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這是一片水汽彌散、陰森高大的樹林。
在這片樹林前面是一片數十丈寬的沼澤地,只見沼澤地堆積着許多蟲蛇野獸的屍骨。而那一灘灘的泥水上還漂浮着一些死去不久的動物屍體,這些屍體已被水泡得腫脹不堪。
像這樣一個充滿殺機的陰森恐怖的地方,除了一些不幸的動物誤闖進來之外,是不可能有人跡的。
但是,世事總是如此的難料。看似絕無可能的事,卻偏偏發生在眼前,這不得不讓人感嘆世事的無常。
在這個地方也是一樣,看似絕無可能有人跡的,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身影,而卻還是個孩子的身影。
只見這身影在沼澤地前徘徊不定,似乎有什麼大事難以決斷。徘徊了一陣,這身影長長嘆息了一聲道:“罷了,罷了!總不能在這腐臭不堪的地方過夜吧。”原來,這身影不是別人,正是楊寰宇。
只見他劍眉緊鎖,欲舉步卻又不敢再先前一步。
但聞樹林裡傳來一聲猿猴的鳴叫,把楊寰宇從思緒中驚醒過來。他看了一下天色,心中暗道:“我從揚州一路跋涉,不知翻越了多少山嶺纔到得此地,此時相距普洱已經不遠,卻這般舉步不定。唉,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考驗就把我難倒,將來如何還能成事?”
想到這裡,他又看了看前後處境。只見身後自己剛下來那片的懸崖峭如刀削,下來容易,上去卻難如登天,如果不是那條自己在那集鎮上買來的長繩,自己恐怕還不知要繞多少彎路呢?現在眼前的這片沼澤,左右兩邊也不知延綿到多遠,看樣子也就這裡還稍微窄一點了,因而無論如何都是要從這裡過去的。
但是,此刻已經是黃昏時候,這沼澤也看不見哪裡是實地。故而,楊寰宇決定還是過了今夜再說。
如此,在沼澤前耽擱了一夜,次日早晨,但見那沼澤地上煙霧瀰漫,十丈之外根本無法看清事物。
楊寰宇摸了一下空空如也的乾糧袋,嘆了一口氣,決定還是儘快離開這鬼地方。
他雖然沒有走過這種地方,但也聽說過這種地方的可怕更甚於沙漠上的沉沙,一不小心就可能葬身於此。
於是,他就在近找了一根手臂粗的樹枝,然後紮起褲腿,向沼澤地中走去。
看着那一堆堆的蟲獸屍骨,一陣陣腐臭沖鼻而入,楊寰宇不由得毛骨悚然起來。
驚險中,那座森林已經在望,看樣子還有不到十丈的距離。激動中,腳下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仔細一看。這一看可不得了,直嚇得他連退數步,原來是他的腳踩到了一堆人的枯骨。
看是看清了,可是他這一退可就要遭。驚魂未定,但覺腳下似有什麼東西將自己的腳吸住一般,使自己緩緩下沉。
驚疑中,他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經沒及膝蓋,到此刻,他已經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
他開始不斷的掙扎,試圖把其中一隻腳拔起來,可是隻要他的一隻腳稍微動一下,另一隻腳就迅速往下沉。這一下更使他如魂不附體,只知道一味的掙扎,可他越是掙扎,下沉得就越快,因此一下子就沒到了胯間。
其實,如果他不胡亂的掙扎,或許就會停止下沉。不過,他這般沒命的掙扎也是可以理解的。只因無論是誰,在這種境況下都會有一番掙扎。
這也是人性中的一處弱點,每逢遭遇或者面臨未知的恐懼時,都會無意識的先掙扎一番,無論這種掙扎是否有助於改變當時的處境。
此時,楊寰宇的掙扎就沒有讓他的處境變好,因爲現在他也就只剩下腹部以上露在爛泥上了。本來,剛開始下沉的時候他還夠得到岸邊的水草,此刻卻再也不能了。
經過一番掙扎,他幾乎已經脫力,看着只剩半截的身體,就像看着自己的屍體一般。他已經開始感到絕望,於是,他頹然的停下了掙扎。
他一停下來的同時,身體竟然也停止下沉,這一發現又使他萌生了生存的希望。也就在這時,他的手觸及了一樣堅硬的東西,仔細一摸索。原來是剛纔自己扔下的樹枝。
摸着那根樹枝,突然,他腦際靈光一閃,暗道:“這樹枝不知能否把自己支撐起來?如果用這樹枝當船,自己身體躺在上面,也許還能把雙腳拔起來。”
於是,他把樹枝橫放在身前,身體伏在上面,同時雙手當漿,在泥水中划起來。也虧他能想出這種方法來,只因他曾看過別人划船,所以萌生了這種求生的法子。
果然,這法子雖然看上去既笨拙又難看,卻極爲有效,只見他劃得兩劃,身體竟然漸漸地露了出來。他也顧不得泥水浸到臉上,只伏在泥水面上,像一條擱在水中的爬蟲,一味的向岸邊靠近。
終於,身體一寸寸的接近岸邊,可他不敢用力過猛,因爲他擔心那樹枝會突然折斷。過得一會,他發現雙腳已經可以活動,於是,開始手腳並用起來。
直直掙扎了一個多時辰,楊寰宇才從泥潭中擺脫身來。
站在實地上,使他有種再世爲人的感覺,只覺身體一軟,竟跌坐在地上。他也不管什麼枯骨腐臭了,只大口大口的呼着空氣。
總算曆經了一番生死,不過,剩餘的十餘丈沼澤雖然不再像剛纔走過的那般驚險,他卻也走得極爲小心。因而,十餘丈遠的距離,就像十餘里一樣,竟花了近一個時辰,這也還真難爲他了。
過了沼澤,站在那片樹林前,楊寰宇這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此時,已經快近午時,楊寰宇回過頭看去,只見此時沼澤地上騰騰昇起一片紅色的煙霧,他不由看得驚愕不已。
就在他驚愕之時,一隻小麻雀從樹林中飛出來,那小麻雀身後還緊跟着一隻渾身黑色的大鳥。看樣子似乎那隻黑鳥在追捕那隻小麻雀,只見那隻小麻雀上下翻飛着,不一會就飛到那片紅色煙霧的邊緣。
就在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那小麻雀剛剛觸到那片紅霧的邊緣,立即一個折身,結結實實的撲倒在地。緊接着,那着黑色大鳥也是堪堪觸及那片紅霧,便直直地摔了下來。
這兩隻飛禽都掉落在一片泥水之中,只在泥水中掙扎了數下就再也不動了。
這一下,看得楊寰宇即驚奇又駭然,對這兩隻飛禽的猝然死去感到莫名。他再看了一下那片紅霧,直到此時竟然還沒有一點蔓延消散開來,反而還有漸漸變濃之勢。
突然,楊寰宇想起,在進入滇地時聽人說起,此地地屬苗疆,毒物衆多。而且在深山叢林中還有瘴氣,這種瘴氣人畜嗅之即死。難道這些紅霧便是瘴氣不成?
想到這,他又不覺疑惑起來,如果那便是瘴氣的話,爲何自己又沒事呢?心中想着卻又驚駭不已,深覺剛纔的經歷實在驚險無比。
其實,若是換了其他人,莫說通過這片沼澤,就是站在他此刻的位置恐怕都已經沒命了。他不知道,這些紅霧確實就是人人談之色變的瘴毒,這瘴毒每當午時太陽最猛烈之時便爆發出來,因而昨日傍晚和今日早晨他並沒有發現紅霧。
而他之所以安然無恙,自然是因爲他體內的萬毒桃蠱,不過,他自己是不可能知道這萬毒桃蠱又救了他一次的。
當他再看向那兩隻飛禽後,想起剛纔自己還從那個地方經過,以及自己幾乎葬身泥潭,不由得毛骨悚然起來,手心直冒冷汗。
於是,他連沾滿泥濘的臉都不敢洗了,只想着儘快離開這殺機四伏、隨時要人命的死亡之地,連忙轉身逃命般的跑入樹林中。
只見這個樹林,從外面看就已經顯得陰森恐怖,走在裡面更是陰暗潮溼。地面上的枯枝敗葉幾乎可以沒至腳踝,踩在上面還發出吱吱的響聲。
而在這樣的陰森環境下,在這樣安靜的可怕的氛圍下,這種吱吱的響聲更讓楊寰宇如同驚弓之鳥。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片較爲稀疏的樹林下,這時已經過了未時,再有兩個時辰就要天黑了。
經過剛纔那一遭,楊寰宇就更加小心了,只要周圍有任何異動,他都會緊張到了極點,這還真是“草木皆兵”呀。
幸好老天讓他安度過了這兩個時辰,此時天色已晚,自然無法再趕路了。
看着前面用火烤着的自己剛剛換下來的溼衣服,上面竟然還粘着泥巴,不由想起剛纔死裡逃生的一幕,楊寰宇還是心有餘悸。
感受着周圍不尋常的安靜,他似乎感到了一絲危機。
人在受驚之後,如果身處在這種安靜和孤獨中,很自然的會想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同時也會讓人產生一種正在面臨危機的的錯覺。
此時的楊寰宇就是這種心理,但是,很不幸的是,他的這種危機感並不是錯覺,而是真真實實的事情,因爲此時他已經感到了情況有些不妙。
本來,在這樣的寂靜中就意味着危機的到來,一些有經驗的獵戶都會知道,大凡獵物稀少或者過於安靜的森林,都意味着有極厲害的猛獸的存在。
等到楊寰宇感到危險的到來時,似乎已經太晚了。
因爲就在這時,他看見不遠處有兩個發出紅光的東西在移動,這兩個東西相距極近,而且總是在一起同時移動。
楊寰宇曾聽人說過,如果露宿野外時,爲了防止野獸的侵害,可以在身邊燃起數堆火,這樣野獸就不敢再靠近,因爲大多數的野獸都是怕火的。
當他正準備再多點燃幾堆火時,那兩個發光的東西已經距離他不到五丈的距離。
這一下,他終於看清晰那是什麼東西了,可是當他看到那東西后,他已經連腸子都悔青了,心中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在他前面的是一條比大腿還粗幾分的、竟然有兩丈多長的巨蛇。不,確切的說它不是蛇,因爲它的全身都赤紅如血,頭、頸、身子一般粗細,尾巴也不是尖圓的,而是寬而扁平的。
楊寰宇剛剛看到那兩點發光的東西,竟然就是這怪蛇的眼睛。就連兩個個眼睛都這般大,可以想象得到這怪蛇有多大的了。
楊寰宇自記事起,就沒聽說過這世上有這樣的怪物,那就更不用說看見了。
很快,在楊寰宇的念頭還沒轉過來時,那條怪蛇已經到了他的身前。只見怪蛇原本盤曲在樹上的身體,已經開始向楊寰宇探去。
此時的楊寰宇唯一能做的就是逃走了,可是他的念頭剛剛轉過來,那怪蛇已經躍起。
那怪蛇突然向楊寰宇發難,張開血盆大口,那條紅信長長的耷拉在嘴邊,口中還發出了絲絲之聲。
見那怪蛇向自己躍來,出於本能的,楊寰宇右手一撈,竟然神奇般的抓住了怪蛇的頭頸部位。無奈這怪蛇的頸部實在太粗了,再加上這蛇身極爲滑膩,楊寰宇不得不用雙手緊緊掐住它。
突然,楊寰宇腹部傳來一陣劇痛,同時雙腿一緊,原來那怪蛇的蛇身已經纏繞上了他的身體。緊接着,就連胸口也被纏住,楊寰宇只覺得被越纏越緊。
此刻,楊寰宇的俊臉已經漲得通紅,因爲雙腳已經無力站穩,他只能與怪蛇一起滾落在地。
胸口壓力越來越來大,他已經開始感到呼吸困難,看來用不了多久自己不被纏繞致死也會窒息而死。
這時,他的雙手也漸漸疲憊起來,眼看就要握不住那怪蛇的脖子了。
一種無力之感充斥心頭,眼神也開始漸漸渙散,死亡的氣息瀰漫。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幕幕慘劇,父母的屍體,許家老小的鮮血,還有生死未卜的娉婷妹子。
就在這時,一個念頭閃過腦際,他突然覺得自己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自己不能就這樣死去。他內心猛然一震,一股求生的意念在心中萌生,這股求生的意念使他開始渙散的心神重新收斂。
他猛吸一口氣,雙手又振作起來。這時,那怪蛇張着那張血盆大口,還露出兩排尖銳的牙齒,那條長舌還在楊寰宇的臉上添了兩下。
看着那兩排整齊的牙齒,那怪蛇的頭開始在自己眼前晃動着,一個古怪的念頭生起。只見楊寰宇突然奮力一個轉身,竟把那蛇頭壓在身體下,同時他張開口,竟一口咬在怪蛇的脖子上。
但覺怪蛇纏在自己身上的身體一顫,似乎自己的身體也鬆了一下。就在這時,一股奇腥之氣沖鼻而入,同時又感到一股辛辣的熱流順喉而下。
楊寰宇沒有心思理會,只覺得自己嘴上每用力咬一下,蛇身就顫動一下,而且胸口也不似剛纔那般深受壓迫。只是,每一次咬下,那股順喉間流下的熱流就更加強大。慢慢的,那怪蛇的身體開始柔軟起來。
雖然此刻的蛇身已經漸漸鬆緩下來,但是,楊寰宇還是不敢有絲毫的放鬆,雙手仍是緊緊的捏握着,而且還越咬越深。
如此,持續了有頓飯工夫,只見那怪蛇原本鮮紅的身體逐漸變成暗紅之色。慢慢的,怪蛇的身體漸漸滑落。
終於,楊寰宇感到蛇身完全癱軟下來,他才鬆開口,但是他的雙手仍然緊掐住蛇頸,直到看到那怪蛇伸在嘴外面的舌頭無力的耷拉下來,他這才鬆開手。
僵持了這麼長的時間,楊寰宇早已精疲力盡,此時他才長長吁了一口氣。緊張的心情終於放鬆了下來,同時,那份堅韌的意志也隨之鬆懈下來,身心的疲憊加上意志的鬆弛使他很快就陷入昏迷。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寰宇只覺得全身奇癢難耐,而且口乾至極,真恨不能置身冰窖之中。
他坐起身來,渾噩中他找到自己隨身攜帶的水袋,一口氣就把水袋中的水喝得精光,但是奇熱仍然難消,反而幹得更加厲害。更要命的是,此時身體各處的經脈好像有無數的小蛇在竄動,渾身似有無數精力亟待發泄。
他不明所以,只覺得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當他感到那股奇熱經久不消時,他喉間已幹得快要噴火。
楊寰宇實在無法再忍受這種煎熬,於是,急匆匆的收拾好東西,也沒看方向就往前跑。此時,仍然是深夜,無月的深夜,樹林裡除了微弱的星光透射進來外,就是一片漆黑,真可說得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可是,說也奇怪,楊寰宇在這樣的黑暗中不僅奔走如飛,還能清清楚楚的看見身邊的景物,以致於他還以爲是白天呢。
這一切異象,他自己自然豪無所覺。總算他的運氣不壞,飛奔了一個多時辰後,前面不遠處傳來洌洌的流水聲。再走不遠,就見前面是一條丈餘寬的小溪,這對於楊寰宇來說,當真是久旱逢甘霖。
只見他衣服也來不及脫了,也沒看這小溪深淺,就直接跳入小溪中。幸虧這小溪深不及脖頸,最深處也僅沒至胸口。
楊寰宇身體一浸入水中,就把頭也埋在水裡,同時嘴裡也沒閒着,大口大口的灌着溪水。
終於,那陣奇熱慢慢消去,喝了一肚子的溪水,口也不幹了,只是體內那萬頭蠢動仍然沒有消停。
在水中泡了大半個時辰,只見天光不知何時已經放亮。楊寰宇體內的竄動稍微平靜下來,此時,他纔開始打量身邊的環境。
他環顧一週,原來這裡已經是樹林的邊緣,只見小溪的南面不遠處是一條山路。他想起昨夜自己一路狂奔,有點慌不擇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想着尋找有水的地方。
此刻,他想了想,又想起昨夜差點兒就成了那怪蛇的腹中餐,不由得驚駭不已,急忙看了看自己身體,沒有什麼損傷,這才稍微安心下來。
只是,這種無法理解的事,實在讓他困惑不已。
不過,經歷了這麼多古怪的事情,他也知道這世間本來就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既然自己想不明白,又何必去費這心神?只要自己沒事也就不用理會了。
於是,待發現身體再沒什麼不適之後,上得岸來。還好,昨夜迷糊中離開時,總算沒有落下東西,於是重新收拾了一下,便走上了那條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