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男孩子們就去了書院,知塵自從定下來目標以後,整日苦讀詩書,用功的樣子讓謝鬆都感到有隱隱的壓力,謝文倒是很喜歡這樣。書院裡有幾百個孩子,吃穿都在書院裡,爲的就是能讓他們收心好好用功。
青枝剛開始的時候非常不習慣這樣,畢竟家中一下子少了這麼多人空蕩蕩的。但是很快謝夫人就給她找了事做,請了嬤嬤過來教她繡工,於是她只能在屋裡呆着哪也不去。
暮瑟又繼續來謝府學習了,只是這次學得不是什麼詩書,而是和青枝一塊繡花,看賬本。偶爾休息的時候兩人就會跑到小花園裡呆着,兩人靠着那棵大樹,在樹蔭和蟬叫聲裡昏昏欲睡。
“青枝你以後想做什麼呢?”暮瑟眯着眼睛看頭頂上的葉片,陽光照耀下顯得綠意盎然,是幾近透明的綠色。
樹葉的影子在青枝臉上搖曳,偶爾會有陽光照進來。
“以後,就是長大,找到如意郎君啊。”青枝也懶洋洋地,畢竟一連幾天學習賬本管理,頭也暈,手上繡花扎的針眼還有點刺痛。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沒有想要做的事嗎?”
“想做的事。”青枝喃喃道,她微微睜開眼睛,樹影搖曳,一束光剛好照在她的眼睛上刺得她趕緊閉上眼睛。
就算是閉眼,但是身處於有光亮的地方,也是明豔的紅色。
“我想去京都。”她的語氣裡充滿嚮往之意,“京都很熱鬧,花燈節一河山打好定也很好。”
暮瑟又引她說了幾句,青枝說完轉頭問她:“你呢?”
“我啊,”暮瑟拖着長長的尾音,“我還是那個想法,我想出去看看,天地多大啊,你說平時你看地方誌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有一天親眼去看到那些奇景嗎?”
青枝沒有說話,但是坐直了身子看着她:“你不要再亂來了。我娘說外面實在是危險,特別是最近幾年落沙城離行軍的地方實在是太近了。”
“放心啦,我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冒冒失失的,也不會連累你的。”
青枝一聽這話,瞬間感覺不妙,她當機立斷要出賣掉暮瑟,站起來對着小園子門口的僕人叫:“來——”一個“人”字還沒有喊出口,就被暮瑟捂住了嘴巴。
“別叫,我都說了不會連累你的,你放心,我最近幾日肯定不亂跑。”暮瑟自說一通寬慰青枝,感覺到她相信了自己沒有再掙扎,這才放開了手。
兩人約定好不會亂跑,青枝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接下來的日子依然還是女工,管賬,青枝都是一早就到謝夫人房中聽訓,然後再跟着嬤嬤描花樣子等着暮瑟過來。期間有兩次書院放假,青枝早早就盼着這一天,但是卻沒有盼回來知塵和謝鬆。
謝文倒是回來了,帶了些小玩意兒給青枝,於是這一天她和暮瑟也休息了。
時間很是緊迫,謝文也只是在家裡呆了一日,第二日便又回書院,青枝和暮瑟兩個眼巴巴地看着他,謝夫人在一旁笑道:“要不你就帶上她兩吧,整日在家裡學些枯燥的東西,都憋壞了。”
“也好。”謝夫人於是讓閒花帶着兩個小女孩上了馬車,又在馬車上叮囑了兩人到了書院不亂跑。
大約趕了三個時辰的馬車,終於到了書院。青枝和暮瑟一起下了馬車,謝文身邊的小廝帶着兩人進去,閒花留在書院門口。
“你看這書院好氣派,門口的對聯貌似有些眼熟。”暮瑟打量着周圍的環境,“這裡好,在這裡我哥就不能到處亂跑,整日想着玩了。”
“那對聯是我爹寫的。”青枝應道,“在這裡感覺人拘束得很。”
“確實,感覺下一刻我爹就要從哪個屋裡走出來訓我。”暮瑟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漸漸地有學生從她兩身邊走過去,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話:“這是從哪裡來的女孩子?書院裡也開始招女孩了?”
“不會吧。”另外一個人答道。
剛開始還是和謝鬆一般大的孩子,再轉了兩個院子,就是些少年了。一個個地拿着書搖頭晃腦地讀,看到兩個小女孩很是驚訝:“你們是?”
身邊的小廝大約是經常出現,很快有人認了出來:“是謝先生家裡的,看來是來找謝鬆和謝知塵的。”
很快書院裡都傳開了消息,除去放假還沒回來的學生和一些年紀大一些的,好多人都去了謝鬆他們所在的院子。
“哥哥!”暮瑟大老遠地看到暮齊在院子的石頭上,驚喜地叫一聲就飛奔過去。因爲跑得太急,一下子把暮齊撞倒在地,兩人倒是抱了個結實。
暮齊被突如其來的衝擊一撞,才知道是暮瑟來了,又驚又喜。
知塵和謝鬆兩人很快也回來了。身邊還有一些不認識的,“這就是你們常說的小妹?”
“這也太可愛了吧,看起來安安靜靜的。”
“小妹是不是喜歡看地方誌?”知塵身邊的少年問:“我一看就知道你是青枝!”
“我這裡有些話本你要不要看?”
青枝被一羣人圍着,不知道說些什麼,怯生生地躲到知塵後面。
“好了好了,一個個的,家裡都沒有妹妹嗎?”謝鬆笑道,衆人見謝鬆趕人,立刻轉移了目標將暮瑟和暮齊團團圍住。
“不是說小妹身子骨弱嗎?”
“沒想到是個活潑的。”
“是那個被一陣風就颳走的妹妹嗎?”
看熱鬧的越來越多,暮瑟覺得自己像是大街上表演雜耍的猴子,小臉憋得通紅。而暮齊在一旁好像是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待遇,居然還在一個一個認真回答。
知塵看不下去,拉着暮瑟一起,幾人進去屋子把衆人關在門外。
“你們這裡也太恐怖了。”暮瑟吐槽道,“簡直了,不如在家裡好。”
“也不全是,這是落沙城最好的書院,藏書多,先生厲害,現如今你們看着人多嘈雜,不知道今日圍着你們的哪些以後會是朝中棟樑呢。”謝鬆認真道。
知塵給每人倒了茶水,幾個人圍坐在桌邊。
“哥哥進了書院以後越發刻板了。”青枝道。
“這樣纔好,像我哥哥一樣到哪都沒兩樣,沒有長進纔不好。”暮瑟一時嘴快,沒有注意暮齊的表情,等了半天也沒有人應話,這才覺得不妥。
“哥哥你怎麼了?”暮瑟後知後覺地看到暮齊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地顫抖。
“暮齊在書院裡幾回測試都是丙等生。”謝鬆放輕了語氣,好像害怕刺激到他一樣。
“沒事的哥哥,”暮瑟拍拍他的肩膀,“怕什麼,就算考不上,到了年紀你也是城主!”
沒想到安慰沒起效果,暮齊哭出了聲,顯得更傷心了。
“暮齊哥哥怎麼啦?”青枝不解。
“大家還說,他將來會是落沙城最笨的城主。”
“……”
暮瑟張嘴不知道說什麼,只好掏出手帕遞過去,暮齊擦了擦眼淚,委屈地看着她:“妹妹,我想回家去,你去求求爹,這裡的人都欺負我。”
謝鬆第一個反應過來,嚴肅道:“暮齊,不準說這樣的話,男子漢就算不能頂天立地也不能臨陣脫逃。”
“好吧,我也就說說而已。我知道就算求了爹也不可能讓我回去的。”暮齊挫敗地坐在那,那些到處跑着去抓蟲的活潑影子都消失了,現在坐着的是個又委屈又難過的男孩,渾身散發着頹敗的氣息。
“你會是好城主的。”青枝在一旁開口。
“對,你會是好城主的。”暮瑟也跟着說,“爹經常說,我要是有你一半聽話就好了。”
“爹也跟我這麼說。”暮齊哀怨地說。
大家都被逗笑了。
謝鬆把小廝拿來的糕點分了,氣氛緩和起來,青枝和暮瑟說了些現下學的東西,男孩子們就說說書院裡的趣事。
哪個同窗考了好幾年都沒有考上童生啊,還有誰去年考中了,有人來書院想逃走半夜被先生抓回去,還有人因爲打架被勸回家了。
青枝和暮瑟聽得津津有味,吃着糕點也不餓,轉眼就下午了。
小廝這才提醒道:“小姐們該回去了。”
兩人都戀戀不捨地挪着腳步,暮瑟狠拍了一下暮齊的肩膀:“哥哥要給我爭口氣!好好讀書!”
暮齊更加難過了。
青枝看了一眼知塵,心裡有些難受,好像人一多,她和知塵的距離就拉遠了。都沒怎麼說話,這就要回去了。
雖然很是不捨,但是兩人還是跟着閒花上了馬車。
回去以後暮瑟的情緒也有些低落,兩人先去見過謝夫人,然後對着守在門外的僕人交代幾句。
暮瑟這晚便在謝府留下了。
兩人洗漱過後都睡不着,跑到院子的樹底下坐着。
“你說暮齊以後真的能做好城主嗎?”
“能。”青枝肯定地說。
“不知道我以後能做些什麼呢,像我娘一樣天天待在家裡嗎?”
“我娘也在家裡啊。”
“可是謝夫人看起來沒有一點不開心,我娘每天苦大仇深的。”
青枝和暮瑟第一次切切實實地感覺到難過的滋味,但是她們兩個並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就像塞了棉花一樣沉悶。
夜裡的風輕輕拂過,青枝擡頭看天:“今晚的星星好亮啊。”
“那我們來數星星吧。”
“一,二,三……”
在兩人有些稚氣的數星星聲中,那股愁悶的氣息漸漸地消散了。但是人生一旦碰到過愁悶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去無憂無慮的樣子。
就像暮齊明白自己始終是要留在書院完成學業,以後會繼任城主,所以即使被同窗嘲笑,也沒有辦法回去待在府中;就像謝鬆和知塵知道自己一定要苦讀,爭取以後走上仕途,所以對自己才更加嚴格要求。
夜深了,青枝和暮瑟兩人回了屋,而小院子依然拘着那一小片天空,繁星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