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聲兩人並沒有在大鼉社中見到劉權。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埋伏在這裡的秦卒。
與此同時,祠社外的蘆葦叢中涌出了大量秦軍,從四周向他們逼近和包圍。
“此事果真有詐,看來是籍兒那邊動手了,秦人才會順着劉氏這條線追查到吾等身上。莫非籍兒真殺了趙佗?”
項聲思緒轉動,同時拔劍欲要和秦人血拼。
就在此時,跟在他身後的景駒卻是尖叫起來。
“我降!”
“我願投降,還請饒我性命啊!”
景駒竟然選擇了放下武器,向秦軍投降。
項聲聞言大驚失色,怒道:“景駒,吾等皆爲楚之勳貴,與秦人是死敵。如今被其圍困,當死戰到底纔是,你爲何要向秦人投降!把你的劍撿起來,咱們和秦人拼了。”
景駒反瞪着項聲道:“吾等本來隱姓埋名,有了新身份,秦人無論如何都抓不到吾等身上。都是你項氏的項籍惹來的禍患,要不是他執意去南邊刺殺趙佗,怎會有今日之事!”
“項聲,這一切事情都是伱項氏引來的,你們項氏的人該死是對的。而我景駒憑什麼要爲他項籍犯下的錯丟掉性命!”
項聲呆住了。
景駒這話是真的沒錯,如果沒有項籍一意孤行,他們根本不會落到這般地步。
就在兩人翻臉對峙的時候,秦軍銳卒已經向項聲撲了上去。
項聲低吼着,揮劍迎擊,短暫的交鋒後,他寡不敵衆,被秦卒對着腿戳了兩戟,跪倒在地。
不過他是個硬茬子,想到自己落在秦人手中必定生不如死,便在秦人上來將其擒獲前,果斷橫劍自刎,轉眼就成爲一具屍體倒在地上。
見到項聲自剄身亡,景駒身子一個哆嗦,跪在地上向圍過來的秦軍道:“吾願降大秦,還請饒命。”
片刻後。
景駒就被押到一箇中年秦將面前。
此人神色冷厲,臉龐如同刀削斧鑿般棱角分明,盯着景駒的眼神充滿了殺氣。
景駒也曾統兵作戰,見過不少楚國將領,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眼前的秦將乃是個沙場宿將,不知道殺過多少人。
他忙跪首叩拜道:“將軍還請饒我性命,我願交代所有反秦者的位置。”
李信鄙夷的看了景駒一眼。
主動投降,老實交代,對於秦軍捕殺楚國餘孽自然是大有幫助。
但從道德價值觀上來看,沒人會喜歡這種叛徒。
……
秦始皇三十六年,仲春之末。
由東海郡、九江郡、泗水郡集合起來的五千秦軍開始對盱臺縣附近進行掃蕩式清理。
因爲有景駒提供人員名單和隱匿的位置。
秦軍所獲頗豐,從劉氏家族的數百人開始,上到盱臺縣那些收了賄賂爲楚人辦理身份戶籍的官吏,下到所有和景同、項氏等有過交往的楚人盡數被拘捕擒拿。
數量足足有一千多人。
其中有人拒捕反抗,被秦軍當場斬殺。
許多人則是大呼求饒,皆道自己已經沒了反秦之心,只想安安靜靜當個大秦的良民。
李信冷眼旁觀,毫無憐憫。
秦軍征服六國時,因爲要穩固統治,並未對原本的六國遺民展開大清洗。
只要投誠秦軍的,幾乎都是既往不咎,搖身一變就能成爲秦國的編戶齊民,安安生生的過日子。
但這些人中有一部分人並不死心,見到當時齊、代還未滅亡,心裡尚存了復楚的僥倖心思,跟隨景同藏匿於盱臺附近的蘆葦蕩,準備等待時機尋找復國的機會。
可惜秦國勢如破竹,轉瞬之間就覆滅了代、齊兩國,並征服四方蠻夷,使得他們復國無望,這才從蘆葦蕩中走出來。
這些人本就不是什麼良民,何談無罪?
更別說他們明知道景氏兄弟藏匿於此,秦國也對他們有所通緝,這些人卻一直匿賊不報,對於秦國毫無忠心可言,這些全都是罪過!
相比於這些逆賊,最讓李信憎恨的還是劉氏家族和盱臺縣那些腐敗的官吏。
這些人利用錢財和權責,爲景同、項籍等逆賊僞造戶籍身份。讓這些逃犯可以光明正大在民間行走,甚至出現了項籍入伍,刺殺趙佗一事。
“陛下說的沒錯,這些人都該死!”
李信目中盡是冷芒。
皇帝的詔令就是所有爲項籍刺殺之事提供了方便,甚至知道項籍身份的人都該腰斬。
那些曾隨同景氏兄弟躲藏,匿賊不報的人則要斬首。
對於該殺的囚徒,李信決定讓其物盡其用。
縣城外茂密無邊的蘆葦蕩,是一個匿人的好地方。之前王翦伐楚,楚將項燕就屯兵此處,利用天然的地形優勢抵擋秦軍,使得王翦難以寸進。後來景同等人在楚亡後,也是跑進這地方隱匿蹤跡,逃過通緝追捕。
如今景同又是故技重施,發現情況有變,第一時間就帶着項莊、項佗等人躲了進去。
李信想要在蘆葦蕩裡搜尋景同等人,難度很大。
他在瞭解過景同的性格後,心生了一計。
上百個盱臺人拿着特製的銅喇叭,沿着蘆葦蕩中穿行,不停宣告李將軍的話。
“景同逆賊,項氏餘孽,爾等枉爲楚國貴胄,爲一己之私,讓上千人爲爾等流血。今日我軍在這裡處決叛賊,若是爾等繼續匿藏,則一日之內,上千人皆要死於此處,劉氏全族都將被你所牽連!”
除了盱臺的楚人外,還有主動投降的景駒也在秦卒的看押下,拿着大喇叭進行喊叫。
“兄長,劉氏乃我故交,此番受吾等牽累,全族誅滅,何等悲慘。李將軍說,只要你主動出來,則劉氏不知吾等情況的族人,皆可免於一死!”
景同等三人聽着遠處隨風飄來的聲音,臉色難看。
“景將軍,此定是秦軍的詭計,欲要誘騙吾等出去,不可輕信啊!”
項莊焦急開口。
項佗亦跟着連連點頭。
景同沒有回答。
他轉首四望,只見滿目皆是湖水盪漾,蘆葦叢在風中搖曳擺動,雖是春日,卻有一種蕭瑟的滋味。
劉氏一族與他交情頗深,其族長劉權更是他昔日好友,心中存有憐楚之意,否則這麼多年了不會一直接濟他們,甚至還買通盱臺官府,幫他和項籍等人僞造戶籍身份。
這份情義的付出,到頭來卻是家族盡誅,血流成河。
作爲貴族出身的景同,又如何能夠安坐下去。
此乃背義之事。
而且他也不認爲繼續躲藏下去,就能逃得掉。
“我會出去,以換劉氏族人的性命。爾等好好隱匿吧,珍重。”
景同對着項莊、項佗拱了拱手,大步向外走了出去,只留兩人滿臉驚愕。
小半個時辰後,景同持劍孤身走到蘆葦叢外,看到對面秦軍足足有兩三千人,一片黑甲如同烏雲壓城,充滿了威懾力。
在秦軍前方,被砍下來的數十顆腦袋,以及成排等死的囚虜更增添了一種可怕的氛圍。
景同擡頭看了看遠處飄揚的“李”字大旗。
“李信,沒想到吾等會在此處相見。”
景同低語着,眼中有些感嘆。
上一次他和李信交鋒還是在秦國第一次伐楚的戰場上,當時他在上柱國軍中,親眼看着項燕率領楚軍將李信擊破,讓其帶着秦軍如同喪家犬般狼狽而逃。
哪知道十多年過去了,時移世易,曾經獲得大勝的楚國已經沒了,秦人併吞天下,成爲了真正的勝利者。
景同的腦海裡浮現出昔日的一幕幕場景。
左司馬昭平,於泗水畔被趙佗擊敗,無顏回壽春,自剄而亡。
將軍項渠,在彭城被趙佗打敗,於睢水畔自刎。
令尹項燕,在淮水畔被趙佗正面擊破,含恨而亡。
他景同呢?
昔日他曾率軍在這東海郡的地界去截殺僞裝成“羌瘣”的趙佗軍,結果反被其大敗。
當時景同在慘敗下,就曾想舉劍自刎,只是被景駒苦苦攔住,這才放棄了殉國的想法。
“或許我早該死了。”
看着遠處向他逼近,意圖活捉的秦卒。
景同嘆了一聲,抽出佩劍,以衣角小心擦拭後,橫於脖頸處。
他看着遠方飄揚大旗下的秦將身影。
“我之死,並非亡於你李信之手,而是趙佗!”
“令尹,項將軍,左司馬,我景同亦當追隨你們,殉國而死!”
話音落下,景同橫劍自刎,熱血飛灑於身前的葦叢。
被楚人私下裡稱作是“光復楚國的最後希望”的景同將軍,死於此地。
秦軍緊接着大舉搜捕水澤,數日後,在本地漁夫的帶領下,將項莊、項佗等人尋獲斬殺。
潛藏於東海郡盱臺縣的這支復楚力量,因項籍刺殺武功侯之事,就此宣告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