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迷』的良妃牀前,只有胤禩和晴鳶兩人相對而立。,
曾經十分熟悉的兩人靜默無言,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不經意間兩人的目光相觸,彼此一愣,便齊齊失笑,似乎都回想起了當年胤禩追求晴鳶時經常纏着她說話的情景。
回想當年,一陣物是人非的感慨不禁浮上心頭。
胤禩便深深嘆了口氣,道:“一轉眼,十幾年的時間就過去了。”
晴鳶也嘆道:“是啊,彷彿一眨眼的功夫,很多事卻已經改變了。”
胤禩凝視着牀上的良妃,幽幽說道:“當年,爲了爲自己謀一個更好的前程,爲了讓額娘能夠在宮中有一席之地,我費盡了心思、用盡了手段。如今好不容易纔達到目標,卻不僅讓自己陷入到如今這種不上不下的境地,連額娘也無福消受這番榮華富貴。”
晴鳶情不自禁說道:“什麼功名利祿、什麼榮華富貴,最後都是一場空。其實人生,只要自己覺得好的,那便是好的,跟金錢名譽都沒有關係。”
胤禩轉頭看着她,苦笑着說道:“這番話,你以前也曾經說過。只是我無法體會其中深意,如今再次聽到,卻已經『迷』途難返。”
晴鳶不由也苦笑了。他這麼說,她又何嘗不是一樣的?曾經那麼單純的願望,只希望能夠一生一世一雙人,現在卻不得不在皇家這個複雜的漩渦中掙扎,一不小心就是沒頂的命運,不得不小心翼翼,成天戰戰兢兢,一樣在勾心鬥角中絞盡腦汁。耍盡心機壓制別人、保全自己。
這樣的日子沒有盡頭,除非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否則無法解脫。
說到這裡,兩人再次相對無言,卻都是想到了自身的身不由己,無法自主。
“你是跟德妃娘娘一起來的吧?還是出去吧,免得時間長了,引起德妃的猜疑就不好了。”過了一會兒。胤禩體貼地說道。
晴鳶心中有些難過,但卻並沒有推辭。在良妃已經昏『迷』的現在,她若是在裡面待得太久,確實容易引人疑竇。
轉身走向門外,她突然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胤禩,問道:“八爺。若是良妃娘娘……你打算以後怎麼辦?”
鼓勵他奮發的目標已經失去了大半,他以後會怎麼做?
胤禩一愣,顯然沒想到她竟然會問到這個問題。
“以後麼?”他怔然半晌,然後嘆息着說道,“你認爲,我還有第二條路走麼?”
“怎麼沒有?!”她突然有些激動起來。腦中忍不住浮現夢中所見胤禩那悲慘的結局,妻離子散、身敗名裂!她的心在顫慄,一股衝動讓她不顧一切地脫口而出,“八爺,只要你肯放棄,你們兄弟一定能回到過去的!”
不要了!不要了!她不想再看到更多的兄弟相殘,不想再看到熟識的人落得悽慘的下場!現在促使他去爭、去搶的動力不是已經不在了嗎?那爲什麼還要繼續下去?!
胤禩的眼神一凝,雙眼放出如刀的光芒。看着她道:“我放棄?爲什麼?爲什麼不是他放棄?!還是,這本就是他讓你來的真正目的?!”
一瞬間,他的心好冷。
然而更冷的卻是晴鳶的心。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已經讓她看清了他的真心。原來母親從來就是他的藉口,或者說是他一部分的藉口。他所想要的依然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跟母親無關。本就是他的野心!
可笑,她原以爲他跟他們是不同的!
眼神一瞬間黯淡下來。她疏離的眼神深深震懾了他。原來無論他與她是什麼身份,他總覺得跟她之間有一種無言的默契,那是心靈上的契合、靈魂上的交流,令他從未覺得與她有多麼的遙遠。然而現在,這份篤定『蕩』然無存。
他頓時慌了,卻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只能歸咎於方纔的話太過傷人,他不該懷疑她的用心。於是他只能慌『亂』地看着她,有些結巴地說道:“晴鳶,抱歉,我……我不是故意那麼說的!我只是……只是……”
她看了看他,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淡漠,說道:“沒事的,八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是我不好,不該『亂』說話的。不過你放心,四爺並未交代過我什麼,你就當從未聽過方纔那番話吧!我不好久留,該走了,八爺保重。”
說完,她不再回頭,快步走出了良妃的臥室。
胤禩錯愕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時之間還回不過神來。然而等他醒悟過來,她卻已經芳蹤渺渺,他的心裡頓時空落落的,一股懊悔和悵然若失浮現在心頭。
似乎永遠失去什麼東西了!
慢慢回想起方纔的對話,冰冷漸漸侵襲了他的整顆心,隱隱約約中,他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了。只是這個錯誤,卻是永遠無法挽回……
琪歆緩緩走進房來,看到面『色』慘然、愣愣出神的胤禩,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輕輕走上前來,問道:“爺,這是怎麼了?爲何站在這裡發愣啊?”
胤禩轉過頭,看着她問道:“她們走了?”
“走了。”琪歆說着,心中劃過一道尖銳的疼痛。
原來還是爲了她!
一直都是爲了她!
她知道她在他心中有着無以倫比的地位,任何人,哪怕是她這個妻子也無法取代這個位子,因此在良妃彌留之際,他最悲傷無助的時候,即使明知這會令自己心痛心傷,她也強忍着將她帶到他的面前,並且設法讓他們單獨相處,只希望她能夠安慰他脆弱的心靈,讓他在這種時候能夠得到心上人的慰藉。
卻沒想到他們只見居然出了問題,她不但沒能讓他放鬆心情,反倒更加嚴重了幾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胤禩卻沒有說明的興致,只重重地嘆了口氣,淡淡地說道:“走了就走了吧。這些日子額娘不好,辛苦你了。”
關懷的語氣令琪歆的心中一暖。
最近屋漏偏逢連夜雨,雖然太子倒臺了,卻連胤禩也連累了進去,在康熙帝面前大失聖心。如今,宮中最大的奧援良妃又病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沒有了生母的胤禩在宮裡可謂失去了一切助力,將來行事必定將更加困難!
這一切都像是大石頭一般沉沉壓在她的心頭,令她食不下咽、夜不安寢。而在這時,胤禩一句簡簡單單的問候,對她來說是多麼重要的東西,他怕是一輩子也無法體會!
她動容地看着他,緩緩說道:“不,爺,妾身不辛苦,辛苦的應該是您纔對!”
胤禩嘆息了一聲,輕輕將她擁進懷裡,說道:“這些年來,你一直無怨無悔地跟着我,我都知道。如今正是我們最爲艱難的時候,有你陪在我身邊,很好,真的很好!”
淚水從她的眼中潸然落下,浸溼了他胸前的衣襟。所有的苦、所有的淚,都在這一刻有了回報。她不在乎他心中的人究竟是誰,只要能偶爾給她這麼一絲憐憫與疼惜,便一切都值了!
晴鳶絲毫不知自己成爲了胤禩和琪歆感情的催化劑,帶着一種夢想破滅的情感,她跟德妃一起又緩緩走回了永和宮。
德妃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神不守舍,但卻有了錯誤的理解,待兩人在屋裡坐定,便開口問道:“良妃的情形很不好是麼?”
晴鳶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立刻便明白德妃會錯了意,於是將錯就錯道:“是的,額娘。良妃娘娘已經躺在牀上起不來了,臉『色』蒼白,氣息也若有若無。以兒媳看來,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她並未說出良妃昏『迷』不醒的事實。若是德妃知道良妃已經不省人事,那她在那裡面呆了那麼久又是爲什麼?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她事有蹊蹺麼?
果然,德妃並未聽出她口中的不詳不盡之處,被她夢混了過去,只是嘆道:“人世無常,誰又能逃過那一關呢?只不過是時間的遠近罷了。良妃也只不過比我們先走一步,對她來說,未嘗又不是一種解脫!”
晴鳶有些詫異地看着她,沒想到以德妃的身份、『性』格竟然也會說出這種話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德妃注意到她的眼神,不由笑道:“傻孩子,何必這麼看着本宮?本宮好歹也比你們多活了幾十年,看的事情比你們多多了,自然領悟到的東西也比你們多多了。”
晴鳶收回心神,微微一笑,道:“額娘就是兒女們的指路燈,因爲有了額娘,我們這些做兒女的才能夠少走不少彎路。今後還需要額娘繼續指點我們,讓我們少受些損失纔是。”
德妃更是開心地笑了起來,指了指她的額頭,道:“就你這張小嘴兒厲害!每次都哄得本宮掏心掏肺地爲你們做牛做馬!”
晴鳶也不反駁,只是甜甜地膩着德妃,頓時一片濃濃的親情瀰漫在永和宮中,婆媳倆似乎都忘記了良妃的事情,共享着天倫之樂,愉快的氣氛令人心頭舒暢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