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第一次落在那棋枰上,其上所佈之子,百餘,這些棋子,構成了一副黑白棋局。
韓石的手中,緊緊地握着一粒白子,這是棋枰之外,唯一的棋子。
他額頭隱隱有汗,那好似古井一般平靜的目光中,起了波瀾。
這棋局,初時看去,甚是尋常,與許多古譜裡面記載的棋局,大致相仿,看不出有何奇異之處。
韓石漸漸有了困惑,這困惑,在第三個月來臨時變作一團迷霧,遮掩了心神,甚至就連那棋局都漸漸模糊起來。
這涼亭中的棋局很容易發現,故而纔會令許多人敬而遠之,但也恰恰是因爲太過簡單,反而讓許多人隱隱感到這棋局中必定藏有一場大機緣,如韓石一般留在此地,去摸索那大機緣的存在。
只是沒有人成功過,留下的是一道道遠去的背影,於無聲處,韓石心中或許有了一絲悔意,只是在那片遮掩心神的迷霧前,就連這絲懊悔也無法看得真切,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否有過那後悔的一剎那。
後悔,便是對自身的否定。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這一日,韓石擡頭揉了揉僵硬的脖子,長嘆一口氣,這棋局他推衍不下千次,竟找不到一條破解之路,白子所在已迴天無力,他手中這一子竟不知該落向何處。
韓石微微搖頭,目光再度凝聚在棋局中......
此刻,十九峰四條上山之路,不知不覺中匯聚成一條,月蓉月玄二人,十數年來第一次在雲霧下看到彼此。
此刻的月玄面色陰沉至極,全力催動着手中的小壺,雙眼盯着三百丈外的青衣女子殺機濃郁,他想不到,他原本以爲最有威脅的青衫修士,此刻不見蹤影,反倒是最沒有威脅的月蓉,竟走在他前頭。
他心思機敏幾乎是瞬間便想通此事,除了恨意滔天之外,對這月蓉亦起了忌憚,此女心機深沉不在他之下,隱忍不發,更是委身於他多年,爲的便是這個機會。
能讓他在不知不覺間認爲她是最好的人選,這些年來此女耗費心力無數,才讓他產生了這種下意識的感覺,由此可見此女所圖極大。
小壺之威下,月玄的速度較之月蓉更快一籌,而在不借助小壺的狀況下,反倒是月蓉更快,顯見禁制上的修爲她已在月玄之上。
月玄眉頭緊鎖壓下殺機,神色恢復冷峻,按照這樣的速度追下去,怕是在到達山頂前,月蓉已踏入七彩漩渦,如此他的計劃將會完全打亂,甚至會出現如五百年前那種異變,那猶如末世一般的異變,此刻想來依然心有餘悸,這一次他絕不會允許這一幕出現。
念及此處,月玄當即坐下雙手掐訣,劃出一副詭異圖案。
少頃,一股乳白色的如同薄紗的霧氣從月玄頭頂緩緩升騰起,這霧氣似真似幻,仔細看去狀若靈物,霧氣飄到壺旁,小壺微微顫抖,壺口大幅度地吸收着白色薄紗般的霧氣,月玄此法便是獻祭壽元開啓小壺吞噬之力,而此前他施展的只是尋常吸收之力。
吞噬的速度將會超過吸收的數倍,如此一來,他一定會在到達山頂之前追上月蓉,滅殺此女,但開啓吞噬之力極爲不易,需要大量生機,這一點月玄早有準備,家族不傳之秘還魂術,最高境界有九死還魂之說。
每一次所謂死去,便會在體內生出大量生機,藉助這種生機便可從死中再度復活。
就在月玄獻祭壽元時,他身後百餘丈外,一陣扭曲的波動中,南宮九雲緩緩出現,他眼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這一幕,被那月蓉在回頭的剎那看到,她嘴角也露出笑容,只是這笑容更淡。
月玄頭頂上霧氣蒸騰的速度越來越快,平靜的臉上漸有痛苦之色,又過了十息,月玄雙手掐訣運轉元氣,中斷了生機獻祭,這一次的獻祭的生機可抵得五百年壽元,月玄大口喘息,面容以眼見的速度變得蒼老,從原本青年模樣變成一副中年人的面龐。
感受着小壺內有一股強勁的吞噬之力誕生,月玄眼中一亮,再度彈出一滴精血被壺身吸收,他緩緩起身,剛欲祭出小壺破解身前禁制之時。
異變突生,南宮九雲右手掐訣如電,左手一點眉心後,那原本看似如常的眉心處竟浮出一道封印,被他一把撕開,剎那間一股雄渾氣息猶如蛟龍出海,體內發出咔咔之聲,他的修爲以一種爆發的形式開始躥升。
元嬰中期,元嬰後期,大圓滿之境,三息後,氣息猛地一收,好似凝固,又好似醞釀。
再過三息,一股屬於靈動修士的氣息沖天而起,這氣息甚至穿過了禁制的限制,緩緩蔓延開來。
月玄面色大變,他能感到在南宮九雲體內所下禁制已被完全破開,更是在氣機牽連之下,讓他的心神略微受創,顧不得破開禁制,月玄右手微微一招小壺飛入手中,回身看向此人,這南宮九雲身爲靈動修士,卻甘願爲他所制,這三百年與奴無異,此時揭開僞裝必已是到了攤牌之時,月玄面色極爲難看。
思索間,月玄不禁將目光移向月蓉,其中含着聯手渡過難關之意。
月蓉面色平淡,對月玄的目光置之不理,只是看向那氣息暴漲的南宮九雲。
“南宮兄,恐怕三百年前,你已是靈動修士了吧。”月玄右手緊緊握着無名壺,目光陰沉,緩緩開口。
南宮九雲聞言淡淡一笑,說道:“月兄,在下先要謝過你。”
月玄面色一冷,寒聲道:“此話何意?”
南宮九雲聞言仰天狂笑不已,過了半響,才又重新看向月玄,淡淡說道:“老夫千年祭煉才讓此壺徹底認我爲主,但隨即便發現,此壺尋常時威力尚可,但若是想發揮出最強之力,唯有吞噬大量的生機。”
月玄面色大變,散出靈識再度察探壺中卻始終沒有發現,眼中不由得露出狐疑。
南宮九雲眼中露出不屑,說道:“此壺中有三道封印,當年得到此壺,老夫耗費三十餘年才解開第一道封印,又過百餘年解開第二道,在這第二道封印解開後,老夫祭煉了近千年,纔算是真正得到此壺,三百年前,我將前兩道封印再度封上,並佈下一局引你進入,果不其然你得到此壺,三百年時間恰會讓你解開第二道封印,並能發現獻祭生機之法,但這第三道封印,你不可能破開,老夫瞭解你的爲人,此寶在手你絕不會獻於他人,即便是你月家老祖也無可能,以你們月家的手段,獻祭壽元比之其他修士要輕易許多,這也是爲何老夫爲你所制的緣由,否則以老夫靈動期的修爲,何必屈居你元嬰修士之下,哼。”
言罷,南宮九雲連續打出手訣,速度極快,小壺中隨之傳出細微的鳴響,壺身不斷顫抖,壺身表面呈現赤紅之色,猶如被火焰燒透一般,帶有一股焚燬之力,月玄面色大變,握之不住不得不鬆手,看着小壺緩緩飄起。
壺口猛地一收,再朝外一吐,一層類似飛灰一般的波紋沿着壺口四周散開,月玄心中一顫,他與小壺的心神關聯被強行掐斷。
南宮九雲右手一招,小壺速度極快,劃過一道弧線飛入手中。
月玄面色慘變,小壺的威能他心知肚明,南宮九雲準備千年,想必掌握着許多他不知曉的神通,此人爲奴三百年忍受屈辱,想來所謀極大,月玄更是知曉此人睚眥必報,對曾經羞辱過他的人絕不會放過,或許此處便是他埋骨之地。
“你南宮家與我月家世代雖關係一般,但也從無交惡之時,此壺既然原本是屬於你之物,你取回便是,但你若敢動手殺我,待你出去後,我家老祖必會將南宮一家挫骨揚灰。”
月玄驚怒交加,眼底深處還有着一絲極深的恐懼,他的還魂術還沒有修至真的可以起死回生,只是一種特殊的幻術,從表面看去與復活無異,此界甚是奇異,更是讓他擔心死在這裡。
月玄的色厲內荏讓南宮九雲臉上蒙上了一絲詭秘的笑容,“我何時殺過月家之人,分明是月玄月蓉夫婦兩人發生爭執,動手之下同歸於盡。”
月玄月蓉兩人聞言一怔,隨即便是面色陰沉了下來,兩人雖然都是元嬰修士,但卻只有月玄達到了元嬰後期,加上元嬰中期的月蓉,兩人合力之下,恐怕也不是靈動修士的對手,再加上如此強悍的仙寶,兩人互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凝重。
南宮九雲淡然一笑,端起無名壺看了片刻,左手一指,自眉心中引出一滴魂血,自壺口彈進,一股極爲鮮豔的火光從壺口中沖天而起,一聲清脆的碎裂之聲極爲清晰,南宮九雲面色透出紅潮,他三百年前設下的封印,必須要他魂血才能解封。
月玄眼中透出嫉恨,怪不得他無論如何都無法解開第三道封印。
南宮九雲散出靈識在無名壺中探查片刻,頓時震天狂笑,右手朝前一點,小壺頓時生出一股強勁無比的吞噬之力,所散氣息,與在月玄手中時相比強出將近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