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我出來,馬上拎着茶几上的藥箱走過來,把我按在長沙發上說:“別動,給你上藥。”
我很久沒洗澡,衝了個熱水澡覺得舒服很多,雖然身上一些傷還在隱隱的疼,但相對於這種洗澡後的輕鬆,那些疼可以忽略不記。
雖然他已經儘量輕了,但還是讓我覺得傷口刺痛。
過了半個多小時,他把藥塗好了鬆口氣說:“好了,我忘記你不能洗澡,沒叮囑你,傷口千萬別發炎。”
“應該沒那麼嬌氣,要是連這點發炎都扛不過去,這條命也太柔弱了。”我對於這種疼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沙發對面是一道落地玻璃門,燈光上打上去,裡面有我的倒影,醜得嚇人。
“你的癒合能力已經很強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差不多全部結痂,醫生都驚歎你的自愈能力。”沈末把藥箱收起來,“你千萬不要辜負你自己的身體。”
“你放心,我知道。”我用一對醜眼看着他。
“睡吧。”他指了指距離我最近的一間房,“這是程紫的房間,也是你的房間,記好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說完他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個房間我剛纔進去過,沈末讓我拿的衣服就在這個房間。
房間的基本色調是鵝黃色,白色的傢俱,牀頭的小架子上還放着一隻深棕色的抱熊。從房間佈置的細節我看得出,沈末對這個妹妹很上心。
我是程紫,是的,我就是程紫。
躺在她曾經躺過的牀上,我看着天花板上吊燈的倒影沒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我們在新加坡沒多停留,三天以後就拿到了新的身份上了飛往美國的飛機。
沈末提前把醫療的事安排好了,我們一到直接進了醫院,一天都沒等就開始各項手術。
我從來不知道關於皮膚的移植和治療這麼麻煩,每次只能做很小一塊兒,等這一塊完全長好以後,再進行下一步。
醫生用筆把我身上的皮膚畫成了很多塊,一塊一塊的按次序治療。
整個人治療經歷了半年,這半年期間醫生曾經拿着鏡子讓我看自己癒合情況,我都拒絕了,我遵從沈末的囑咐,只在手術完成時看自己一眼。
這半年,我就像活在地獄一樣,上一次的傷痛纔剛剛好,下一次就開始了。疼於我來說,變成了一種享受。
我只有享受疼,接受疼,才能讓自己捱過一天一天的時間。
這期間,只要我情況稍好,就會看沈末給我的pad,裡面是關於程紫的一切。她的照片,她的小視頻,她的日記,她的行程,她去過什麼地方,吃過哪些餐廳……看完以後我要記在心裡,因爲沈末說等我全愈的那一天,他就把這一切都銷燬。
用半年的時間去學習一個人,用半年的時間重塑一個人。
這半年,沈末只與我通過幾次電話,面都沒露過。我不知道治療花了多少錢,但是醫生從未和我談過費用的事。
我坦然地接受了沈末的幫助,因爲比起其它,活下去才最重要。
“程小姐,您這是最後一次手術,恢復得很好,再有十天,你應該可以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和原來一樣美麗了。”深眼高鼻的醫生笑得很帥氣。
“謝謝醫生。”我說。
“其實這種傷能好,你的意志力也很重要,我只是用醫療手段輔助你傷口不發炎而已。”他放下手裡的病歷,從桌子上拿起一個蘋果說,“我保證你比以前更漂亮,更美麗。”
“我也希望那樣,否則這幾個月的罪白受了。”我也笑了笑。
笑我也不敢用力,因爲會扯到臉上的傷口。不過比起幾個月前,現在的疼就像蚊子咬一樣,太輕微了。
“到時候我一定和你一起去中國,嚐嚐你說得涮羊肉大烤鴨,還有那個辣麻小蝦龍。”他的中文結結巴巴。
我不由笑了:“邁克醫生,那個應該叫麻辣小龍蝦。”
“哦哦,中文太難學了,不過聽起來好性+感。”邁克說。
最後一次治療,我們都很輕鬆,在邁克離開之前,我借他的手機給沈末打了個電話。
“哥哥,我還有一週治療就全部結束了,醫生也誇我癒合得好呢,你要不要來見證我的最後一次拆紗布?”我停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還有我的重生。”
“把電話給醫生。”沈末說。
我把電話遞給了邁克,邁克向我笑了笑說:“你這個哥哥對你真的很好,是我見過的關係最好的兄妹。”
沈末沒來過幾次,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
邁克拿着電話與沈末用英文流利的交談,我能聽懂八成,但是涉及到一些醫療名詞時,我就只能靠猜了。
他們聊了大致半個小時,邁克掛了電話,對我說:“他答應到時候過來,如果手術完全成功,他會接你回國,如果和他預想的不一樣,他說還會讓你繼續接受手術。”邁克說到這裡一攤手說,“哦,我已經覺得你很完美了,應該不會讓你再接受手術了。”
“我尊重他的意見。”我看着邁克說。
他大概不理解爲什麼沈末要一再調整關於我臉部微調的細節,已經提了幾次了,但是每次我都和沈末意見一致,邁克只能尊重我們的意見。
這一次,他熱切地希望不要再調整了。
沈末是和醫生一起到的病房了,他手裡拉着一個小行李箱,一看就知道下了飛機就直接過來了。
把箱子靠牆放好,他先和我打了招呼,然後把邁克叫到一旁,低聲說了些什麼。
“程紫小姐,見證奇蹟的時候到了,睜大你的眼睛。”邁克故意賣關子。
我也有點期待,看着自己眼前的鏡子。
護士拿着鏡子站在我面前,我看着裡面包得跟木乃伊差不多的自己說:“好的,我準備好了。”
邁克開始拆我臉上的紗布,我眼珠不帶動的看着鏡子。
其實我對自己現在長什麼樣有一個預期,因爲我已經把程紫的樣子印在腦子裡了。
鏡子裡出現我自己的臉上,我還是有點吃驚,因爲這個女人太漂亮,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房間裡響起了掌聲,是邁克護士還有沈末。
“不錯,這一次和原來一樣了。”沈末雙手輕拍着走到我面前,彎下身子,認真地盯着我的眼睛說:“程紫,歡迎回來。”
在他的眼睛裡,是我久違的熱情。
“程紫,你現在太完美了。”邁克上來給我一個大擁抱,然後快步走到一邊的窗臺上,拿起一束紅玫瑰遞給我說,“給你準備的。”
“謝謝。”我伸手接過玫瑰。
“邁克,你不會想追我妹妹吧。”沈末笑着把我手裡的玫瑰接過去,隨手放在桌子上。
“是啊,程紫小姐這麼漂亮,我當然想追了。”邁克笑着很明朗。
我看到自己的臉,激動得想掉眼淚,被他們這樣一鬧,那些鼻酸的感覺沖淡了不少。
醫護人員知道我們許久未見,把房間裡的醫療器械簡單收拾了一下就都出去了,只剩下我和沈末。
他又走到我面前,認真端詳着我的臉說:“程紫,歡迎回來。”
“謝謝你。”我仰起笑臉對他說。
“這樣就對了。”沈末鬆了一口氣在椅子坐下來,“休息十天,咱們就飛回去,我給你準備了盛大的歡迎宴,請的都是你想見的和不想見的人。”
“我以什麼理由回去?”我問。
“學成回家。”沈末說,“學校那邊你不用擔心,我都安排好了,如果有心人來調查,也查不出什麼漏洞。”
我在醫院裡住了三天,然後被沈末帶去原來程紫上學的學校,熟悉環境,熟悉宿舍,熟悉同學。
當年程紫自殺應該沒有公開,那些舊日的同學見到我都是很熱情的樣子,有幾個同學問我這一年半不見影子是去了哪兒了,還有的人認爲我退學的等等。
我依照沈末的囑咐回答,自覺得天衣無縫。
在學校裡附件的酒店住了一週,沈末給我送來了返程的機票。
臨上飛機前,沈末在侯機大廳裡問我:“回去,你做好準備了嗎?”
我認真點頭:“準備好了,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好了。”
沈末訂的是頭等艙,寬大舒適。當飛機巨大的轟鳴聲在耳邊響起時,我緊緊閉上了眼睛。
“帝都,我要回來了。”我在心裡對自己說。
從發現方建國出+軌,到我被華遠樹利用,再到後來被人刻意製造車禍撞下橋,燒傷,治療……這一系列的事情只用了九個月的時間。
這九個月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九個月,我知道了時間是怎麼一秒一秒過去的,也知道了人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會做出什麼事。
爲了得到他們想要的,無所謂底線。
一路之上沈末都沒和我多說話,飛機準備降落時,沈末握住我的手說:“我知道你都準備好了,但是有一點我還是要多說一句。”
“你說。”我也睜開眼睛。
“遇到孩子時,不要激動,記住那是林靜言的孩子,而你是程紫。”沈末一字一頓。
我心一揪,然後平靜下來。
如果我沒了,一切就沒了。爲了我自己,爲了孩子將來能知道真相,我會做到對他們視若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