失色。
傅其深沉了眸色,其實昨晚他便已經意識到,事情大概會跟林菀有關。但是卻不敢確認。如今,秦洛招認了,她百口莫辯。
“警官,請繼續說。”傅其深沒有去管林菀的狡辯,別過臉來看向警官。
警官頷首:“那輛意圖撞溫小姐的大衆汽車是一輛二手車,一直在二手市場沒有人購買。前段時間忽然有人出了一筆錢買下了這輛車。買主是那個撞人的司機。但是警方查到這個司機一直都是一個賭徒,根本沒有錢去買下一輛二手車。所以我們就順藤摸瓜,查了司機的賬戶,找到是林菀出了這筆錢。之後秦洛也招供了,和我們的證據不謀而合。”
“不!”林菀還在掙扎,“其深我真的沒有做!我只是出了錢而已,是秦洛她因愛生恨喪心病狂!她跟我來商量這件事情的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的……”
傅其深的眸色深沉如許,看着林菀的時候沒有絲毫的溫度:“這些話,留到法庭上說吧。”
林菀震驚,就在這個時候,林家人紛紛趕來。林母在聽說這件事情之後險些暈過去,她指着傅其深謾罵:“傅其深!是你毀了我女兒的一輩子!”
然而傅其深只是淡淡地開口,話語堅定卻冷靜如斯:“你女兒當初跟別的男人離開,後來假孕,再加上她對溫思涼做的那些事情,甚至於現在的殺人,你覺得到底是她自己毀了自己,還是我毀了她?”
傅其深咬牙,只是深深看了林菀一眼,不顧林家人的打罵,轉身離開了。
但是就在他要跨出門的那一秒鐘,林父忽然叫住了他。
“傅先生……”林父是個明白人,他清楚自己的女兒犯下了太多的錯誤,她把愛情當做是一場賭注,根本算不上真的愛傅其深。
傅其深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向林父。
“我知道我女兒現在所遭受的都是咎由自取,是我們做父母的失責。我們林家只有一個請求。請你,不要對外公佈這樣的醜事,就算是上法庭,也請秘密進行,不要讓媒體知道。”
傅其深沉默地看向了林菀,她眼眶裡的眼淚瘋狂地流淌下來,但是卻不值得憐憫一絲一毫。
然而傅其深卻看在林父的面子上,頷首:“我答應你。”
他轉身離開,身後的警局裡面一陣哭鬧。
一個月後。判決下來,傅其深按照林父的請求一切都是秘密地進行,林菀和秦洛都因故意殺人罪判了十年,雖然未遂,但都是罪有應得。
傅宅內。
這段時間吳媽從老家回來了,每天給思涼換着法子進補。她太瘦了,以至於就算這麼養身子養了一個多月還是很瘦,如果不是仔細看,還是很難發現她懷孕了。
她從半個月前回到了傅宅,腿還不能夠走路,每天到了傍晚天氣涼爽的時候吳媽都會推着輪椅帶她出去轉轉,吳媽說,思涼要是再整天呆在家裡面,估計都要發黴了。
吳媽很擔心思涼的精神狀況。身體可以補,但是精神卻不能。
傅其深這段時間幾乎是一下班就會從溫氏回到傅宅陪着思涼,但是思涼卻不願意跟他說話,兩個人就這樣一呆就是一個晚上,什麼話都不說。
今天的晚飯時間,吳媽給思涼燉了山藥排骨湯,吳媽擡頭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鐘,已經六點半了,今天傅先生回來的倒是晚了些。
“小姐,你先吃吧,先生今天估計是有事。”吳媽盛了一碗飯遞到了思涼的面前。
思涼臉色很蒼白,忽然擡頭看向吳媽。
“吳媽,當你聽說我跟傅叔在一起還懷孕的時候,難道不震驚嗎?”她百無聊賴地問出這個問題。
這段時間她心如死灰,什麼話都不願意說,甚至跟吳媽的話都變少了。
吳媽看着這個原本活潑的孩子變成現在這樣寡言,心底也很難受。
“驚訝,但是不震驚。小姐,我在傅宅是看着你長大的,怎麼會看不出你對先生的感情呢?先生也是,他一直都很喜歡你,管着你疼愛你。”
“別說了!”思涼忽然打斷了吳媽的話,低頭開始吃飯,“以前的事情,我一點都不想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