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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思瀚院內。
龔氏一身櫻桃紅的繡並蒂蓮紗衣,輕薄的絲綢下面繡着鴛鴦的大紅肚兜若隱若現,白皙的皮膚上有兩團淡淡的紅暈,因剛剛洗完澡,頭髮只是簡單綰了個髻,斜斜的插了一支晶瑩剔透的碧玉長簪,長長的流蘇垂落在頰邊,一動一晃間,搖曳出萬千的風情,端的是嫵媚動人,誘惑無比。
此刻她正由貼身丫鬟明玉服侍着染指甲,這些鳳仙花都是由府裡暖房專門爲大太太染指甲種出來的,在這個季節裡珍貴無比,明玉手裡小心翼翼的慢慢抹着,生怕浪費了一點,好容易塗好、裹好,竟然還剩下一朵花,忍不住有些小雀躍,一朵花省着點用也能染個腳趾甲的。
這時,一個小丫鬟進來笑道:“太太,剛纔外院打發人來說,今兒晚上大爺要過來。”
“知道了,下去吧。”龔氏淡淡道,連眼睛也懶得擡一下。
“把這拆了吧,總不好這樣子見大爺。”
看着龔氏擡起的一雙芊芊玉手,明玉無奈的應是,上前幫着龔氏將包好的指甲拆開,真是浪費,這麼些好好的花就給糟蹋了。
等拆好了,明玉正要起身去打水,一盆水就出現在了面前,明環正殷勤的衝龔氏笑道:“太太,奴婢伺候您洗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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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暗恨,可是隻能笑着起身讓出位置:“那麻煩妹妹了。”
“伺候太太是奴婢的榮幸,當不得姐姐這聲麻煩。”明環認真的回道,然後小心的將龔氏的手浸入溫水中,洗去還未凝固的花汁。
龔氏出神的望着水中瞬間瀰漫開來的紅色,纖指輕滑臉上忽然漾開一個濃麗的近乎妖豔的笑容……一直專心給龔氏洗手的明環沒發覺,旁邊候着的明玉卻看到了,忙低下頭,心撲通撲通的跳得極快,身上忽然有些發涼。
“太太,奴婢去給您看看廚房燉的藥好了沒?”得了龔氏的點頭,明玉忙退了出去,臨走前瞥了一眼仍然極力奉承的明環眼中忍不住閃過一絲憐憫。
剛出了門,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人從後頭拍了一下,嚇得她差點驚叫出聲,回頭一看,忍不住嗔道:“你怎麼還咋咋忽忽的,太太屋外頭還敢放肆,小心被太太知道了挨板子。”
明調皮的吐了吐吐舌頭推了推明玉的胳膊:“你這臉色不大好,出什麼事兒啦?”
“沒事,約莫是晚上着涼了,我這會兒要去給太太拿藥,你沒事就和我一起去吧,那麼多罐子、碗兒、藥丸子怪沉的。”
“好啊,不過你欠我一次,要請我吃一次點心。
兩人早在做小丫鬟的時候就是熟識的,一路上話倒是不少,嘻嘻哈哈就到了廚房。
程國公府因男人多在軍中,連帶着整個府邸都比旁人家來的粗獷,每個院子都沒有設小廚房,就連老太太和老公爺的飯食都不過是在大廚房留出一塊由專門的人負責,裡頭的廚娘一個個都被煙熏火燎的一身肥肉滿臉油汗。
大丫鬟們平常過的也是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日子,最討厭來的便是到處油膩膩的大廚房了,感受着大廚房裡頭悶熱的空氣,兩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喲明玉姑娘和明姑娘,什麼風把你們吹來了。”竈上燒火的一個婆子忙撣了撣身上的草屑,陪笑着問好。
“怎麼,這地兒我們還來不得麼?”明厭惡的看了眼那滿臉油汗的婆子,傲慢地一揚下巴,廚房有這般髒兮兮的婆子,也不知道做出來的飯食幹部乾淨。
“好了。”明玉瞪了明一眼,轉頭看着那個依舊滿臉笑容的婆子,眼裡閃過一絲輕視,冷聲問道:“這鍋裡是什麼,這會兒還有哪個主子要吃東西,莫不是你自己偷用府上的柴火和食料打牙祭呢,膽子倒是不小啊。”
那婆子嚇壞了,蒲扇般的厚手連連擺着,“明玉姑娘,這話可不敢亂說,這是二爺特意吩咐下來的,是在外頭樊樓買的雙色豆糕,讓廚房蒸一下給二太太當宵夜······我們哪兒買的起這糕,聽說可是宮裡流出來的方子做的,算算一兩銀子一塊呢,嘖嘖。”婆子說着說着忽然一拍大腿:“這麼會兒也該蒸透了,怕是銀鏈姑娘也要來了,得趕緊晾晾,別燙了姑娘的手。”
說着以不符合她那肥胖身子的速度竄到了竈後,一陣鼓搗,然後仔細擦了擦手,揭開了鍋蓋——
白霧蒸騰,一股濃郁的甜香瞬間彌散開來,廚房裡的人都忍不住吸了口氣,嘴裡也有些濡溼。等蒸氣散了些,就見到竹製的蒸架子上一個圓圓的甜白瓷的盤子,裡頭整整齊齊擺了六塊小巧玲瓏的圓形糕點,名字取得倒也貼切,上面一半碧綠,下面一半糯黃,漂亮鮮明的色差,極爲引人食慾。
這時銀鏈紅着眼眶進來了,看到鍋邊站着那麼多人頓時一個哆嗦,那婆子見銀鏈來了,忙着上前:“姑娘,來的可巧,剛熄了竈,正熱乎着哪。
“勞煩你了。”滿臉褶子乾乾瘦瘦的解媽媽從銀鏈背後轉了出來,眯着那雙有些陰沉的老眼打量了一下週圍,這纔不動聲色的塞了塊碎銀角子過去。
婆子得了銀子,頓時喜笑顏開,對着端糕點來的銀鏈也有了關心,“這銀鏈姑娘是怎麼了?”端糕點來的時候還是笑眯眯的,怎麼這麼一會兒就快掉淚了。
解媽媽打量了銀鏈一眼,冷聲道:“以前自由慣了,規矩啊什麼的都生疏了,倒是讓你們笑話了。”說罷,仔細打量了一下雙色豆糕,端着盤子走了,銀鏈抽了抽鼻子,擡步跟了上去,心中叫苦不迭忘了這廚房不是小姐的小廚房,竟然糊塗到把東西放下就走了,不知道回去會被姚媽媽怎樣收拾……
明這才從剛纔解媽媽的嚴厲中回過神來,縮了縮脖子,心有餘悸道:“還好我們沒這樣一個媽媽管着,不然還不得每天脫層皮啊,簡直比西角門那個瘋婆子還兇。”
明玉走到給龔氏熬藥的小爐子前看了看,將火撥小了點嘆息着:“你以爲有那樣一個媽媽很容易嗎?”又壓低了聲音道:“那是二太太是那般金貴的身份纔有的,你看我們太太身邊的許媽媽······除了會巴結,再調些花兒粉兒的,還會什麼?”
“也是這個理。”明想了想,也點頭。
等藥熬好了,兩人合力將藥渣濾出,倒入一個均釉百子紋小罐內,又準備了些零零碎碎的出廚房的時候,兩個人背後都出了薄薄一層汗。
“你說這這藥管用麼?這麼些年換了多少種,吃了多少碗,半點動靜都沒有,倒是累的我們。”明端着配着藥湯吃的藥丸子,寂靜無人的抄手長廊上只有幾點燈光倒是壯了幾分抱怨的膽子。
這時明玉彷彿想起了什麼,嚴肅道:“這些日子你可少往太太和大爺跟前湊吧,我想着太太這麼多年都沒生下一兒半女,怕是要準備從貼身大丫鬟裡頭提個姨娘生孩子。”
“原來如此,我說這幾日明環那小蹄子怎麼這麼殷勤,什麼要露臉的活計都搶着做。”明眼神閃爍了一下,忿忿道:“以前怎麼不見她這麼勤快,原來是想着飛上枝頭當主子啊。”
“什麼主子奴婢的,有命生怕是沒命養前頭已經有了嫡出的大少爺了太太還會留個庶子姨娘?肯定是去母留子的多,你可別糊塗了。”明玉叮嚀道。
“知道了,好姐姐,你就放心吧。”明笑嘻嘻道。又走了幾步忽然又嘆了口氣,“剛纔可是嚇我一跳,那可是二爺誒!居然會給二太太準備宵夜,看來當真是疼到骨子裡去了。”
明玉聲音裡也帶着羨慕,“是啊,不過二太太也着實可人疼,今兒早上我跟着太太去的,細瞧了一眼,那可真是······好看,像是從畫兒裡走出來的天仙似的,不知道有多水靈,說話細聲細氣的,就那麼乖乖坐在二爺旁邊,像是說話聲音大了點就要被嚇着似的,別說是二爺了,我們看着心都酥了一半。”
“誒,多好的命啊,聽說孃家也好,姑姑還是宮裡的貴妃娘娘……”兩個丫鬟嘆着氣走遠了,其實就是這樣,只能羨慕兩句罷了,本朝階級森嚴那可不只是說說而已,每個人的命運從落地就基本定下來了,除了極個別的大戶人家孩子被拐,或者是商戶人家將生的女兒偷偷換成兒子之類,男子能改變命運的只有科舉,至於女子······只是笑話罷了,別說戲文裡極個別的怎樣怎樣嫁得好,那只是戲文而已。自開國以來有丫鬟當正室嗎?有庶女高嫁還當主母嗎?信的人多數是墜入輪迴才知道後悔,君不見亂墳崗上破草蓆卷着多少花兒般嬌嫩的少女,後院裡還苦苦掙扎着多少扭曲墮落的靈魂…···
夜漸漸深了,無論是破炕頭還是錦繡大牀,人們都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值夜的梆子聲忽遠忽近,到處一片安寧。
雨竹睡得正甜,手還無意識的探進程巽勳褻衣內,掐着那硬邦邦的肌肉,彷彿在發泄剛纔被折騰的受不住而哭出來的窘迫······
“二爺,二爺,宮裡來人了,宣您進宮。”忽然,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伴隨着華箬顫的不成樣子的聲音,一下子就把雨竹驚醒了。
程巽勳一個挺身坐了起來,迅速的穿着衣裳,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嚴峻,走前還是俯身在雨竹額上親了一口,幫她掖了掖被角,安撫道:“沒事的,再睡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