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帶着衆軍,直到東門。一個軍士向後看了一眼,問道:“將軍,怎麼不見範相?”白起沉吟了一下:“他……他沒能出得來,被抓去了。”
衆軍大驚:“失了主帥,我等要連坐受刑的。”
秦軍法令,主帥被擒或被殺,負責護衛的軍士有罪,皆斬。因此衆人無不大駭。白起搖頭:“這個不怪你們,範相腿腳不便,沒能跳上來,再說這也不是兩軍陣前,你等自可放心。”
一人說道:“可我們就這麼回去,大王就算不罪罰我們,今後我等在軍中也再無威望,衆兄弟的白眼,可不是好受的。”
另外一人附和:“對啊,就算兄弟們不用白眼看我等,我等心中也有愧,如何自安!”
白起怒道:“生死有命,不必多言。先將銀錢護出城去,再做計較。”
衆人都不敢說話了。
眨眼間已到東城城下,由於王翦不攻東門,因此這裡的守衛不多,白起掃了一眼,約莫有不到六十人,都在城牆上,城門洞內只有十餘個軍士護着,以防有奸細偷開城門。
白起吩咐都將口袋放下,自己帶了二十人,走向城門。
城門洞內有一個副總旗,正自東張西望,忽見走來二十多個明軍兄弟,便問道:“賊兵退了麼?”
白起回答:“看樣子要退了,我們來換防。諸位可以去休息了。”
那副總旗打個哈欠:“折騰了半夜,正好該去好好睡一覺。”他一伸手:“拿來吧。”
白起一皺眉:“什麼?”
副總旗道:“換防的令箭啊。”
白起假做恍然大悟:“正是正是,差點忘記了。”他向後一招手:“把令箭拿過來。”
身後那二十名秦軍一齊走上前來,白起回身從一名秦軍的腰裡摸了一下,同時向衆人使個眼色,衆軍明白,全神戒備。
白起將手向那副總旗眼前一遞:“請看令箭……”說着手掌一亮。
副總旗一瞧,白起手中空空如也,並無一物。
就在他一愣的剎那,白起手起刀落,早將他一刀砍翻。
與此同時,身後二十名秦軍長槍齊出,幾乎是同時將那十餘名明軍搠翻在地。可憐那些明軍還沒明白過來,就糊里糊塗地進鬼門關去換防了。
這裡一動手,那邊暗藏的二十名秦軍背起布袋,飛一般衝到城門下。
由於秦軍下手很突然,那些明軍幾乎沒有發出任何慘叫,城牆上的明軍又只顧盯着城外,因此絲毫沒察覺城下的變故。
白起低聲吩咐:“開城門。”
五六個秦兵過去,搬下了人腰粗細的城門閂,悄悄地將門開了一條縫。白起命令衆人出城後貼着城牆走,不要被城上的守軍發現。
四十名秦軍一個接一個地出了城門。
白起走在最後面,等他出了城,輕輕地摸了摸自己號衣的下襬。
那裡沾滿了油,燈油。
這些燈油是銀庫裡的,就在秦軍忙着裝銀子的時候,白起悄悄地蘸了些燈油,抹在自己衣服上。
誰也沒有發現。
等到他跳上後院的高牆之後,用手在油衣上抹了幾把,手掌上沾了油,變得非常滑,因此范雎才滑落牆下,落入敵手。
這一切,沒有人知道,連范雎本人,也只認爲是自己運氣不佳。
白起終於報了前世的一箭之仇。
他無法忘記自刎前的一刻,他功蓋秦國,威震天下,最終卻落得如此下場,他不甘心,死前曾經發誓,如果有來生,定會找范雎報仇。
沒想到,一千八百年後,這個機會竟然來了。
這一切,他都算計得極爲周詳。
可是此時,他的心頭卻並沒有任何喜悅,相反,竟有一股難以明狀的感覺襲上心頭。
范雎滑落前說的那些話,應該是真心的吧。自己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報了仇,日後會不會慚愧終生?
唉,不管了,終究是報了仇,總該高興纔對。
白起走出城去,可是才走了幾步,他的腳步又停下來:范雎落入敵手,死是死定了,可萬一敵軍對他嚴刑逼供,他會不會吐露實情?這個人是文人,架不住拷打的……這樣一來,秦王的野心就會提前暴露,自己這樣回去,秦王是絕不肯答應的。
白起雖然在世的時候沒有見過贏政,可是他隱約地感覺到了,這位秦王遠比秦昭王還要厲害。他英明,神武,天縱奇才,眼裡絕不揉沙子。自己來了四十人,偏偏就少了范雎這個與他有仇的人,就是白癡也會懷疑自己的。
不行,不能走!
白起停下腳步,那些秦軍也停下了,白起低聲吩咐:“前面二十人,帶着銀錢回去,後面二十人,隨我救回範相……”
衆人相顧大喜,飛快地將布袋交與前面的人,後面這二十人隨着白起又溜回了城門。
白起吩咐:“城門不要關,我們去縣衙。”
他大步走在前面,心裡一片安寧。他隱隱感覺得到,自己做的這個決定,不是爲了秦王的大業,也不是爲了自己日後的命運,而是一種挽救,對自己靈魂的挽救。
男子漢大丈夫,就算要報仇,也須清清白白,光明正大。
且不說這二十餘人殺氣騰騰地趕奔縣衙,單說那位縣令,也不管城外的敵軍了,押着范雎來到衙門,直接按在了堂上。
縣令歸座,一拍驚堂木:“大膽賊人,盜竊庫銀,罪不容誅,若將同夥招來,在城中有無賊巢,還可以饒你不死。”
兩邊的衙役們齊聲呼喝:“快講……”
范雎也不回話,只是指指自己的嘴巴,啊啊了幾聲。
縣令冷笑:“裝聾作啞,哼哼,來人,先抽他五十鞭子,打得他會講話了再說。”兩邊衙役上來,將范雎的上衣扒去,露出背脊,兩個人抓手,兩個人按腿,另有兩人取出皮鞭,沾了涼水,一左一右,猛抽了起來。
每一鞭子下去,就是一道血痕,痛入心肺,范雎忍着疼,咬牙不發一言。
受刑的經歷,他倒是有過一次。前世的范雎曾是魏國大夫須賈的門客,因爲被懷疑暗通齊國,出賣魏國,被魏相魏齊鞭笞,差點活活打死,他假裝死去,才得以逃生。此次被打,比那回要輕些,因此還經受得住。
五十鞭子打過,范雎仍舊沒有開口,縣令一陣冷笑:“你想清楚,那些同夥帶着大筆銀錢,無處躲藏,眼下四門緊閉,我只要下令全城搜索,很快就會落網的,你現在招了,還可以立上一功,免受重罰。”
范雎疼得連開口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大口喘氣。縣令等了一會兒,沒有動靜,氣得一拍桌子:“給我動刑,動大刑……”
嘩啦啦一聲響,夾棍扔在眼前,兩個差役擡來炭火盆,裡面燒着烙鐵。
范雎看了看,心頭一涼,他不知道自己熬不熬得住這般刑訊。夾棍一上,人的腿就廢定了。最輕也得半年走不了路。
縣令一擺手,幾個差役過來,扳住范雎的腿,就要上夾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