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羽面色不變,但衆人卻感到一股透心的冰寒,在這二樓之上,漸漸蔓延開來。
年輕公子平靜的臉上透出淡淡的威嚴,對着韓羽拱手道:“在下李明軒,乃是當朝李氏太子,見過前輩,在下以我李氏一族的威信爲證,孫兄與慕容兄所言屬實,並無半分託大之辭。”
這黑衣青年,李明軒小的時候曾在皇宮中見過一次,如今二十年過去,此人的容貌竟是彷彿未有半分改變。
此人,正是玄陽門的宗主韓羽,今日,有此人在場,無論這兩人是誰,都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然後,才能明白,在晉國,玄陽門是無論誰也得罪不起的。
李明軒自幼在宮廷長大,對各種爾虞我詐之事耳濡目染,從小裝腔作勢的能力便甚強,如今更是收放自如,不明就裡之人,極易被其騙過。
其實,他何嘗不知欺騙韓羽乃是大罪,但此刻的情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且據他觀察,韓羽已然有了動怒的跡象。
詢問他們三人,乃是爲了防範林子南所言有虛,既然如此,他不妨順着林子南的意思,來個火上澆油,一旦韓羽親自出手,這兩人必然難敵。
如此一來,不僅受到的羞辱可報,而且還有一種暗中擺佈玄陽門掌宗的意味,讓他內心不自覺地有了幾分興奮。
韓羽淡淡地看了李明軒一眼,說道:“李氏一族的威信……你沒有提及的資格。”
說完,韓羽不看李明軒微怔的表情,轉身掃了林子南一眼,緩緩說道:“你自廢修爲,我不殺你,但從今往後,你不再是玄陽門弟子。”
林子南猛地一怔,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一身元丹修爲,爲玄陽門中最有希望突破到元嬰境的數人之一,想不到掌宗竟然爲了一個外人,便要廢他的修爲,更是要將他逐出玄陽門。
“你可知他是誰?”韓羽眼露莫名之意,他的臉上,有了一絲極難見到的笑意。
“他若要殺你,就算整個玄陽門也保不住你。”
林子南聞言心頭狂震,渾身頓時被冷汗打溼,他忽然想到了一人,若真是那人,他今日所爲不啻是在鬼門關上繞了三圈。
站在韓羽身後的兩人,面色極爲凝重,這一幕他們想不到。
“孫王府傳了九世,也算是對得起孫鑠了,這第十世的子孫已然忘了孫家老祖的榮耀,孫鑠的餘蔭,不該遮在這般子孫的頭頂上。”
“撤了孫王府,削孫氏王位,逐出京城,從此自生自滅。”
“慕容遲,明日一早讓他告老還鄉。”
“李氏一族,這些年來皇位坐得太過安逸,你二人回宮後,帶我的話,若是李氏的皇子皇孫,還是如這李明軒一般,我不介意讓這皇宮再換個主人。”
“另外,讓李啓玄下罪己詔,李氏一族禁足三年,不得出皇宮一步,違者,死。”
“至於你們三人,孫王府的大少爺,慕容遲的次孫,還有李氏太子,意圖污衊我玄陽門老祖,從這一刻起,三人廢去修爲,削爲庶人,流放十萬裡,終生不得回京。”
韓羽的話,落在其身後兩人的耳中,頓時使得兩人面色顯得蒼白,拱手稱是,兩人的目光悄然掃過那青衫青年,莫非此人就是……
兩人心神震動,暗歎一聲,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猶如五雷轟頂般的三人,其中一人大袖一揮,捲起三人,另一人,帶着面如死灰的林子南,頓時消失。
這一幕,落在旁邊不遠處的數人眼中,頓時使得他們以手掩口,眼中露出無法置信之意。
孫王爺與相國慕容遲,乃是京城中,除了皇帝之外,權柄最重的兩人,想不到,這黑衣青年只是淡然一言,便斷了兩家的榮華富貴,除此之外,更是廢黜了李氏皇族的太子,甚至,還要令皇帝頒下罪己詔。
而站在一旁,猶如聆聽訓斥的兩位中年,正是玄陽門的兩位仙長,這兩人,就連皇帝也要以禮相待,不敢怠慢。
此人是誰?
其中有一人,隱約間似乎認出了這黑衣青年的身份,此人連忙躬身一拜,帶着其餘幾人快速下樓離去。
直到離開醉香樓很遠,那人才停下腳步,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色凝重地說道:“那黑衣青年,要是我猜得沒錯,必是玄陽門掌宗,整個晉國,只有他纔有一言定生死之威,這皇城的天怕是又要變了……”
無人發覺,此人眼中還有一抹更加深沉的駭然,能讓玄陽門掌宗稱爲老祖,又是身着青衫之人,據他所知,只有一人符合。
此人,正是兩百年前,玄陽門的一代傳奇——韓石。
但這個念頭,他不敢說出來,甚至沒有去驗證的勇氣,只是感到一陣陣的慶幸與後怕,幸好當時沒有出聲附和那三人,否則他的家族,將會因爲他輕率的一句話,而分崩離析。
整個醉香樓二樓的客人,只剩下韓石,吳天和韓羽三人,站在一旁的夥計目瞪口呆,看着韓羽不知該說什麼好。
韓石微微一笑,說道:“再來三壺。”
直到此時,韓石的目光才落在黑衣青年的身上,兩人目光相對,卻是各自沉默了下來。
兩百年的時光,讓兩人不知該如何開口。
韓羽目光移開,朝着老者拱手道:“在下韓羽,見過前輩。”
此人,韓羽印象深刻,當年,正是此人與韓石聯手,與唐漁一戰,所施展的焚天之火,當真有煮海之威,如今韓羽雖已是元嬰大圓滿,修爲不可同日而語,但依然是絲毫看不透此人的深淺,想來,此人的修爲,至少應是靈動,或許,已是嬰變也說不定。
但越是這樣,韓羽便愈發覺得韓石的深不可測,因爲他能從言行中看出,此人似乎是以韓石爲尊。
吳天含笑,朝着韓羽點了點頭。
韓石沉吟許久,說道:“這些年來,師父可曾回過羅雲峰?”
韓羽搖了搖頭,“周師叔遊歷天下,已是很多年未有消息了。”
“雨蓮峰如何?”韓石舉杯一飲而盡。
“盧長老當年傷勢甚重,這些年來一直在雨蓮峰上療傷,服下不少丹藥,但傷勢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更見惡化,二十多年前,盧長老在雨蓮第三峰,當年青梅的故居中坐化,其冢,就留在了第三峰。”
韓羽的語氣有些低沉,他知曉此事,帶給韓石的,只有沉重。
韓石看向窗外,他的目光,彷彿跨越了無盡的距離,落在了雨蓮峰上,他對盧長老,有着一份愧疚,因爲青梅的關係,他始終沒有踏足雨蓮峰,卻是想不到,如今已是再無相見之日。
韓石心中,有了淡淡的悲意,即便是修士,也一樣有面對生死的一天,青梅如是,盧長老如是,他韓石,也同樣如是。
韓羽目露回憶之色,緩緩說道:“盧長老臨終前留下了一句話------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韓石舉壺,大口喝酒,臉上浮現苦澀的笑容,“相忘於江湖……”
向來滴酒不沾的韓羽第一次放懷痛飲,感受着口中的甘冽,他似乎感到,酒的味道與人生很像……
京城外,韓羽憑空而立,看着遠方韓石與吳天的身影漸漸淡去,微帶着些許酒意的眼眸中,多出了一份淡淡的惆悵,他知道,這一別再度重逢之時怕是遙遙無期。
若說韓石的離去是闖蕩天下,那麼韓羽的留下便是爲了守護他的家。
玄陽門就是韓羽的家,這不僅是他的志向,亦是師父的遺願。
他要守護這個家,無論韓石什麼時候回來,玄陽門這個家一直都在。
天空之上,韓石化身一道淡淡的青光,迎着冰冷的風疾射而去,在其身後不遠處吳天不動神色地施展瞬移神通,緊緊尾隨。
吳天面色如常,但內心卻並不平靜,他看得出韓石所施展的並非瞬移,但速度卻是極快,達到瞬移的數倍,若不是他的修爲已然恢復到嬰變,必然無法跟上韓石的速度。
風的冰寒去除了酒意,讓韓石心中漸漸平靜下來,在他前方不遠處有一條寬闊大江,江面上船隻往來不休,連通了大江兩岸。
此江,正是晉國最大的一條河流------廬江。
廬江北岸,韓石站在江邊,看着那波濤拍打着江岸邊的岩石,他的目光,順着退去的浪潮,越過江面,看向廬江的南岸,就連韓石自己都不知道,他漫無目的的一番疾馳,卻是來到了此地。
鏡水古鎮,正是在廬江之南,那裡是青眉的故鄉。
“吳天,我知道你想讓我與你同去五行宗,只是眼下我尚無意於此,但我可以答應你,我踏上五行大陸後,必有五行宗一行。”韓石轉過身,面色平靜地看着吳天。
吳天心中一震,他一直思索如何開口,想不到韓石卻是早已看出此事,吳天沉吟許久,抱拳說道:“也好,老奴便先回五行宗,等候少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