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連天,連綿無際的暗灰色森林被火焰染成了紅色。熾熱的紅色簡直要吞沒其他的顏色,大片大片林木化爲灰燼,發出焦糊的氣味。
楚雙兒置身於火海之中,神色一片茫然。她認得,這裡是她的家——她的浴靈森林。她不知道爲什麼森林會起火,也並不懷疑這一事實。他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熱浪是如此熾熱、真實,彷彿身處火爐之中,全身乾熱,濃煙幾乎將她窒息,還有發尖被靠近的火焰燒灼,傳來絲絲焦炭味。
要逃!必須要逃!
不用別人警示,她自然而然就認識到這一問題,火勢蔓延,過不多久就會將她包圍。她現在只知道這一件事:就是要逃離這裡!
但是倏然之間,她心中浮現出好多好多朦朧的不捨、牽掛……她在這裡還有東西,重要的東西,是她不能捨棄的。
正當她回頭之時,她愕然發現她的姐姐楚單兒站在她的面前。她的姐姐依然是她記憶中賢淑的模樣,那麼寵溺的目光……曾經,姐姐是她心中最大的寄託……
她的思緒擴散開來,在這個她生活了無數年的家園,到底有着多少讓她留戀不捨之物……似乎,有着榆樹爺爺、小白、小花……對了!還有一個人,他有着一雙深邃迷人的黑色雙瞳,有着可以安心依賴的懷抱,還有那麼醉人的溫柔……
她回過神來,恍然發現回想起的所有人都出現在她眼前!彷彿在做夢一樣。
與此同時,在她腦海中迴盪起一個不可抗拒的聲音:“森林將毀,所有被你留在火海之中的人,都會死!而你,只能帶走三個人。”
那聲音似乎有着主宰一切的力量,如同必須遵守的規則,刻印在她腦海中!她不能違背,甚至沒有一絲懷疑和違背的念頭。但是,三個名額,她該如何去選?這裡每一個都是她親密的家人,無論留下誰都會令她傷心欲絕,無論捨棄誰都會令她產生深深的愧疚感。
可是她必須要選,因爲這是規則,如果不選的話,她珍視的所有人都會葬身火海。
“姐姐!”她立刻伸手拉住楚單兒。楚單兒是她一直以來最最敬仰、喜愛的人,所以她幾乎毫無猶豫地第一個選擇了楚單兒。
然後她看到了站在旁邊的榆長青。她並不記得榆長青已逝去,只是看到榆樹爺爺時,心中有一種久違的悸動,想要撲到他懷中大哭一場。所以她緊接着迫不及待地選擇了她的榆樹爺爺。
還有一個……是她必須要選的人!可是他在哪裡……
楚雙兒翹首在人羣中找着,明明其他每一張臉都佔據了她記憶中更多的時光,然而她卻不看一眼,固執地一心想要找到他——瀾哥哥。
終於,她看到了他,心中一鬆。天瀾同樣是她記憶中的樣子,白衣勝雪,溫和有禮。她面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似乎只要有着姐姐、爺爺和瀾哥哥,她的生命就會充滿光明……
突然!火勢瞬間變得洶涌,一波波無情的火舌吞沒了她遠處的那些靈獸朋友。而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們在火焰中掙扎、死亡、消失。
到她眼中的火海只剩下他們四個後,火浪還是沒有消失。她帶着她最重要的三個人拼命地跑、拼命地逃,可還是逃不出那如影隨形的火浪!這時,剛纔那聲音又響起:
“你們無法全部逃出去,現在,你必須選擇他們中的一個丟棄。”
“不……我不能……”楚雙兒聽後,難過得淚流滿面。她真的不想將任何人拋棄。可是那滾燙的火焰已經幾乎燒到她的裙角,沒有時間猶豫了!
她傷心地哭着,嘴脣顫抖地說道:“對不起……榆樹爺爺……”
話音剛落,漫天火焰向榆長青捲去,楚雙兒卻分明看到他的神情憶如往昔般慈愛。彷彿此情此景早已在她眼前出現過一般,那曾經的心痛感再度襲來,讓她幾乎再次昏厥過去。
但她甚至沒有悲傷的時間,腦海中那聲音再度響起:
“你,必須再捨棄一個人,選吧。”
她擡起朦朧的淚眼,哭喊道:“不!我選不出來!我要姐姐和瀾哥哥!我不能再丟下任何一個人!我要他們一直好好地在我身邊!我不選——!”
似乎早已料到她會如此反應,那聲音立刻迴應道:“你不選的話,他們兩個都得死。”
話音剛落,火焰猛然躥高一截將天瀾和楚單兒圍住。在火圈外的楚雙兒看得不甚真切,彷彿她最重要的人已經被火焰吞沒,透過火焰也僅能看到他們模糊的面孔。
“啊——!不行——!”
她想撲到火焰之中,然而卻有一道看不見的牆將她排斥在外,讓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火焰越加明亮……
“選。”那聲音冰冷地催促道,宛如催命符一般,是她一生中最不想聽到的話語。
她悲極而泣,道:“把我的……把我的瀾哥哥……”
一時之間,萬籟沉寂,連火焰之聲都變得輕不可聞……
她深吸口氣,聲嘶力竭地大喊道:
“還給我——————!!!”
驟然間,一束閃電般的白光自高空激射而下,頓時將她周圍的火焰擋開!她很清楚地看到周圍十丈之內沒有半點火星,只有天瀾微笑地站在她的面前。
“瀾哥哥……”她小臉梨花帶雨,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擡起手臂想要撫摸他的臉龐,確認他的存在。然而她的手剛擡到一半,整個人一顫,動作頓時停住了。原因無他,因爲腦海中的聲音再度響起: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兩人之中只有一個能逃出去。選一個吧,是你活,還是他活。”
楚雙兒這一次沒有再哭,似乎是哭不出來了吧。在問心牆問出這個問題之前,她便已想過。然而無論多少次思考,結論都是無法選擇。因爲如果她不在了,那還有什麼意義啊?
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臉龐,似乎他的臉是那麼的迷人,一時間,她恍惚回到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他身受重傷,但那一雙漆黑的眸子還是那麼神采奕奕,讓人着迷,一不小心就會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當時她還不怎麼覺得,可是此時回想起來卻覺得那麼難以忘懷,揮之不去。
在數次向他人問情之時,她就在思考着此時這個問題:她對他的感情,究竟是無私的,還是求回報的?數次的思考,數次的無果。但是,真正面臨着這一問題時,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迷惘。其實,她不知道心底深處早已有了決定。
她反常地一展笑顏,臉上依舊掛着未乾的淚水,顯得那麼悽美。身邊漫天火花圍繞,一瞬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如同置身玫瑰花海之中。
她輕輕開口:“瀾哥哥,對不起,雙兒其實並不是你想的那麼善解人意。雙兒有好多缺點,不懂事,莽莽撞撞,沒有自保的能力,又不會體貼照顧人……而你是那麼的優秀,你彬彬有禮、待人溫柔、博學多識又有着強大的力量……我欠你很多,但是我、我真的……很自私,很自私很自私,你能不能原諒我,就這一次……”
聲音漸漸遠去,森林的火勢也漸漸消弭……
另一邊,進入問心牆的南宮奎同樣遇到了大問題。他現在已經是他五歲時候的模樣,年幼無知,初習箭術爲之好奇,便動不動拿着弓箭在郊外嬉戲。
和他同齡的一個小男孩名叫巫朗,是金獅團二團長巫輕滄的長子。比較讓人大跌眼鏡的是,五歲時的南宮奎活潑好動,機靈古怪,然而巫朗卻膽小怕事,龜縮着脖子。
這一天,箭術又有長進的南宮奎打算逗逗巫朗,便拿來一個蘋果,道:“小朗,你去,站在那邊拿着這個蘋果站好。”
巫朗天資不如他,修爲比他低,一向任他擺佈,怯怯地接過蘋果,弱弱地問了一聲,道:“站在那邊做什麼?”
南宮奎輕輕拉了拉弓弦,不懷好意地笑道:“這還看不出來嗎?我當然要試試百步穿楊的絕活了!放心,我的箭術你還不相信嗎?別說一個蘋果了,就是你要我射一個毛毛蟲我都能射中!”
巫朗害怕道:“嗚哇!可是,萬一你沒瞄準好……”萬一南宮奎射差了一點,那他就要交代在這裡了!五歲的孩子即便是貪玩,但對於危險還是有着一定的認知。
南宮奎狠狠地一拍他的後背,道:“嘀嘀咕咕什麼呢!過去站好!不然我要你好看!”
懾於強權,巫朗只好慢吞吞地往那邊的樹林裡走去。他數着步子,大約走了百步,便停下來回頭可憐兮兮地說道:“小奎,可以了吧……”
南宮奎志得意滿,逞能道:“不夠不夠!去去去!再往那邊走!”
“……這回成了吧?”
“不行不行,太近了,怎麼能顯示出我的高超箭法!”
“……好了吧,嗚嗚,這都快五百米了。”
“好吧好吧!你就站在那裡吧!”南宮奎拿出了箭矢,拉開弓箭,瞄準巫朗。箭頭晃了一晃,暗想:這個巫朗跑的還真夠遠的,看都看不清他的蘋果了……不行,不能差了面子!一定要射中!
殊不知,巫朗現在心裡七上八下的,嚇得搖搖晃晃站不穩,看着南宮奎的箭頭更覺得搖搖晃晃……別開玩笑了,小奎就那兩下子,他再清楚不過!這要真是一箭射過來,蘋果射沒射中不知道,他人肯定要去半條命!
一念至此,他再不能控制心中的害怕,尖叫着向一旁的可以藏人的樹叢中跑去!
卻沒想到南宮奎的好勝之心被勾起來了,道:“想跑?!哼哼,考驗我移動靶的技術麼?叫你瞧瞧!”
他心裡計算着巫朗手中蘋果的位置,弓弦一鬆,箭矢嗖的一聲射出!一直射到樹叢之中!
“啊————!”樹叢中傳來巫朗淒厲的慘叫聲。
南宮奎對自己的箭術有着盲目的信心,緩步走去,正看到巫朗從樹叢堆裡摔出來,跌坐在地上,指着樹叢之中依依呀呀說不出話。
南宮奎見他完好,認定自己射中蘋果,巫朗是被他的箭術驚呆了,便掏掏耳朵,自戀道:“怎麼樣?我的箭術還不錯吧?”
巫朗眼神驚恐,口齒不清道:“……小小小小小奎……”
南宮奎不耐道:“怎麼了啊,不就射個蘋果嗎?至於把你驚訝成這樣?”
他撥開樹叢,一瞬間徹底愣住了……他的箭沒有射中蘋果,而是射中一個年輕女子!而且還是一箭穿頸,瞬間致命!
“啊……啊……”他只覺得大腦一陣發白,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只是機械般地說出兩個字:“媽……媽……”
沒錯,被他一箭射死的女子正是他的生母,南宮明鏡唯一的妻子。年幼無知,一箭之過枉送了親人生命,那一箭是那樣狠,甚至連最後一絲慘叫的權力都沒有留給他的媽媽……
他跌坐在地上,整個人失去了精氣神,甚至連哭喊悲傷的意識都沒有了……
從此之後,南宮奎就像失了魂魄一樣,終日不言不語不說不動,攢成一團窩在他媽媽的房間裡。足足一年,他什麼都沒有幹,甚至忘了吃飯睡覺,每天就只是發呆,等着那個永遠不會出現的人回來……
他的父親南宮明鏡沒有責罵過他,甚至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過。但是南宮奎心中悔啊,爲什麼要去學箭術?爲什麼要去和巫朗開那麼無聊的玩笑?爲什麼明知沒有把握還要向人射箭?爲什麼他明明有着那麼好的箭術,卻害死了自己的母親?
這一次,甚至不用問心牆發問,他自己心中便有着無數難以解答的問題將他自己緊緊栓死。好像是被無數條鎖鏈捆綁一般,強烈的負罪感將他淹沒。
他發誓再也不要碰弓箭了,可是他除了箭術之外一無所有。
他還發誓再也不會射人,可是他還是傷害了他的夥伴。
這樣的他……一無是處,沒有半點用處,只會給別人添麻煩……他實在是恨透了自己,恨自己的天賦,恨自己的無知,恨自己什麼也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