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軍士氣如虹,齊頃公被追的沒處躲沒處藏,多虧逢醜父忠肝義膽,在危難時刻,將生的希望留給了領導,把危險留給了自己。齊頃公脫難之後心裡也很不好受,明擺着逢醜父身陷險境,情況不妙,說不定就會因此喪命。
自己難道就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平安?
齊頃公坐不住了。
能夠在自己安全的時候想到下屬的危難,已經不失爲一個好領導。
通俗點說,有血性,講義氣!
齊頃公決定做點什麼,爲了挽救逢醜父的生命。他親自乘戰車出入晉軍之中,往返三次,希望能夠找到並且解救逢醜父。
人潮之中,塵土,鮮血,犧牲,奉獻……
齊頃公覺得呼吸到鮮血和塵土混合的味道,渾身都要着火了。
焦躁萬分。
因爲根本沒有逢醜父的影子。
難道,逢醜父已經遇難了?
齊頃公心慌意亂之際,遇到了前來救駕的國佐和高固,這二位都暈了,領導瘋了嗎?眼看着我們輸了,還送上門去給人家當俘虜呢?
齊頃公說自己是爲了找逢醜父啊,逢醜父爲了救自己,已經陷落於晉軍之中了,自己得救他啊!
國佐和高固連忙勸齊頃公趕緊撤退吧,再耽誤下去,救不了逢醜父,自己也危險了!
齊頃公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就這麼走了?不管逢醜父了?
這時晉軍分五路殺奔而來,形勢逼人,但不喜人,高固和國佐簇擁着齊頃公先行撤退。
齊頃公退至臨淄,等待楚軍救援。
郤克率領四國大軍,長驅直入,遇水架橋,所有路過的齊國關卡全部燒燬,準備直接抵達臨淄。
郤克準備這一次就滅了齊國!
就因爲齊頃公笑話了四國使者的殘疾?
太狠了吧!
郤克率領的四國將士一轉頹勢,而且壓根沒有撤退的意思,齊頃公這下子真害怕了,如今要怎麼收場?
齊頃公召開緊急工作會議,齊國何去何從,何去何從啊?
事到如今,也只能準備請成了。
國佐建議爲今之計還是種種賄賂晉國,至於魯國和衛國,原來咱們占人家的地,趕緊麻溜給人換回去吧!
齊頃公的心在流淚,這回跌份兒跌大發了……
可是沒辦法,眼看就要被攻破臨淄,這個險齊頃公冒不起。齊頃公同意了國佐的建議,同時說明要是這條件還談不妥,那唯有一戰!
國佐明白,這就是齊頃公的底線了。能請成當然是最佳結果,至少可以避免齊國眼前的危難。國佐奉命帶着國之重寶紀甗和玉磬來到晉軍營地,國佐先找到韓厥說明來意。
韓厥倒非常客氣,說我們晉國其實和貴國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只是魯國和衛國不甘欺凌,才導致了今天的局面。
沒有過不去?
看來韓厥知道的消息還不夠多。
國佐一聽韓厥這麼說,連忙說明我們齊國準備將侵佔魯國和衛國的土地盡數奉還啊!
韓厥一看這齊國還真是有誠意,那這樣吧,這事兒我說了也不算,我領你見見我們大領導吧!
郤克一見國佐,勃然大怒,大罵不已,韓厥都看傻了,這位還真是暴脾氣啊,人家來求和你有必要這麼激動嗎?
可是國佐心知肚明,郤克的憤怒還得從出使齊國受辱說起。
於是出現了這樣驚人的一幕,破口大罵毫無素質的郤克,加上一個目瞪口呆摸不着頭腦的韓厥,面對的卻是彬彬有禮罵不還口的國佐。
罵人是情緒的一種發泄,但是無助於解決任何問題。只有被激怒到沒辦法的狀態,纔會用罵人來舒緩自己的情緒,同時將自己最可怕、最沒有素質的一面暴露在對手面前。
經過一段時間的發泄,郤克冷靜下來,你們齊國不是想求和嗎?那好,只要你們答應兩個條件,我就同意和你們和好。
國佐洗耳恭聽,郤克提出的條件第一是要蕭君同叔的女兒到晉國做人質;第二是要齊國壟畝全部改爲東西方向,將來如果齊國變心,那時候晉軍可以殺了人質,放馬西行,直搗臨淄!
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
國佐面色大變,一改謙卑之色質問郤克,“蕭君的女兒是我們當今齊侯之母,試問有國母做人質的先例嗎?您說要齊國壟畝改爲東西向,我們齊國的壟畝都是依據地勢而爲,難道爲了方便貴國行軍就要改向?恐怕貴國根本沒有議和的誠意!”
原來蕭君之女就是齊頃公的母親蕭太后。
聽說過世子爲人質的,還沒聽說哪個國家爲了安全讓國母爲人質的。
郤克提出這個齊頃公根本不可能答應的要求,就是爲了讓齊國爲難,所謂刁難,反正我們就是不同意請成!人的肚量有多小,這時候就看出來了,因爲一己之私,發四國之兵,成生靈塗炭之勢,眼
下人家告饒了還不行,還得噁心人家一把,靈魂太卑瑣了!
郤克看着氣憤的國佐,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就是不同意請成,你能奈我何?”
國佐將帶來的玉磬、紀甗放在地上,慷慨說道,“齊國雖然以一國之力,但是也有兵車千乘,臣民屬等也有兵車百乘。既然我們誠信請成您還刁難我們,那我們只能拼死一戰。倘若失敗,還可以再戰。再戰不成,尚可三戰。如果三戰皆輸,齊國都是你們所有了,何必非要國母爲質,改變壟畝方向呢?”
國佐說完,揚長而去。
我們錯了,我們認輸。認輸還要被羞辱,那我們拼死一戰。
我們可以被打倒,但是永遠不會被打敗,被羞辱!
典型的海明威筆下的人物性格。
國佐出去之後,藏在帷幕後的孫良夫和季孫行父急忙走出來,勸告郤克,這齊國眼看着可是要跟我們玩兒命了,其實何必呢?人家也認輸了,不如就答應他們請成的要求吧!
郤克根本都想不到國佐剛纔會忽然從恭敬憤而起之,所以在國佐慷慨陳詞的時候,郤克已經傻了。季孫行父和孫良夫這麼一說,郤克也急了,人家齊國的使臣走了,可怎麼是好呢?
人家來請成,你刁難人家;人家走了,你反而麻爪了,不知道該咋辦了,你是不是有病?
國佐開始恭敬,那是知道齊國有錯在先,何況也敗績已露,你都羞辱到人家國母了,人家還客氣什麼?
我們準備爲自己的過失付出代價,但是並不包括我們的尊嚴。
辱人者,人必辱之。
季孫行父說趕緊追啊!
於是孫良夫親自駕車,一口氣追出去十里地,好說歹說,總算是把國佐給勸回來了。
郤克好沒意思,只能先介紹季孫行父和孫良夫給國佐,說剛纔魯國和衛國使者都沒在這,我也不好答應你什麼。現在他們倆都來了,都說同意請成,那我也沒什麼意見,就都聽你的吧!
人家沒在這你就能大放厥詞了嗎?你腦子抽抽了?
國佐知道這肯定是他們權衡的結果,根本沒接茬,只是說明齊國承認朝見晉國,並且退還侵佔魯國和衛國的土地,晉國答應退兵,如果可以就盟誓立約。
郤克小尷尬一會兒,同意了國佐的意見。於是晉國、衛國、魯國和曹國同齊國歃血爲盟,晉國釋放了俘虜逢醜父。
四國軍隊撤退,逢醜父回國之後,齊頃公就任命他爲上卿。
晉軍回國之後,晉景公爲了表彰晉軍將領,郤克等人都擴大了封地。同時,晉景公重新設立新軍,新上軍元帥韓厥,副帥趙括;新中軍元帥鞏朔,副帥韓穿;新下軍元帥荀騅,副帥趙旃。這些元帥都封爲卿士,從此晉國實力大增,一時間在諸侯中實力最盛。
晉景公選擇在重創齊國之後增設新軍,當然有擴充實力的考慮,但是更多的是提拔老的宗族人士,與郤氏對抗。一國重臣中,如果任憑郤克和欒書把持國政,那麼趙盾昔日的風光又將再現,那時候晉景公的權力自然會萎縮。而新軍中提拔的人士,多爲趙氏宗族,或者和趙氏關係密切的韓氏和荀氏,可以說晉景公將沒落中的趙氏提拔了上來,成爲對抗郤氏的有力對手。
可是趙氏的再度興盛,讓一個人不安,或者說惶恐。此人正是爲趙盾重挫的屠岸賈。
不過屠岸賈是小人,小人仇恨一個人,自然有小人的做法。司寇屠岸賈經過長期準備,蒐羅了一些趙氏雞毛蒜皮的不是,彙報給晉景公。至於晉景公信是不信,那與屠岸賈無關,反正該做的他必須做到。可是經歷了桃園事件的屠岸賈也在成長,他深知只靠一個最高領導絕對不能成事,於是趙氏的對立面——郤氏和欒氏成爲屠岸賈拉攏的對象。
這一切都說明,趙盾雖死,餘威未散。趙氏宗族的再度崛起,讓屠岸賈深爲恐懼。
齊頃公經歷了這次臨淄城下之盟,心性大變。他不再爲了個人一時好惡決定國家大事,而是俯下身來,傾聽百姓心聲,吊死問喪,體恤黎民,精心處理國政。
一切只爲復仇。
爲了在戰爭中無辜喪命的黎民百姓,爲了被羞辱的齊國。
敵人的一舉一動只有敵人對關心,齊頃公雖然被四國聯軍打敗,但是他在戰爭中表現出的勇氣深爲晉國忌憚。晉國擔心齊國從此更加富強,這仇結深了可沒個了局。晉國於是藉口齊國忠順可嘉,命令魯國和衛國將齊國退回來的土地再度還給齊國。
這當然是晉國交好齊國的表示。
可是齊頃公難道會因爲這樣就忘記了曾經的恥辱嗎?
這可沒準。
有準的是,魯國和衛國爲此非常不開心。
聽晉國的話,讓晉國當老大,老大居然出賣小弟的利益,這還像個老大嗎?
這件事情在諸侯之中影響及其惡劣,晉國的話,越來越沒有人聽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