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雖然天氣不似七月的,可四五點鐘,也正是熱氣升騰的時段。空氣中燃燒着煩躁不安的離子,隨着低頭匆匆行走的行人蒸騰着,不斷的提升着熱度。
迎面走來的人羣,好似懷着重重地心事,匆匆而過。
盧子豪衝向人羣,目光犀利若霜劍,掃過各色人等,卻沒有發現林鐺鐺的影子。
“鐺鐺!鐺鐺!”
他呼喚着,迎着刺目的陽光搜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人聲咕咕,卻沒有他要找的影子。
該死!他一拳狠狠捶打在車身上,暗自懊惱不已,區區一個林瑞峰有什麼重要的?爲什麼要去找他?
回頭拿出手機,焦灼的撥打林鐺鐺的號碼。
“子豪!”
身後,熟悉的聲音響起,劃破耳邊的手機鈴聲,他身體猛然一頓,驚喜迅速蔓延到全身,轉身,林鐺鐺站在他面前,被林媽扶着,手中拿着一個小小的包裹。
“鐺鐺!”
盧子豪低頭暗自一笑,全身的戒備和緊張頓時消散,是他緊張過度了。宋玉月和唐思思已經死了,大老爺還沒有回來,麗薩也不在,臺北沒有人敢再對鐺鐺下手。
“子豪!”林鐺鐺拿出手機,看着上面晃動着盧子豪的名字,歉意一笑解釋着。
“剛剛林媽過來找我,說在這兒等了我一週了,有一些媽媽的東西要給我,我們就到那邊說了幾句話,沒有告訴你。”
林鐺鐺以爲只是幾句話而已,在盧子豪回來之前就完事兒,沒想到還是讓他着急了。
“沒關係,只要你沒事就好,我擔心你。”向前一步,從林媽手中把她接過來,拉入懷中。
只要沒發生什麼事情,即使他擔心一會兒也無關緊要。
“好了,小小姐,把東西交給你,我就放心了,我走了。”林媽看着盧子豪一臉擔心此時卻全無責怪之意,心裡舒了口氣,欣慰的看着林鐺鐺,就要告辭。
“林媽,等等!”林鐺鐺出言阻止,回頭看着盧子豪,“子豪,叫輛車送林媽回去吧,這麼遠的路,林媽跑來給我送東西,夠辛苦的。”
“嗯,你等着。”盧子豪把她安排坐在車內,這才轉身叫車。付了車費,又拿出一些錢給林媽,看着車離開,這才轉身回到車內。
“林媽說媽媽生前的一些信件,在她離開林家的時候收拾了起來,一直收藏着。那天回家之後一看還存放着,就給我送過來了。畢竟是媽媽的遺物,也很重要。”
握緊手中包裹,見盧子豪在身邊坐定,再次輕聲解釋着。
抱着懷裡這個包裹,和媽媽的距離似乎一下子接近了。這些信件,也許能夠帶她一起走進媽媽曾經的生活中,瞭解到那些難熬的歲月。
“是該拿回來的,我們去維多利亞,找個僻靜的地方坐坐。”
盧子豪握住她的手,嘶啞的聲音帶着淡淡的疼惜。他真的不知道,這些家族帶來的痛苦,她還要承受多少,這些信件,帶給她的不僅僅是回憶,還有悲傷!
這些經歷,他想要帶着她一起躲開,可很無奈,有些事情,他只能陪着她一起度過。
維多利亞酒店,靠裡側屬於盧子豪獨特的包房中。
位於外面的宴席廳,圓形的白色桌上,擺放着幾樣屬於維多利亞獨有的小菜,兩瓶奧地利紅色陳釀放在桌上,猶如靜靜綻放的酒紅色玫瑰,散發着悠然的香氣。
隔間,金色的拐角沙發貼着牆壁盤桓了一圈,林鐺鐺坐在沙發上,靠在他的懷裡,一封信一封信的打開,看着。
淚水早已蔓延了眼圈,爬滿了臉頰。
這些信件保存的很完整,林花影用信件記錄下了她和唐少華從認識到相戀,然後有了林鐺鐺的整個過程。
信封上統一沒有郵戳,是一些未曾發出的信,又或者是一個女人記錄自己心理歷程的方式,相當於她的內心自述日誌。
林鐺鐺手中捏着一封信,信封是粉色的,在信封的一角畫着幾多盛開的桃花,青翠的葉子襯托着粉色的花瓣,似乎能夠聞到花瓣芬芳的氣息。
“媽媽的心,應該是溫暖的,猶如三月的桃花一樣,片片都是對愛情的渴望與沉浸。”她喃喃自語着,遲疑了一下,打開信封,拿出粉色的信紙。
“明天就是我和少華結婚的日子,雖然爸和媽竭力反對這門婚事,可在少華的努力爭取下,終於迎來了這一天。
我愛他,真的很愛他!坐在窗前,此時我有些難以置信,明天我真的就要做他的新娘了嗎?愛情,真的降臨在我的身上了?
上帝,感謝你,感謝你讓我在這個世界上,在茫茫人海中,不必終其一生的尋找,能夠和我命定的愛人走完一生!”
媽媽果然是愛着唐少華的,出生於豪門的大家小姐,爲了衝破家族的羈絆,與父母做了多少鬥爭,才迎來了結婚的消息。
這個過程,林鐺鐺似乎能夠體會到。可是,這樣的婚姻,這樣的幸福又能維持多久?
想到媽媽所經歷過的痛苦,林鐺鐺忍不住心頭大痛!
從幸福的巔峰跌入命運的冰窟中,這種大起大落猶如精神崩潰一樣的痛苦,她似乎能夠想象得到,那個時候,整個家族中,沒有人能夠幫她,更沒有人能夠輔佐她。
婚後兩年的時間,父母相繼不明病逝,一樁接着一樁的悲慘之事就是從婚禮這天開始的。一直到鐺鐺的降生!
林鐺鐺深深吸了口氣,看着手中的這封信,顫抖着,不敢打開。
信封是灰色的,灰色的信封上和其它的信封一樣,畫着黑色的翅膀,翅膀釘在紅色的十字架上,猶如翅膀上流下來的鮮紅的血,刺目而詭異。
“鐺鐺,算了,不要看了!”盧子豪伸手握住信封,組織着她受傷的動作。
他真的擔心,她的身體能否受得了這些信件的刺激。
“不,子豪,還是讓我看吧,我對媽媽的虧欠太多太多!那時候我竟然沒好友看媽媽最後一面,我……”
心疼若絞殺,她死死抓着灰色的信封,慢慢的拿開他的手。
就讓痛苦進一步的扼殺她所有的感覺吧,唯有如此,她才能永遠記得,記得媽媽經歷過的一切,告訴自己該怎麼走下去。
“日子是黑色的!一切似乎從結婚那天開始,家裡的一切都在變化着。先是媽媽因爲失心瘋而辭世,緊接着是爸爸突然腦溢血離開了我,離開了這個家!
家裡一下子空洞了下來。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爲我結婚的原因!傭人私下告訴我,曾經在爸爸房間裡發現少華的身影,難道爸爸媽媽的死真的與少華有關?
今天去醫院檢查,我懷孕了,有了他的孩子!我該怎麼辦?孩子是無辜的,不僅僅是他的孩子,更是我的孩子!我的寶貝,我要好好的養育她,留下她,只是我真的能夠留下嗎?”
林鐺鐺瞪大了眼睛,看着信箋上娟秀的字跡。那時候,有她的時候,媽媽已經懷疑了唐少華,可是爲什麼還要忍受着?爲什麼?
難道是因爲她的出生?如果是這樣,因爲自己讓媽媽賠上整個生命,她身上揹負的太多了!
捏着信箋的手在微微顫抖。她能夠從字裡行間看出,媽媽有了孩子之後的幸福和徘徊,似乎她能夠理解這種心情,能夠了解這種感受。
她的出生,又帶給媽媽什麼呢?
“孩子一歲了,家裡以前的傭人也越來越少,少華在家裡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我知道,他在猶豫着是否對我動手。
也許是因爲孩子,也許是因爲對我真的有幾分真情!我心裡很清楚,他每天的藉口只是哄騙我的幌子。我的臉上每天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這幸福中有幾分是真的!
我愛着孩子,我希望我能夠看着她長大,告訴她,這個世界上,雖然男人會讓她受盡了委屈,遍體鱗傷,可還是不要喪失追求美好愛情的希望。因爲媽媽愛着你,寶貝!”
眼前,似乎浮現出一個雍容華貴,清秀淡雅的女人,每天洋溢着幸福的心境甜蜜的笑容,迎接着男人的歸來,照看着牙牙學語的孩子,內心卻傷痕累累,流着鮮紅的血液。
痛,心痛!
林鐺鐺猛然抓着胸前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那種猶如行屍走肉一樣的生活,媽媽是如何度過的!
原來她錯了,所有人都錯了。
媽媽的痛苦,不是從她兩歲開始,而是從未曾有她就開始了!
四年的時間,四年的煎熬,每一天看着自己的丈夫做盡了惡事,每一天看着所愛的人對自己下毒,嚼着毒藥還要笑臉相迎的媽媽!
這笑容,分明是悽慘的,卻留給人甜美!
“我知道,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身體內的躁動和不安越來越強烈,看到孩子的時候我心裡的傷痛越來越深,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牽強!
我知道這是他給我下毒了,更知道宋玉月和他在一起很長時間了。我沒有反抗,沒有指出他們的陰謀,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夠在林家好好的生活着。
宋玉月,唐少華,能夠念在和我的情分上,不要虐待孩子!我的孩子!”
緊接着,又是一封。
“意識越來越模糊,痛苦也越來越深,我這個樣子,真的不能再讓孩子看到了,我求唐少華,把我關起來,不要再讓孩子看到!
我希望在孩子的記憶中,在鐺鐺的記憶中,媽媽永遠都是美麗的!再見了,我的孩子,寶貝,記住,媽媽愛你!”
林鐺鐺再也忍不住,丟下手中最後一封信,哭倒在盧子豪的懷裡!
溫婉的媽媽,深愛着她的媽媽,忍受着身體與內心的雙重摺磨,只爲了能夠給她一個平安的未來。
媽媽的忍受,卻換不回惡人的憐憫,而她,竟然不明真相的叫着那個心若豺狼的男人十八年的爸爸!
想必,天堂之上的媽媽在哭吧。不,依照媽媽的性格,應該是笑的,心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