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儀忿忿不平地在孃家逗留了小半日,又跟孃家親人吃了一頓不順心的午飯,方纔回到裴國公府。
然後她就開始胃疼了。
也難怪她如此不舒服了。這頓在孃家的午飯,除了秦伯復因爲還在衙門裡,而且跟上司同僚約定了要聚餐,而光顧着官場應酬而無法抽身回家見長女外,家裡其他人,個個都讓秦錦儀見了生氣,就連薛氏也不例外。
薛氏近來跟孃家人重新聯繫上了,雖然沒人跟她說薛家到底面臨着什麼麻煩,但並不妨礙她敏感地察覺到,孃家人在失去秦家二房這個靠山後,曾一度面臨着如何窘迫的處境。這讓她的態度出現了一種矛盾的狀態。
一方面,她在孃家人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話裡話外都在暗示“知道錯了吧?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對我擺架子了,老老實實抱我大腿吧”。
另一方面,她又在積極地爲孃家人想轍,要如何去攀高枝兒,趨炎赴勢,哪怕她依然不肯放下身段與長房、三房和好,但也沒有再攔着兒子媳婦和孫子孫女去討好三房的秦柏了。而對於其他能夠夠得上的高門大戶,她也有刻意巴結的趨勢,比如對於小孫女兒秦錦春與雲陽侯府的親事,在蔡十七升了千戶之後,她就不再說反對的話了。薛家叔父想要跟朝廷做生意,她雖然不知道什麼遼東開戰之類的傳言,但也沒少在兒媳面前幫口。
因此,當一向疼愛看重的長孫女兒秦錦儀回到孃家來時,她就一次又一次地念叨:“裴家那邊可有好好教導他們二姑娘?東宮妃嬪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我已經讓人去私下打聽陳良媛和楚家那姑娘在家裡是什麼樣子,喜歡做些什麼了。雖說我沒見過她們,但既然太子殿下中意這樣的姑娘,那想必讓裴二姑娘照着學是沒錯的。裴二姑娘好象有些太瘦了,肌膚也不夠白晳,你讓你婆婆她們上點兒心,讓裴二姑娘好好養一養吧,別顧着什麼守孝的規矩了,在自個兒家裡吃什麼喝什麼,外人如何能知道?最要緊的是能讓她被選上!只要她能在東宮站穩腳跟,以後你這個做嫂子的也能沾光,還怕外人不敬你三分?若是她能再生下一個皇孫,哎喲喲,那可就真的是天大的福氣了!瞧瞧三房那鄉下婆子如今有多麼風光?你將來能比她更風光呢!”
秦錦儀還能不懂得這個道理?可她如今正煩着呢。
裴家人雖然正在守孝,但私底下真沒少往外頭打聽消息。當知道了楚家有女入宮,她們就開始忙活了。雖然楚瑜娘進宮前十分低調,名聲不顯,傳聞也極少,但據說她跟陳良媛是一個類型的,生得還更美貌些。那麼與她們同類型的姑娘,顯然就更符合宮中爲太子選妃時的偏好了。楚瑜娘資料太少不提,陳良媛見過的人倒是多,可裴二姑娘跟她完全是兩種類型的人,守孝期內又不能多吃肥肉養胖了人,秦錦儀出主意,秘密請個曾經在陳家當差的婆子來訓練裴二姑娘,在舉止言行上進行模仿,倒把裴二姑娘給練毛了,正鬧彆扭呢。這時裴二奶奶又跳出來說,這樣不妥。模仿得再象也不是原主,若是因爲太象陳良媛而被太子忽視,就本末倒置了。而且入宮的女孩兒自然得樣樣出挑,讓人無處挑刺,但孝期內若有違禮之舉,一旦被人告發,就要毀終身,別說進宮,連說親嫁人都難呢!
薛氏出的主意,都是秦錦儀想到過的,還沒得到稱心如意的結果,如今再聽祖母提起,她又如何能聽得進去?
更別提一旁不肯幫忙還態度冷淡的母親小薛氏,以及愛理不理態度氣人的小妹秦錦春,秦錦儀再想到自己的婚禮如何寒酸,婆家如今又是什麼處境,丈夫未來前程不明……相比之下,秦錦春光是陪嫁的衣料,就有薛家人大手筆供給,未婚夫出身再低也是雲陽侯的侄兒,還升了正五品的千戶,簡直是樣樣都把她給比下去了,她怎會不被氣得肝疼、胃疼?
也就是想着不能在母親和妹妹面前跌份,秦錦儀才強撐着罷了。說起自己在婆家的生活,她也是句句都往好裡說,還要再誇大幾分。只不過她纔剛剛跟母親小薛氏抱怨過裴二姑娘進宮不順之事,說這些大話時,不免有幾分心虛,倒讓秦錦春看出來了。秦錦春沒聲張,只當沒聽見,薛氏卻信以爲真了,喜滋滋地道:“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我就說了,這門親事再好不過了,旁人不識貨,才叫咱們家撈着了。幸而當初我夠果斷,否則你還不知要嫁到什麼人家去呢!”
秦錦儀臉上的笑容怎麼看怎麼勉強,但她又不能讓別人看出她已經有幾分後悔的心思來,只能強笑着點頭:“祖母說得是。”然後回到婆家,就氣得鬱悶了,一邊叫疼一邊往牀上一倒,什麼事都不想理會。
裴家二奶奶、三奶奶都還在裴大奶奶這邊等信兒呢,聽說秦錦儀回來就病倒了,都心裡焦急得不行。裴三奶奶最急,乾笑着說:“侄媳婦怎麼好好的病了呢?別是累着了吧?不如請位大夫回來給她看一看?年紀輕輕的,得好好保養,萬一坐下病來,可是一輩子的事兒呢。”
裴二奶奶倒是個人精,隱隱覺得可能秦錦儀帶回來的消息不太妙,便打圓場說:“請大夫的事,就請大嫂做主吧。我們明兒再來看侄媳婦。三弟妹也別太擔心了,我們家到底還未出孝呢,再着急也沒用呀。”
事關自家閨女的前程,裴三奶奶如何能不着急?但正象裴二奶奶說的那樣,裴家如今還在孝期內,家裡的女孩兒也不可能馬上就進宮,怎麼也要起碼等到明年呢,現在追得秦錦儀太緊了也不好,將來女兒進宮的事兒,還得靠秦家幫着打點。
於是裴三奶奶便勉強賠笑着與裴二奶奶離開了。
裴大奶奶打發丫頭去看秦錦儀,不久丫頭回報說:“大奶奶似乎是不知打哪兒受了氣,吃飯也沒吃好,如今躺在牀上起不來了,幾個丫頭正商量着給她弄些好克化的粥水來。奴婢原想往近前去看看的,但大奶奶已經睡下了,她的丫頭怕將人吵醒了,就沒讓奴婢進裡屋。”
裴大奶奶撇嘴道:“受了氣?只怕是爲了我不肯讓程哥兒陪她回孃家,故意做給我看的吧?否則她自個兒的孃家,哪裡有人會給她氣受?!打量着如今從孃家探到了消息,家裡人都心急等着她的信兒呢,就拿起喬來了。由得她去,我就不信,我不問,難道她還能真的一直憋着不說了?就算我不罵她,老夫人和二房、三房也不是省油的燈。真真是把人寵出毛病來了!”說完索性連大夫也沒叫人請,就這麼把秦錦儀給晾在了一邊,甚至沒去通知住在外院的兒子,他媳婦兒病了。
但內院的裴茵卻得了信,跑過來找母親:“我早前是怎麼說的?哥哥這個媳婦是娶錯了!當初母親不肯聽我的話,如今可知道後悔了吧?這纔多久?真正連三個月都還沒到呢,她就露出了真面目來。如今回頭想想,只怕她那一跤也摔得不簡單,肯定是故意算計哥哥的!”
裴大奶奶倒是還沒糊塗:“你嫂子雖說沒有從前看着賢惠,但若是我只想給你哥哥娶個賢惠的媳婦,不計較其他,也不會拖到如今纔給他娶親了。秦氏再不好,好歹有個好孃家,誰叫她是皇后娘娘的侄孫女兒呢?如今無論是皇上還是太子殿下,都看重秦家。哪怕你嫂子只是旁支,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她家裡人又常往承恩侯府與永嘉侯府去,關係極親近的,就能沾得上光。只憑這秦家女婿的身份,你哥哥也能叫外人高看一眼了。你也別總是跟你嫂子生氣,何苦來?等出了孝,你還得說親呢。我還有兩年孝期,到時候少不得要讓你嫂子帶你出門交際,讓秦家人幫着牽線搭橋,尋個高門大戶的子弟。你還有用得上你嫂子的地方,別真個得罪了她。”
裴茵冷笑:“母親別說笑了,她自個兒就極少出門交際,能幫上我什麼?就算她是秦家二房的女兒,你看她嫁過來後,幾時跟秦家長房、三房的人通過信,送過東西?秦家長房、三房的人也沒來看過她。即使是秦家二房,也只是十天半月有人來給她請個安,送點兒吃食罷了,她卻是沒派過人回去給父母長輩請安的。當初盧氏嫁給雲陽侯世子的時候,每旬總要打發人去秦家請安問好,那還是外孫女兒呢!秦氏這個親孫女兒,比外孫女兒都不如。我還能指望她什麼?”
裴茵湊近了裴大奶奶,壓低聲音道:“母親,你們私下讓人從外頭打聽的事兒,我也都知道了。二妹妹明擺着就不是進宮的料,你們還把希望壓在她身上做什麼?!二房、三房總說已經打點好唐家了,可唐家真能管用麼?又不是唐老尚書和唐老夫人答應幫忙!更何況,如今連唐老夫人都難見到太子妃,別的就不必說了。太子妃既然一心看中楚家女,二妹妹想要得她青眼,顯然難上加難。即使真的進了宮,難道太子妃還能擡舉完楚家女後,又再擡舉她?母親,我看我們大房還是早作打算的好。若是二妹妹進不了宮,我們要怎麼辦?別總想着還有秦氏了,她就是個廢物!”
裴大奶奶皺了皺眉頭,也不由得憂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