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聽說許大奶奶承恩侯府之行的經過時,已經是三天後了。即將進入臘月,京城內開始進入一種喜慶的氣氛中。曾經延續了將近一個月的國喪期,似乎連殘餘的一點兒漣漪都消失殆盡了。
秦含真聽着姚氏的述說,其實還挺意外的。她發現姚氏把自己與許氏之間產生的爭端進行了刪改,換了個似是而非的版本,才轉告給其他人,無論是對承恩侯府內部,還是對許大奶奶,皆是如此。這麼做,對姚氏未必有什麼益處,卻能將秦含真的麻煩減到最低。到頭來,在整件事裡被人責怪最多的,就成了許氏本人。不但秦家長房、三房的人會怪她,就連許家長房,也要怨她胡來的。
可姚氏爲什麼要這麼做?
秦含真直截了當地問姚氏,姚氏滿不在乎地道:“這有什麼?我難道還能看着你被人埋怨不成?本來就是我們夫人的錯!她要是懂點分寸,事情何至於此?許崢一個小小的舉人,就算有些才名,在京城裡又算是哪根蔥?也就是姓許的人才會把他當成寶貝看!我家簡哥兒還是貢士呢!不是比他有出息多了?誰把他放在眼裡?況且他家與你又不是正經姻親。從前是你和氣知禮,看在我們夫人的面上,對他家客氣些,又不是他家真的就能在你面前擺親戚架子了。讓你去參加許崢的婚禮?憑什麼呀?!真是好大的臉!”
姚氏衝着秦含真笑得親切:“你要是閒着沒事,願意去瞧瞧他家的樂子,看看他們這些自詡是清高讀書人,其實做的都是下作事的破落戶,在你面前是如何卑躬屈膝的,那也無所謂,全看你的心情。可你懶得搭理他們,就已經是他們的福氣了,他們竟然還不知感恩,非要逼你露面?別說是你這樣的身份了,誰都要生氣的!三叔三嬸就不樂意去捧他家的場子,你瞧許家上下有人敢吭聲沒有?不過是欺負你年輕臉嫩,不好意思拒絕長輩的要求,纔有恃無恐罷了。”
說到這裡,姚氏撇了撇嘴,輕哼一聲:“他們吃這一回虧,就知道這世上不是人人都願意由着他們擺弄的,也不是個個年輕小輩,都能由得他們拿捏!一幫子倚老賣老的傢伙,什麼時候真把我們逼急了,給他們一個好看,他們才知道什麼叫做分寸呢!”
秦含真乾笑了兩聲,沒有接話。就算她再遲鈍,也聽出來了。姚氏滿肚子都是對婆母的怨氣,含沙射影的,罵的是許家,其實又何嘗不是許氏?不過,她這個媳婦也確實因爲許氏與許家受過不少委屈了,秦含真一句勸說的話都不提,連安慰都沒打算安慰。秦家長房婆媳內鬥,她一個隔房又出了嫁的小輩,看熱鬧就好了,何必插一隻腳進去?
秦含真只是謝過了姚氏,替她修飾一番,算是替她解決了一個不小的麻煩。雖然她並不擔心事情真的傳開了,自己就真的會被千夫所指,但姚氏未經她請求,就主動提供了幫助,這份心意還是要道一聲謝的。
她還有些好奇:“大伯祖母這兩日可醒來了?她知不知道許大奶奶去過東府的事?”
姚氏撇嘴道:“醒是醒了,也聽說過消息了。畢竟府裡下人這麼多,簡哥兒夫妻倆都不知道底裡,怎麼可能瞞得住夫人?不過就算夫人知道了也沒什麼,我也照實告訴她了,說是許大奶奶因爲她沒有在喜宴上露臉的事兒,發了好大的火,抱怨個沒完呢。我都說了夫人生病的事兒,還有全家都要侍疾,沒有心情去飲宴,許大奶奶還是沒有消氣。她就是覺得,她寶貝兒子成婚這樣天大的事兒,承恩侯府沒個夠份量的人出面,就不是姻親該有的禮數。夫人就算病得再重,又不是死了,露個面又能有多難呢?更別說我們夫人又不是真的昏迷不醒了,只是氣虛體弱罷了。臉色難看可以上脂粉,吃不得酒肉,那也可以沾沾脣,說話不便,那就露個臉便退下歇息,也是可以的。但她不出面,外人只會以爲承恩侯府已經不認許家這門姻親了,只會踩許崢的臉,在外頭傳他的閒話。”
姚氏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總之……許大奶奶心裡根本不關心我們夫人的病情就是了。她正經都沒問過一句,我們夫人到底病得要不要緊呢?我告訴她實情之後,她知道夫人病重,連進院子看一眼都沒有,直接扭頭就走了。”
秦含真忍不住道:“二伯孃,這算是……兩頭忽悠嗎?”說得難聽些,就是在挑撥離間吧?
姚氏不以爲意地哂道:“我又沒冤枉了誰。許大奶奶確實是沒問過夫人的病情,也沒進過鬆風堂看她一眼。”
許大奶奶沒問,是因爲原本不知情吧?等知道了之後,還不是問了?她不進松風堂,也是姚氏不許她進的關係。結果到了姚氏的口中,就成了她故意的了……許氏那邊只怕不太好,被孃家侄媳婦這般冷待,她會不會又要吐一口血?
對此姚氏很坦然:“吐血是沒有的,就是心情糟糕些,打不起精神來,一直說要見許崢兩口子。依照禮數,以我們夫人對許崢一向的關照,許崢婚後,怎麼也要挑一天,帶着新媳婦上門來給她老人家磕頭,順道讓她見見新媳婦纔是。可許家婚禮已經過去幾日了,三朝回門都過了,聽說魯家人已經準備打道回府,到這會子許崢還沒帶着新媳婦過來拜見我們夫人,這不是明擺着許家長房怨氣未消,連許崢都埋怨起姑祖母來了麼?就算我們夫人先前沒有吐血,只怕也早晚有吐的那一天。這回可就跟我沒關係了。”
秦含真瞥了她一眼,淡笑不語。
許崢爲什麼不帶新媳婦上門給許氏磕頭請安?不論是許大奶奶真的誤會了許氏,還是他們上門來了,卻被姚氏擋了,反正都跟姚氏扯不開關係就是了。姚氏這一回挑撥離間,對許氏的打擊可真不輕。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感情夠深,這幾句挑撥又算得了什麼?許家長房要是真關心許氏的身體,又怎會把她因病缺席小輩婚宴一事看得比天還大?更別說是連着幾日無人上門探病問安了。許家長房做得太過勢利,姚氏的計謀纔會進行得這麼順利。許氏多年來偏心孃家人,卻把人給寵壞了,也算是自食惡果了吧?
秦含真對此不發表任何意見,只是意思意思地說些場面話:“只願大伯祖母能早日放寬心纔好。許家又不是沒人,也不是沒有後起之秀,放他們自個兒努力向上就是了,實在不必事事都替他們打點妥當。許家長房的人未必領情,大伯祖母又跟自家親骨肉離了心,何苦來呢?大伯祖母還是早些把身體養好了是正經。”
“正是如此!”姚氏故意大聲嘆息道,“我們這些晚輩,早就勸過夫人無數回了,可惜夫人一句都聽不進去。我們二爺啊,看她老人家實在是傷心,不得已,就把許家二房的人給請過來了。有許家二房的人陪着夫人說話,她老人家還能振作些,可惜話裡話外,還是惦記着她的寶貝侄孫子,想要許崢帶新媳婦上門來磕頭。許家二房雖然也不是什麼好人,但還算機靈。回去之後,是不是真的給長房那邊傳了話,我是不知道,可他們回覆過來的,還是許崢忙着備考,新婚三日還沒過,就宿在書房裡了,哪裡還有功夫去親戚家做客?夫人聽了,雖然嘴裡一直說,恩科要緊,讓許崢專心備考,可是那表情呀……嘖嘖嘖,簡直就象是被人搶走了什麼價值連城的大寶貝一樣,別提有多失落了!”
秦含真看着她這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心裡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姚氏與許氏婆媳間積怨多年,如今惡化到這個地步,雖然姚氏正派不到哪裡去,但許氏的責任也不輕。
真是造孽!
秦含真低頭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順着姚氏的話頭問:“許家二房近日常上東府的門?”
“這不是爲了安撫夫人麼?否則二爺就要埋怨起我來了。”姚氏輕哼道,“他什麼都不知道,就覺得是我把夫人給氣着了。我都說了,是許大奶奶的錯,他只是不信我罷了!我爲他生了一雙兒女,替他把家裡家外打點得妥妥當當,夫妻二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結果他還是要爲了他老孃,跟我嘔氣!”
姚氏一肚子的委屈。她就是因爲跟丈夫嘔氣,又不想讓兒子媳婦知道,才跑到永嘉侯府那邊吐苦水,然後順勢來看望秦含真,順便再訴一波委屈的。做了好事,她當然要讓當事人知道。肅寧郡王府如今確實是風頭正盛,她做長輩的多多跟外侄女兒來往,也是應該的嘛。更何況,在許氏病情反覆的問題事,秦含真也是苦主呢。
不過姚氏嘔氣歸嘔氣,還是會說一句公道話:“許家二房沒有許家長房那般令人生厭。今日還是多虧許二夫人帶着媳婦過府陪夫人,才讓我得了空閒來串門子。我發現許二奶奶還是挺機靈挺會說話的。前些日子國喪,我如今又成日在家侍候病人,不象從前那般時不時出個門,與人交際,京城裡很多新消息都不知曉,還是她告訴我的呢。從前我就沒把她放在眼裡,不成想她消息還挺靈通。”
說到這裡,姚氏便頓了一頓,笑着湊近了秦含真:“我聽說……外頭都在議論,宮裡什麼時候會爲太子定下續絃的人選?又打算如何選人?三侄女兒,你是宮裡的常客,不知……可聽說什麼消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