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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簡單的解釋之後,雨竹總算明白了,原來這少年竟是龔氏的弟弟!
看着他那瘦瘦小小的模樣,雨竹實在是沒法子將對龔氏的不滿轉移到他身上。
受了他的禮,笑着道:“來的匆忙,也未帶見面禮。”雖說龔梵與自己同歲,但架不住程巽勳大啊。
龔梵手足無措的連連擺手,又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程巽勳。
“好好的客氣什麼?!”程巽勳皺了皺眉頭,不滿的看了兩人一眼,最後問縮着脖子站在一邊的龔梵:“你這身衣裳是從哪兒來的?我讓丁管事給你送來的怎麼不穿?”
“……那料子太好了。”龔梵見尊敬的程大哥臉色不豫,急的不行,脫口而出:“留着過年穿。”說完了又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低下頭去。
程巽勳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罵:“你臉紅個什麼勁,擔心我養不起你麼?”
龔梵伸手摸了摸後腦勺,呵呵傻笑。
雨竹不動聲色的打量着眼前兩個人,心中忽然有些小小的鬱卒。男人頂立門戶,決策大事小事,再正常不過了。而且程巽勳一聲不吭的將龔梵接出來,裡頭肯定頗是費了一番心思……她能理解,卻不喜歡,起碼也要露個口風不是,就這樣巴巴的把人拉來是要作甚?
不過在外人面前,還是要給男人面子的,雨竹笑得很賢良淑德,努力醞釀出……額,慈愛的目光來
。
聽了半響,又見程巽勳命隨行的小廝進去收拾東西。雨竹才大體弄清了情況,這是要將龔梵接出去呢,只是不知道是要給龔梵買個宅院呢,還是送去那個不知道在哪裡的龔家?
一聲不吭的等事情都交代好,一行人便去了另一個禪房。
智遠老和尚還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這幾年下來他連一點變化都不曾有。三人被一羣丫鬟婆子簇擁着過來的時候,他正在打瞌睡,長長的鬍鬚一抖一抖的。憑空破壞了幾分仙氣。
膝蓋上趴着一隻雪白的肥貓,滿身的毛長長蓬蓬的,洗得很乾淨。閉着眼睛將自己蜷成一個團兒。睡的正香。
一下子就喚醒了雨竹的回憶,落英繽紛的桃花林裡,那隻瞄瞄叫喚的小奶貓……記得自己當時還餵了它桃花糕呢。
“你今兒怎麼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智遠和尚已經睜開了眼睛,慢悠悠的站了起來,順便還伸了個懶腰。
“瞄——”
肥貓骨碌碌的掉到了地上,就地滾了幾滾,爬起來抖了抖毛。就一點事情也沒有的湊到程巽勳腳下撒歡去了。
程巽勳繞過在腳旁亂轉的貓,走到他面前站定:“院子既然住了人,你也不修葺下。”
智遠和尚搖晃着光頭。絮絮叨叨的訴苦:“寺裡地方小,屋子也少。能騰出個院子就不錯了……再說了,出家人沒有身外之物啊,哪裡來的木料磚石修房子。”
“大師對我很好的,天天都有好吃的齋菜,還不用幹活。”龔梵在一旁小聲分辨。
雨竹不知道龔梵在北邊忠勇營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不過他這種性子無論是在哪裡都只有被別人欺負的份兒。
七年的變故,錦衣玉食的龔氏性格扭曲了,而她一母同胞的流放弟弟卻是這般的性子,實在是造化弄人。
“還是你小子有良心。”智遠和尚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眼睛一轉,看到俏生生站在程巽勳旁邊的雨竹,不由的樂開了:“哈,是那個有蝨子的小丫頭
。”
雨竹頓時一頭黑線,喂喂,把話說清楚好不好,誰有蝨子了!
越看越又意思,一雙老眼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直嘆自己當時眼光好。
程巽勳和雨竹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這出家人未免也太不講究了吧……
又說了幾句話,喝過茶,收拾包袱的小廝進來稟報已經準備妥當,可以出發了。程巽勳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還要事情要辦,當下便告了辭。
馬車下山很快,越往城中走越是喧囂。
藉着外頭的嘈雜,雨竹揉了揉有些暈乎的腦門,問道:“二爺是什麼時候將人弄出來的,怎生一點風聲也沒聽到?”自從雨竹在程國公府站穩腳跟並開始管家後,自然悄悄在門房處安排了自己的心腹,有事沒事就讓劉海來回跑跑……憑藉老爹和彪悍孃的手眼,居然這麼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早園正打開一個紙包,將裡頭的點心放進華箬手中的老糯米種六瓣花卉盤子上,聞得此言,忙回道:“也是呢,想是劉海那小子又偷懶誤了差事,太太回去好好罰他。”
華箬笑着將盤子放到雨竹的面前,故意道:“也是,讓太太回去打他板子,二十下……不,四十下。”
早園愣了下,不做聲了,但是眉宇中還是帶了擔憂。
雨竹失笑,她的這幾個大丫鬟年歲也不小了,是時候給她們考慮下終身大事了,不過得分開辦,不然一下子少了這麼多人手,青黃不接的可就不妙了。
馬車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宅子門前停下,雨竹帶上帷帽,被丫鬟攙着下了車。
宅院不大,不過在京城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不會便宜到哪裡去,住得起的只有富戶了。雨竹粗粗看了一下,幽靜雅緻,與大街隔了厚厚的圍牆,算是鬧中取靜了。侍立的僕人不多,四個姿色普通,憨厚的甚至有些土氣的丫鬟;還有一對夫妻,皆是粗壯有力的樣子。
神色有些不安,行禮姿勢也僵硬彆扭,雨竹一眼就看出都是新買的,不由的瞄瞄程巽勳:想的夠周到啊
。
已到申時,落日餘暉將天空渲染的一片金黃,給萬物覆上了一層溫暖的色彩,柔和的不可思議。枯葉不時被秋風揪下幾片,打着旋兒掉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脆紙聲,美得像一幅畫。
龔梵癡癡的甚至貪婪的看着院裡的一屋一瓦、一草一木,忽然背過身去,慌慌張張的衝進了一間屋子……
程巽勳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又靜靜的站了一會兒,回頭對雨竹道:“走吧。”
雨竹點點頭,最後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隨着程巽勳往外走。
剛要出院子,就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喚聲:“程大哥……”
雨竹回頭一看,只見纖細瘦弱的少年紅着眼眶,手緊緊的抓着門,嘴脣掀動着,可是一句話都不說,神情急切的都讓人心疼。
她忍不住去看身旁的男人。
程巽勳身軀高大,挺拔如鬆,半點不爲所動,從雨竹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的下巴,頜骨線條優美,繃得緊緊的,給人一種極爲沉穩的感覺。
“丁管事每月都會來……以後,你好自爲之吧。”
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回頭……
等回到府裡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去謝氏那裡說了一聲,兩人便回了青葙院。
小丫鬟打起厚厚的金褐色雲紋錦緞繡折枝花卉的門簾,程巽勳拉着雨竹進來,將所有跟着的丫鬟、媽媽都關在了門外。
要是新婚的時候,雨竹或許還摸不清楚情況,但這會兒她略一想就知道這人是想要說些什麼了。不過看他這樣子情緒並不是很好,雨竹想着還是不要選這個時候知道比較好,便搶着開口:“天兒不早了,二爺,咱們讓丫鬟擺飯吧。”
程巽勳的臉色果然鬆了鬆,眼裡漾起淺淺的笑意,還伸手摸摸她的額角,“好。”
廚房很快送上飯菜,都是熱騰騰的,還有一大碗罐煨山雞絲燕窩,略略驅散了夜晚的寒氣
。
最後是阮媽媽特製點心——蜜浮酥捺花壓陣。直吃的雨竹眉開眼笑,滿滿都是幸福。一連吃了半盤子,阮媽媽眼疾手快,端了盤子就要走。
“手下留盤子啊……”雨竹大驚之下,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程巽勳聽了,也沒能繃住,咳了好幾聲才掩飾過去。
燈下看人,別有韻致……他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雨竹時的情景。
穿着火紅的嫁衣,嬌小玲瓏,蓋頭揭開,露出令他都沒能倖免的精緻容顏……彷彿是被屋裡衆多的女眷嚇着了,那雙水潤潤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淺淺霧氣,望着自己的目光嬌嬌怯怯,像極了禪業寺那隻最愛黏着他的小貓崽子……
當時他心裡已然生出了一絲柔軟。
念頭一閃而過,程巽勳心中微動,不由仔細地打量雨竹。
她似乎很喜歡吃……看到那個圓臉媽媽做的點心就笑眯眯的,如同得了什麼寶貝似地,討人喜歡得很。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明媚的女子,恍若沒有煩惱似的,這可以理解爲被嬌養長大,不知人間疾苦。可她對人雖寬厚仁善,但是又不一味的怯懦軟弱,抖擻起威風來,可是敢動匕首的……
思忖間,有更鼓聲隱隱傳過來。
“咚!——咚!”
“打落更了。”雨竹最後巴巴看了眼阮媽媽消失的方向,嘆了口氣,說道。然後又瞬間丟了遺憾,笑着問道。
“天氣有些涼了,讓丫鬟打水來給您燙個腳吧。”
讓他放鬆些,然後才能好好說話呀,雨竹是這般想的。
還有崔氏教導,這些動動嘴皮子就能取得良好效果的事情,不做是很吃虧的。
程巽勳心裡一個小小的角落卻瞬間化成了水,輕輕地盪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