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呀阿媽，要是你看重這個女人是因爲覺得她跟你是同一類人的話，那你可真是大錯特錯了！你會仇恨，會瘋狂，至少說明你還有心，有感情，可這個女人什麼都沒有，她不過是一頭只有慾望和貪念的畜生罷了！”
鄙夷地睨着蓮娜，古絲麗在心底冷笑，但目前這個女人還是母親跟前的紅人，她沒必要跟她過不去，自找麻煩。擡了擡手示意蓮娜起身，她淡淡道：“我有事稟報大首領，替我通傳一下吧。”
“這……”蓮娜遲疑了一下，賠笑道，“真抱歉，大小姐恐怕要等等了，大首領她……”
看出蓮娜眼中的曖昧神色，古絲麗頓時明白了，面上不由得一熱。沒好氣地輕哼了一聲，她沉着臉道：“那我再出去走走，完事了記得叫我。”
“是是是……”
蓮娜的應答聲未落，古絲麗就已經走出去了，她實在是懶得多瞧這女人一眼。
在外面轉悠了約莫半個時辰，古絲麗終於遠遠見到一個三十多歲、體格健壯的男人從母親的寢殿裡走了出來。她的父親死後，母親沒有再招夫婿，但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有那麼幾個男人出入她的房間。安普拉女子沒有什麼三貞九烈的觀念，一個未婚或是喪偶的成年女性有男伴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作爲女兒，看到母親和父親以外的男人來往，心裡總是難免有些不舒服，更何況，她的父親還是死在母親手裡。
就在這一恍神的工夫裡，蓮娜呼喚“大小姐”的聲音已然響起，古絲麗也不作聲，徑直越過她走了進去。蓮娜知道古絲麗討厭自己，但也並不如何在意，因爲對她來說，眼下只需把德努曼加伺候舒服了，自己的地位便是穩穩當當的，至於古絲麗，她只要抱着不正面得罪，大家相安無事的態度也就是了，反正，等這位不待見自己的大小姐繼位的時候，她早就賺夠錢回家養老去了，根本沒什麼可擔心的。
走進母親房間的時候，屋裡昏暗的光線、豔俗的擺設和濃烈的薰香氣味讓古絲麗反感地皺了皺眉。從前父親在的時候，母親可是沒有這麼俗氣的，這些年，她的頹唐放縱、自暴自棄到底是在懲罰誰？下意識地朝房間內側一道竹簾後隱約現出的小門瞥了瞥，她不禁在心底冷笑起來。
那裡面，是德努曼加用來靜修的一間密室，自從親手殺死自己的丈夫以後，她晚上就常常做噩夢，白天也屢屢心緒不寧，無法處理政事。爲了改變這樣的狀況，她到族裡的巫女處求來了用以安神寧心的經文，每天總會抽出一段時間到靜修室裡去念經。那個房間除了她自己，是連親生女兒都不得涉足的，然而，唸經就真的能讓她被心魔困擾的靈魂獲得安寧了嗎？
搖搖頭揮去凌亂的思緒，古絲麗端正了神色上前稟道：“阿媽，楊載淳已把事情辦妥，我們要的東西都送來了。”
“好！”隱在陰影中的德努曼加背對着女兒點了點頭，聲音慵懶倦怠。
“那麼，東西如何分配，您是否已有主張了？”
“這點小事你看着辦吧，不必問我……”德努曼加依舊漫不經心地應着，隨即轉移了話題，“我現在比較感興趣的是，那第二個條件，你是怎麼打算的？”
古絲麗神情一頓，稍稍遲疑後道：“阿媽，這個……您答應讓我自己決定的，就算是私事也行……”
“我是這麼說過！”德努曼加哼笑了一聲打斷了女兒的話，“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什麼。現在，我大概明白了，是與那姓楊的外族男子有關，是吧？”
“阿媽！”
古絲麗微窘，卻聽母親繼續說道：“你阿媽還沒到老糊塗的地步，找姓沈的女人來救薩倫那奴才的戲碼，是你安排的吧？你想疏離他們夫妻的感情，給自己製造可乘之機？那外族男人就這麼讓你動心？”
說到這裡，德努曼加終於轉過身來，嚴肅冷峻的面孔在瞥向女兒時多了一分喜怒難辨的朦朧：
“古絲麗，你可別告訴我，你選中的夫婿就是這個男人！你是未來的大首領，身份何等尊貴，一個有婦之夫，就算搶到了手又有什麼光彩的？簡直是自貶身價！況且，外族男子大多重權重利，心機莫測，再加上點舞刀弄劍的身手，更是難以駕馭，你拿自己的將來開玩笑也就罷了，若是因爲感情用事把整個安普拉族的前程都賠上了，就連列祖列宗都不會原諒你！”
“楊大哥不是這樣的人！”古絲麗惱怒地反駁了一句，隨後發現自己反應過激，面上不禁紅了紅。
努力穩下情緒，她沉聲道：“阿媽，你不要把自己的經驗強加到我的頭上！且不論當年之事錯的到底是你還是阿爸，就算真的是阿爸對不住你，但他的政見並沒有錯，你也不能因爲恨他這個人就否定了他的所有見解，甚至反其道行之，讓我們族人的日子越來越難過！我看，感情用事毀了安普拉族前程的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
“住口！”啪的一聲，一個耳光重重落在古絲麗臉上，母女二人都怔住了，氣氛霎時間冷到了冰點。
片刻目光交鋒的僵持後，德努曼加眸色一暗，澀聲道：“古絲麗，我……”
“阿媽！”這回，是古絲麗果決地打斷了母親的話，“方纔是女兒無禮了，您教訓得對！但是，作爲母親，您應該瞭解女兒不是因私忘公的人。此事我自有分寸，還請您遵守自己的諾言纔是。不打擾阿媽休息了，女兒告退！”
說罷，她也不管德努曼加同不同意，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看着女兒倔強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大門外，德努曼加不禁頹然坐倒，那一瞬沮喪疲憊的身影，讓她看起來彷彿突然間蒼老了許多……
☆ ☆ ☆ ☆ ☆
溫馨甜蜜的絮絮低語中，載淳夫妻倆手牽着手回了房。這間客房有裡外兩層，外面較小的一間原本是給僕人睡的，主要是在主子患病，夜間需要人服侍時使用，考慮到外面的屋子比較冷，條件又差了些，不利於養傷，所以玄冰就把裡屋給了薩倫，薩倫一開始死活不肯，還是玄冰拉下臉來，說要是再跟她講身份地位這套便不理會他了，他才只得應了下來。
這會兒，看了看眼前這空間較爲狹小的屋子和屋角里那張只鋪着粗布被褥的木板牀，玄冰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倒是做了好人，卻叫你跟着沒好日子過了。”
“無妨！當年你讓我坐那麼久冷板凳我都熬過來了，這些算得了什麼？”載淳脣角微挑。
想起當初自己嫁進宮裡的時候，載淳把牀讓給她睡，處處照顧着她，可她卻整日提防他，連睡覺都把匕首藏在身上，最後還用那把匕首傷了他，玄冰只覺心擰了擰，情不自禁地靠過去，滿心歉然地圈住了丈夫的腰。載淳輕撫她的面頰，笑嘆道：“瞧你，又認真了！再這樣，我以後都不敢跟你開玩笑了呢。”
“誰叫你這麼惹人心疼，明明是個有能力掌控一切的人，卻總是莫名其妙的被我欺負！”玄冰在他懷裡撒着嬌。就在夫妻二人情意綿綿，神遊物外的時候，卻被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喚回了神思。
兩人定了定神，載淳回身拉開了房門，只見薩倫扶着門框，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口。
“你不是睡了嗎？怎麼又起來了？”玄冰走過去，微微皺眉，“是我們吵醒你了？快回去躺下吧，一身的傷都還沒好，沒事不要多走動。”
“夫人……”薩倫顫了顫脣，眸中泛起一陣隱忍的憂傷，但很快又平靜下來，中規中矩地道，“薩倫已被大首領賜給夫人爲奴，公子也是薩倫的主子，公子今日回來，薩倫理應前來拜見！”說着就要倒身跪拜下去。
“哎，不必如此！”載淳急忙攔住他道，“大首領雖是那樣說，但我們可從沒有把你當奴僕看待。在這裡，我們不好駁大首領的面子，也就是掛個名，將來到了外面，大家都是朋友，這主僕之說，你可千萬別當真了。”
聽見“到了外面”幾字，薩倫眼底頓時閃過一絲喜色，隨即躬身道：“謝公子擡愛，但夫人是薩倫的救命恩人，薩倫是自願服侍二位的，你們要是不肯接受，反倒讓薩倫不安了。既然二位並不重視身份的差別，那薩倫的身份，便讓薩倫自己選擇可好？”
載淳倒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若有所思地一凝眸，他微笑點頭：“那就隨你吧，不過以後也不要動不動就跪，我們不喜歡這樣。”
“是，薩倫記下了。不打擾公子和夫人休息，薩倫告退。”垂首鞠了一躬，薩倫轉身退了出去，掩上房門的那一刻，他的脣邊浮起了一絲五味雜陳的苦笑。
這段時間，外面的風言風語他也不是沒聽到過，他自己已是不在乎什麼了，就怕載淳知道了會與玄冰鬧得不快，那便是他害了玄冰了，更讓他擔心的是，萬一載淳反對妻子帶他一起離開，那他豈不是就連默默守在玄冰身邊，時不時遠遠看上她幾眼的心願都實現不了了？所以，在知道載淳回來以後，他立刻過來拜見，爲的就是讓載淳看到自己的規矩本分，消除對玄冰的疑慮，也消除對他的戒心。
現在看來，載淳對他並無敵意，這些，倒是無須擔心了，只不過，感覺到載淳與玄冰之間那種靈犀相通的默契，他又忍不住暗暗心酸，玄冰已經有了那樣一個善解人意，與她心心相印的好丈夫，他又算哪根蔥呢？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只是自己的癡心妄想罷了，但他那原本枯萎僵冷的靈魂一旦沉溺進溫情的漩渦之中，只怕便是難以輕易自拔的了。
揣着滿腹幽幽的悵惘，薩倫緩緩移步離去。月光在他身後拉出了一道狹長的暗影，那一刻無聲的孤獨、寂寥和朦朧，恰如他漸漸迷失在無望錯愛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