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張耳
眼見張耳神態自若,面對秦軍環伺,卻毫不畏懼,還能挺胸擡頭與自己對視。
趙佗點頭。
能夠在歷史上留名的人物,都不可小覷,更別說是這種能在亂世中成就功業的王侯。
但趙佗在此,自然不會再讓原本的歷史重演。
張耳,沒有再做王侯的機會了。
趙佗道:“你張耳乃堂堂魏國名士,魏王任命的外黃令。爲何不守城殉國,反倒趁機逃命?”
張耳面容一滯,你一個敵國將領,竟然指責我不守城殉國?
他冷笑道:“我不過是見這外黃城中全都是小人之輩,守卒們又中了你們秦人詭計,此城勢不可守。就想着留待有用之身,日後再與伱們周旋罷了。莫非你這小子,還認爲我張耳是怕了你們秦人才跑的?”
趙佗目中露出一抹笑意,說道:“所以,你就提前準備了馬車逃命,還在路上被人推了下來,摔得頭破血流嗎?”
“這滿臉的血污,倒是毀了你這副好面相。”
張耳身子一顫,所謂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
對面這秦將口舌太過毒辣,嘴裡說的話竟直接戳在自己的傷口上。
他恨聲道:“無非是被小人背叛罷了,你休要拿此事來羞辱我。要殺要剮,直接說出來,乃公絕無二話。”
趙佗見張耳梗着脖子,一雙眼睛怒視自己,心裡也沒了戲弄之意。
“好,那就請你赴死吧,也好成全你豪俠之名。”
張耳愣了下,轉而大笑道:“死則死矣,乃公也算是爲了這魏國殉葬,也算對得起當年公子給予我的恩義。”
說着,他目光掃視着熟悉的宅邸屋舍。
今日之後,此處就歸秦人所有了。
想到這裡,張耳不由心生感嘆。
二十年來,秦軍東出,橫掃天下,無人能敵。
魏國屢戰屢敗,只能卑身事秦,終至如今亡國之禍。
但在那二十年前,在張耳年輕的時候。
天下之間,並不是沒有人能對抗虎狼之秦。
臨死之際,張耳雙眼迷離,腦海裡浮現出一個貴族公子的形象。
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那是張耳曾經親眼目睹的盛況,是如今回想起來依舊讓他心馳神往的光輝歲月。
昔日魏國公子信陵君,竊符救趙,手下壯士朱亥錘殺大將晉鄙。信陵君取得兵權後,率魏軍北上邯鄲,逼得秦國撤軍,將長平之戰以來,秦人恐嚇天下的囂張氣焰打壓了下去。
之後信陵君更是聯絡楚、趙、韓、燕四國,組成五國聯軍合縱攻秦。大敗秦軍於大河以南,打的秦將蒙驁倉皇西逃,退守函谷關,數年之內不敢東出進兵。
那是何等的雄壯威武,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張耳在那時候,便是信陵君麾下數千賓客中的一員。
他從信陵君的身上,學會了什麼是俠,學會了什麼是義。
張耳親眼看着魏國在信陵君的領導下,光輝強大。
也親眼看着在魏王的猜忌下,信陵君爲求自保,縱情於聲色歌舞,最終虛弱而死。
信陵君死,魏國日漸衰落,終於走到了今日亡國之時。
“倘若信陵公子尚在,魏國安能落到如此地步。”
張耳搖頭輕嘆。
此時此刻,他的心已經徹底平靜。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什麼放不下的。
逃到大野澤的妻兒,相信陳餘會爲他好好照顧。
刎頸之交,誓同生死。
張耳很放心。
“那攻心之術是你想的?”
他擡頭,看着榻上的少年秦將,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趙佗點頭。
張耳嘆道:“你年齡雖小,但已成爲一軍主將,還能想出這般奇計,日後定能前途無量。”
他看人一向很準。
除了劉季。
張耳不再多說,他昂首向屋外走去。
趙佗對一旁的西乞孤點點頭。
西乞孤會意,跟了上去。
片刻後,西乞孤走進屋子,手裡提着一個血淋淋的腦袋。
張耳。
趙佗看着滿是血污的首級,有些感嘆。
他在得到涉間擒獲張耳的消息後,沒有向楊熊稟報,而是將張耳帶到這裡,確認一番後,就將其殺死。
趙佗之所以這樣做,就是怕出現什麼變故。
比如楊熊突然憐憫張耳,或是張耳哀求活命之類,使得張耳最終能逃過一劫,歷史繼續按原本的方向走下去。
好在,張耳死了,被趙佗順利的幹掉。
他再次改變了歷史,而且相比於之前註定會被殺的燕丹,張耳的死更讓趙佗震動。
這是一個秦末亂世的諸侯王,也是一個能活到漢朝建立的王侯。
他的死,證明了趙佗有能力可以將那些亂世王侯,一個個提前除掉。
張耳、陳餘、趙歇、魏豹……
甚至是項羽、劉邦。
想到這裡,趙佗面色又變得古怪起來。
因爲他想起了涉間的稟報,那個爲了自己活命,將張耳從戰車上推下來的大鬍子遊俠。
“劉季?”
……
通往魏國東部的山間小道上。
劉季剛從一處林子裡鑽出來,心有餘悸的看了看後方,見確實沒人追上來,他才鬆了口氣。
“真是嚇死乃公,就差那麼一點,腦袋就被那些秦人割走了。”
他拍了拍胸口,安撫了忐忑的內心。
轉而又想到被他推下戰車的張耳。
哪怕劉季是個爲了活命不擇手段的人,此刻也不由臉色發紅,心裡生出一絲愧疚。
他任俠豐沛之間,持三尺劍,遠赴數百里,來到外黃隨張耳遊,自然也是個心氣高傲的熱血男兒。
如果有其他活命的選擇,劉季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但當時實在沒有辦法,不推下張耳,大家早晚被秦軍騎兵追上,一起去死。
乃公的命,貴着呢!
“張君啊張君,你且安心去吧,你的妻兒,我日後定會好好照顧。”
劉季心中暗道,準備用另一種方式報答張耳的恩情。
但如今,劉季還面臨着一個問題。
要回鄉嗎?
他年已三十,卻在家遊手好閒,不事生產,整日跟着一羣兄弟鬼混遊蕩。不僅被鄉中鄰人各種瞧不起,就連家中老父也常常訓斥呵罵。
他曾帶着一羣小弟去嫂子家混飯吃,遭受了故意刮鍋趕人的待遇。
所以劉季憋了一口氣,離開豐邑,甚至是離開沛縣的老大哥王陵,專門來魏國投靠名士張耳,就是想要在此處尋求發達的機遇。
但如今,劉季出門不過幾個月,在張耳門下更是不到一月,便遇到這種事情。
這讓他如何回鄉,如何去面對自己臨走前吹下的一堆大話。
劉季苦思出路時,突然心中一動。
他想起張耳曾說過,在魏國東部邊境的單父縣,有一個名爲呂公的大富豪,與他頗有交情。
其子呂澤還是個好俠義之風的男子。
“要不然先去投奔這呂公,說不定還能弄點錢財回鄉。”
劉季心中暗喜,再無迷茫,向着前方小徑大步走去。
《史記·張耳陳餘列傳》:張耳者,大梁人也。其少時,及魏公子毋忌爲客。
《史記·高祖本紀》:單父人呂公,善沛令
《史記·楚元王世家》:始高祖微時,嘗闢事,時時與賓客過巨嫂食。嫂厭叔,叔與客來,嫂詳爲羹盡,櫟釜,賓客以故去。已而視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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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