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辰咬着牙說道:“昨天,他們那邊來人了,與父親密談了一晚。然後不久,父親就不辭而別了。”
天瀾遲疑道:“‘他們’……是母親那邊的人嗎?”
他對他的母親並不瞭解,因爲他從來沒有見過母親,只聽說母親是在生育他的時候難產而亡。從此,一家人上下從來不提家裡的女主人。偶爾有別人問起,父親總會疾言厲色,甚至大打出手。天凌沙家族樹敵不少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爲此,京城裡鬧出不少事也是因此。
他知道,父親雖然從不對他提起,但是偶爾看他的眼神是那麼冰冷,就像是看殺妻之敵一樣,讓他很害怕。對於那個被全國百姓敬若神明的常勝將軍來說,這世界上唯一能觸動他的就是他唯一的妻子。所以,天瀾即使並不清楚箇中因果,但聽得隻字片語便能猜出大概。
可是,無論那個人的態度怎樣,那都是他的父親啊!他不希望父親出事。
“哥哥,父親他會沒事的……”
他上前想安慰天辰,不料天辰突然一轉身,神情猙獰,怒髮衝冠,彷彿要擇人而噬,嚇得天瀾連連後退。那眼神是那麼的陌生,如果不是那熟悉的容貌,他簡直不能相信這人是他的親哥哥!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啊!他心中頓時升起一種顛覆感,好像什麼東西錯亂了……
天辰怒吼道:“是你!如果沒有你的話,我也不會失去最愛的母親!如果沒有你的話,父親也不會丟下我!”
“不是,哥哥,你怎麼會……”一剎那間,天瀾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又似乎充斥着無數思緒,讓他茫然。
“都是你!爲什麼你要出生!!爲什麼死的不是你而是我的母親!!”
天辰臉龐扭曲着向他咆哮,聲音一句高過一句。
“該死!如果不是你,我們一家人如今依舊是其樂融融,又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你怎麼還不死?!你活着就是世上最大的錯誤!!!”
他每說一句話,天瀾臉色就變得蒼白一分。咄咄逼人的話語,彷如尖銳的刀刃,刺進他的胸口,那是比窒息還要強烈的痛苦。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道:“哥哥,原來,在你心底一直是如此看我?”
天辰眼中燃燒着仇恨的火焰,道:“沒錯!早知如此,我就應該想方設法不讓你出生!你的出世給我們帶來的只有災難!”
他掏出懷中的匕首,丟在地上,道:“是我動手,還是你自行了斷?”
天瀾低着頭,看着滾落到腳邊的匕首,眼神極度複雜。他俯下身緩緩撿起匕首,匕首上還殘留着天辰的體溫,握在手上是那麼真實。
他愣愣地望着手上的匕首,那鋒利的刀尖確實可以輕易刺穿他瘦弱的身體。他不由想起來以前和天辰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陰,無論是歡笑或是悲傷,彷彿都變得模糊而遙不可及。
天辰見他沒有下一步的行動,火上澆油道:“哼,你還不明白嗎?你是不應該存在的!沒有你對所有人都好!”
天瀾手上一顫,擡頭望着天辰無情的眉眼,心中像是壓着千斤巨石一樣難受。他擡手將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靜靜閉上眼睛。
只要他手腕輕輕一動,鋒利的刀刃便會劃開他的頸動脈。
看到這裡,天辰詭異的一笑,似乎等着他自己動手。但這時候,天瀾卻反常地一笑,道:“哈哈,演得真是不像。”說着,他放下了手臂,將匕首遠遠地拋出去。“叮咚”一聲,匕首摔到地上,撞到數塊木片。
皺眉地望着他,天辰陰沉地說:“你什麼意思?是等我出手嗎?”
天瀾搖了搖頭,伸出兩根手指,道:“你有兩件事錯了。”
“天辰”眉毛一挑,默不作聲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第一,你不該拿我的記憶大做文章。我抵抗力最強的就是我腦海中那些能動搖我心智的刻骨銘心的回憶。如果不能扛過去的話,我早就已經死了無數回,又怎麼輪得到你來做手腳?”
他笑着說道,理所當然的口吻全然不似十歲的孩童。那自信的風采,倒是與他真實的樣貌有幾分相似。
“第二,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篡改我的回憶。我的哥哥……永遠也不會說出剛纔那番話的!他是個稱職的哥哥,絕對不會說出這些話來傷害我。你實在是,太不瞭解他。”
“天辰”依舊是神色陰沉,對他的話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
“我承認,你確實很厲害,竟然能窺探我內心到如此地步。”
天瀾低垂着雙眼,輕聲道。是的,這些是他的記憶,至少在天辰轉身之前都是。然而後面那些話卻也並非無中生有。他一直知道天辰對他的愛護,但是誰能保證天辰心裡一點妒恨都沒有嗎?他確實是毀了天辰的家庭,母親的早逝,父親的失蹤,讓天辰失去了父母的關愛,還不得不提前面對着家族的壓力。其實他心裡一直對天辰心存愧疚的,從小的時候就有。這份不安與愧疚被問心牆拿來一利用,便有了此情此景。
假天辰目露兇光,道:“你想要親手弒兄不成?哼,狼子野心,連最後一個親人都不打算放過嗎!”
他輕笑起來,道:“換一個人來可能真會中了你的圈套吧。可惜我……我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存在產生迷惘,只能說你的問題——”
他嘴角上揚,輕輕閉上眼睛,瞬間狂風大作,將整個屋子掀翻,同時那個假天辰也在狂風中化爲了青煙。
“選錯了。”直到四周景色漸漸消失,他最後三個字才緩緩吐出。
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發現身處一片灰黑色的森林之中,不用說,這裡自然是浴靈森林。
他自嘲地一笑,眼神中透出幾分落寞與無奈,自言自語道:“還是不夠狠心啊,居然閉上眼睛不想去看,難道到了今天,我還是不敢面對嗎?”
這時,旁邊不遠處樹葉一陣晃動,他警惕地叫道:“是誰?!”
幾個黑影從林葉後墜落到地上,似是三個人,被樹葉遮擋住,身上又破破爛爛的難以分辨。
他感覺這三個人有些熟悉,上前兩步。其中一人擡起頭,他幾乎立刻就認出來:“葉逸?!怎麼會是你?還有他們是?桃兒?南宮奎?”
葉逸扶着樹幹爬起來,目光不善,看到天瀾就像看着大敵一樣,手中鏽劍呼嘯成風,劃過一道半圓的弧線,劍尖居然對準天瀾!
“葉逸?!”天瀾向後退了數步,神色惘然,不知何故。
葉逸眼中迸發着仇恨的火花,恨恨道:“都是你!都是你堅持要走浴靈森林!你早就知道這裡危機四伏對不對?!你早就知道我們很可能會命喪於此,卻還是讓我們前來送死對不對?!”
天瀾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道:“你在說什麼?我……”
葉逸步步緊逼,道:“還想狡辯?你敢說你不知道浴靈森林的兇險?爲了一己私慾不顧我們這些同伴的性命!”
桃兒和南宮奎不知何時也飄過來,他們兩人瞪着一雙白眼,臉上全是污血,如同厲鬼一般,甚是駭人。而他們的聲音就像來自九幽一樣深遠可怖,極具震撼力。
“爲什麼你要這麼陷害我們……”
“你怎麼能這麼狠心,置我們的生死於不顧?”
“你爲什麼不去死!”
天瀾再一次後退,直到他的後背碰到身後的樹幹,退無可退。
他頭上冒出一絲冷汗,他們三人的樣子太過悽慘,他從沒有見過。不,也許,他想過。他畢竟曾經來過浴靈森林,自然知道憑他們的實力想要平安穿越森林並不容易。可惜,他還是這麼選了。
他們三人這近乎厲鬼般的樣貌深深震驚了他,他能感覺到強烈的心跳聲幾乎要震碎他的身體。這是真的嗎?這是現實嗎?因爲他的選擇而害死了身邊的夥伴們?
他的自私?爲了不通過邊境,爲了保護家族的周全,他令自己的朋友們置身險境?
不、不會的!這種事情,又怎麼能讓它發生!
“你活着,對我們而言是夢魘一般的災難!”
“我真後悔認識你!消失吧!你快消失吧!”
一句一句都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話語,可是這時候他的耳朵卻無比靈敏,連他們話中憎惡的語氣都能聽出來。
天瀾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強行剋制下波動起伏的心緒,道:“你錯了。就算讓我看到我最不願意看到的畫面,也是無法動搖我的心智。”嘴裡雖然這麼說着,但是嘴角咬出的鮮血卻說明此時他心中並不平靜,至少不像他話語中那麼平靜。
“首先,我們的路線並不是由我決定。而是大家共同的決定,不是我一個人能左右的。”他理智地解釋道,似乎是爲了讓他自己的心緒平復。
“其次,我的夥伴們並沒有弱到進入浴靈森林就必死無疑。要說風險,當時雙目失明的我應該是處境最兇險的一個。”
“而且,如果他們真會因爲這種事情而耿耿於懷……那麼只能說我看錯人了。”
他猛地睜開雙眼,眼中一切困惑遲疑都已消散,只剩下堅定的信念。
“我並不認爲事事都需要由我來負責!那些並不應由我承擔的事情,即使你強加在我身上也無法令我質疑。若是說心結,我只有對未來的迷惘,而沒有對存在的迷惘!我從來沒有對站在這裡的我產生過懷疑,也絕對不可以懷疑。我是不會被你迷惑的,所以還是死心吧!”
他伸出手指,指尖頓時纏繞上青色的氣流,越來越多的氣流向他的手指匯聚而來!
風勢浩大,吹動他的衣襟嗤嗤作響,惡鬼樣的三人不禁後退,一臉詫異地看着他。
“天瀾!你想殺人滅口不成?!”事到如今,問心牆製造出的幻影還在困獸猶鬥。
天瀾眉頭微皺,指尖青光大作,溫順的青色氣流頓時化身利刃,在漩渦的捲動中變成一個可怕的利刃旋風!一秒鐘都不到,旋風將那三人完全吞沒,連一縷青煙都沒有逃出去!
周圍忽然暗了下來,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他無力地垂下手,苦笑道:“這下總該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