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府裡明顯忙碌了許多,各處田莊的管事忙着送年例田租並上各色瓜果蔬菜,鋪子上也收拾了各色年貨趕着送上,門房裡人來人往,有些身份低的甚至連門也不得進,放下東西登記好就得離開。
府裡的管事也是忙得腳不沾地,走路都是一溜小跑。
雖然時候還早,但是一些定定重要的事雨竹還是早早就放在了心上
。比如說收拾宗祠,擦抹几案金銀供器和月臺上的古銅鼎彝等等。
此外就是極其繁瑣的打掃擺設,偌大的府邸要露出個過年新氣象看似容易,其實裡頭並不輕鬆,從大門、儀門、內廳到內儀門、內垂門還有正堂,一路都要用紅燈籠交錯着琉璃燈盞掛滿,白天具是喜氣,晚上便是一片燈火輝煌,錦幛秀幕……不過相比這些瑣事,最麻煩的還在後頭。
按照規矩,族人無論有沒有分家,年節時都是要來宗祠祭祖的。這也是程家庶出旁支們一年一次的可以回本家的機會,早幾天起就陸陸續續有了不少族人提前上門,還都是離得遠的,毫無壓力的住了下來。
“……一日三頓都要吃鴨子,每頓還要兩隻,一隻烤的一隻炒的,丫鬟收拾下來的骨頭架子卻只有一隻的……奴婢敢打賭,要是這回兒去搜包袱,鐵定能找出至少五隻鴨子。”這是說一個拐了幾個彎的老族叔的。
“……成日裡到廚房要羹要點心,前兒要了燕窩,好歹廚房還能做出來,昨兒直接就嚷嚷着要吃什麼紫靈芝、豹胎……還扣了奴婢手下兩個送菜小丫鬟使喚,擺足了大小姐的款兒。要不是人勸着,她怕是都要喊錦繡樓的裁縫來裁衣了。”這說的是個叫映秀的表姑娘,一表三千里只堪堪摸到個邊兒。
……
聽完甘媽媽絮絮叨叨的抱怨,雨竹放下手中的筆,笑容有些怪異,他們倒是門兒清,這種名正言順的佔便宜還真是吃準了別人沒辦法阻止。親戚難得上門一趟,你作爲主家居然連幾頓飯都捨不得?還堂堂程國公府呢,說出去不是丟人麼。
“太太?”甘媽媽滿是期盼的看着雨竹。就等着主子一聲令下好好給他們個沒臉呢。她們這些世僕平常都是有頭有臉的,現在被幾個偏遠旁支的窮酸頤氣指使着做這做那,雖然礙着奴婢的身份笑臉相對,但是心裡又怎能服氣。
“這麼點大的事兒,值當氣成這樣麼?”雨竹笑道:“左右沒剩下幾天了,哄哄也就過去了。”這點子錢就當買個安寧吧。
見主母發了話,甘媽媽即使心裡還不痛快,也只好應諾着下去了。
華箬正給雨竹磨墨,一直沒有出聲,等甘媽媽出了屋子才道:“太太何必縱着那些人。本就算不得正經親戚,奴婢打聽得往年老太太也沒這樣客氣的
。”
雨竹換了支細管湖筆畫藤蔓,瞅空看了她一眼,“不哄着難道還轟出去不成。你忘了以前孫姨娘的侄子是如何鬧騰了?”
“那些人就是給臉不要臉,見老太太不管事,膽子才這般大。”早園提着個紫金釉灑藍罐子進來,忿忿道。原本秩序井然的院子壞了好幾處規矩,就會給人添麻煩。
“他們也可能是欺負我年輕,比不得老太太厲害。我就是心裡知道也得裝不知道。不然一時痛快了,之後麻煩卻免不了。”雨竹畫完最後一筆,拿起溫熱的溼帕子擦手,“最後都怪在我頭上,不管什麼名聲,傳到老太太耳裡總歸有些不好。”
歪了歪頭,複道:“只這一次,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可惜雨竹想得很美好。現實卻有些殘酷。
本來一衆親戚還顧忌着冷冰冰手段了得的謝氏,左右收斂了大半。等住了幾日,打聽清楚了情況。偌大的國公府居然歸那個嬌嬌滴滴,進門還不滿一年的二太太管,頓時都興奮了,腦子聰明些的又多觀察了幾日,見那位太太只是睜隻眼閉隻眼,便也放開了膽子,手腳開始不乾淨起來。
雨竹耳目衆多,對他們的所做所爲一清二楚,但還是冷眼旁觀着,心中忍不住又起了點惡作劇的心思。
又過了幾日,近些的親戚也漸漸上門拜訪,老公爺見了大老爺和二老爺,免不了又要痛飲一番。
可惜第二日當他從宿醉中掙扎起來去光祿寺領了年例恩賞回來後,就高興不起來了。打開“皇恩永錫”的黃布口袋,裡頭赫然是一千兩,按往例該是二百兩銀子,爲何現在變了這麼多?
他在庶務上雖然有些拎不清,但是大事當前還是腦子靈光的,當即酒也不喝了,兄弟也不管了,上了轎子便一路急慌慌的往老友忠勤伯府上去了。
“你倒是想想法子啊。”趕到府上,又熟門熟路的跑到忠勤伯外書房,逮着人就急不可耐道:“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傳言莫不是真的?”
忠勤伯是個仙風道骨的乾瘦老頭子,聞言捋着花白的鬍子笑了:“你心裡又不是不清楚,何苦非要我說出來呢。”
老公爺聽了,跌足長嘆,“家門不幸啊……老大的前途怎麼辦?”
“臨老了還得個公主兒媳,換了我做夢都能笑醒,你還不樂意,嘖嘖
。況且你以前不是最看不慣你前大兒媳的家世麼,公主這身份可是最尊貴了,哈哈。”忠勤伯撮了口茶,愜意的靠在了椅背上。
“你個老東西,這會兒還說風涼話,真這麼羨慕的話,我馬上就進宮替你小兒子求親。”老公爺煩躁的拍了下桌子,出言威脅。
忠勤伯這下淡定不了了,忙陪笑道:“別啊,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是這幅火爆性子呢,寬兒的那點破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求個公主回來。這不是害人麼。”見老友和緩了神色,這才接着道:“本來還只是傳言,現在連年例都翻了五番,可見皇上的愧疚之心啊……你先別急啊,聽我說完。”
他站起身來往屋裡的流金琺琅火盆走了幾步,臉上終於帶了點正經,“你既然收了這銀子,給你家老大趕緊找個媳婦這最好的一條路便給斷了……接着還是想想怎麼應對那諸邑公主吧。”
“……我怎麼知道。”老公爺頹然坐下,氣咻咻道。“再說了,那恩賞銀子誰敢不收。”
又轉了一圈,忠勤伯停住腳步,渾濁的老眼眯了眯裡頭精光四射,再不復剛纔的老邁,低聲道:“既然已經如此,那就不妨膽子大一些,左右不過就是個沒什麼依仗的公主罷了,只要瞅好機會,也不是什麼難事……”
……
等到了臘月二十九這一天。換了門神、對聯、掛牌的程國公府已被各種親戚族人擠得滿滿,雨竹一身正紅色的芙蓉金雪羅折枝玉蘭妝花緞褙子,笑得臉都快僵掉了,心裡再一次讚美了一下指定分家規定的先祖。實在是太英明瞭,要是不分家出去,這一堆堆的人還不把這府里弄翻天啊!
到了時辰,老公爺便領着族人去宗祠。
國公府的宗祠設在東邊的另一個院子內,黑油柵欄內五間的大門,上懸一匾額“程氏宗祠”。院中青石甬道常年乾淨。兩邊栽着長青的松柏,雨竹只在成婚後入祖譜時進去過一次,當時被那密密麻麻的牌位驚了一下,沒怎麼注意裡頭的擺設,現在再想想倒有些遺憾,畢竟女眷並不能隨意進出宗祠,便是過節祭拜,也是規矩重重
。
等人全都進了宗祠。按照嫡旁從內儀門到正堂廊下分列站定,五間正廳。內廊外檐,階上臺下。塞的無半點空地。
等供菜上畢,老公爺拈香下拜,身後衆人齊齊跪倒,空氣中只餘衣裳被風吹起的輕微聲響和首飾玉佩晃動的清脆嗡鳴。
好肅穆啊,禮畢,雨竹攙着謝氏起身,悄悄舒了口氣,剛纔那氣氛讓她連大點聲喘氣都不敢。
退出宗祠後,謝氏和老公爺都給圍住了,一筐筐的吉利話不要錢一般的拋了出來。許是每年都要經歷這麼一回,謝氏很淡然的應付着,半點不耐煩也沒有。
雨竹一眼瞄到探頭探腦的銀鏈,忙衝她使了個眼色。銀鏈奸奸的笑了,狠狠點了點頭……
既是拜祭完了祖先,那就沒什麼理由再留下了,在天黑之前,國公府又恢復了平靜。
程巽勳送完最後一撥兒客人,回房後卻看到雨竹笑不可支的捶着炕,旁邊伺候的幾個大丫鬟也是滿臉掩飾不住的笑容。
“這是怎麼了?”程巽勳挑眉,她總是這般鮮活,看到她笑,心情總是要好上幾分。
雨竹揮手讓丫鬟下去,自己撲騰着坐直身子,從炕桌上倒了杯茶遞給程巽勳,眉眼彎彎:“我告訴你,你可不準和老太太說。”
得了保證,雨竹才憋着笑將自己怎麼縱着那些親戚偷東西,怎麼將他們藏東西的地方探清楚,最後又是怎樣叫人趁着拜祭,房中都沒有人,將贓物都取了回來,還換上了差不多大小的陶花盆,按重量不同增減裡頭的土塊,太小的物件乾脆連充花瓶古董的花盆都省了……
“只有最矮的老族叔包袱裡的七隻半烤鴨沒動,旁人高高興興揹回去的都不是原來的東西了。”雨竹忍了笑:“也有個人發現了,在府門口徘徊了好久,想討說法又不敢進來。”女孩神氣的一揚下巴,“我纔不要吃虧呢,在府裡的時候什麼不過分的要求我都應了,老太太還給了紅包,他們怎好偷東西……”
程巽勳失笑,不過看她整到人後眼睛亮晶晶的,帶着小小的狡黠,也就沒有告訴她,府上的陶花盆其實是到陶鎮上定製的,大小各異,價格並不如她想象的那般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