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臘八之後,全京城都開始爲新年做起準備來。年末盤賬、親友間走禮、年關大小祭典……各種瑣事充斥着人們的生活,就連小道消息、閒談八卦,似乎也暫時消停了許多。無他,人們忙都忙死了,哪裡還有空嚼舌頭喲。
秦含真也開始了嫁進肅寧郡王府之後的頭一回盤賬。這可不是一般官宦勳貴人家裡,只是盤點一下自家產業與日常收支這麼簡單。郡王府的產業自然是豐厚的,但除了趙陌本人的私產之外,同時還有來自封地肅寧縣的各種收入,又要算出進獻朝廷的歲貢要多少,列出清單來,小心謹慎地讓人運進京,與禮部做交割。
這絕對不是打幾天算盤就能忙完的事。秦含真把自個兒陪嫁人員中擅長賬目的人挑出來,再加上阿壽、阿興及其手下的賬房,算了七八日,纔算是告一段落,然後就是讓人裝車載貨。爲防萬一,秦含真不象其他王府那樣,拖拖拉拉才把東西送去禮部,而是一準備好就送去了,論速度據說還能排到前三呢。份量是不多不少,剛剛好是一個收入正常的宗室近支郡王府歲貢的平均數,毫不出挑,也叫人挑不出錯。
當然,以趙陌在皇室的得寵程度,秦含真私底下又再備了幾份禮,分別孝敬宮中三位大神了。既體現了她與趙陌小夫妻倆的孝心,又不必礙了別人的眼,還能更顯得他們與皇室成員親近。
秦含真甚至給敏順郡主都單獨備下了一份禮。考慮到小姑娘的喜好與目前的守孝狀態,樣樣都是合她心意又適合她使用的,不是什麼孝期不適用的珠寶華服,主要是以日用品爲主,還有些雅緻的文房用品或女紅用具等等。敏順郡主很喜歡,再三向她道謝。
敏順郡主還偷偷告訴她一個秘密:“那回嫂子勸我,心裡有什麼疑惑,都可以跟父親直說,不要有所顧慮,別因爲外人的閒話,便質疑起父親對我的父女之情了。我便真個問了父親,爲何不願意象從前那樣,陪我多說說話?結果父親告訴我,他看到我,便想起母妃的死,覺得對不住我,讓我成了沒孃的孩子。可母妃確實有錯,他又不能昧着良心輕輕饒恕了她,只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父親心裡難過,又覺得沒臉見我,怕我怨恨他,纔會不願與我交談太多的,免得我忍不住說出傷他心的話來。可他也知道,倘若對我避不見面,只怕宮裡的人對我會有什麼誤會,怠慢於我,所以還是每日來看我……”
敏順郡主說着說着,眼淚就下來了:“我那時候才知道,父親對我還是一如既往地疼愛,我卻誤會了他的真心,真是太不孝了!父親不想讓我說出怨恨他的話,其實是擔心皇祖父會遷怒到我身上。因爲母妃做的事,皇祖父纔是最生氣的那個人。若不是有父親苦求,皇祖父只怕早就暗地裡賜死母妃了!其實父親真的是多慮了。我怎會怨恨他?母妃的死,是她自己想不開,也是她自己犯的錯。我興許會怨楚正方夫妻,會怨母親自己,但絕對沒有怨恨父親的道理!”
秦含真嘆息着安慰她道:“郡主如今與太子殿下解開了誤會,日後父慈女孝,和睦相處,就再好不過了。太子妃娘娘已經去世,太子殿下與郡主卻還要繼續在這世間存活。對郡主而言,世上再也沒有比太子殿下更親的親人了。往後不必有什麼顧慮,也別再因爲旁人的關係,就生分了纔好。”
敏順郡主擦了擦眼淚,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母妃就算有錯,也是我的親生母親。她如今已經去世了,我便忘了那些不愉快的過往,只記得她的好處就好。父親乃是我的至親,我萬萬沒有因爲旁人的挑撥,便誤會了他的道理。還有皇祖父,其實皇祖父也很疼我,並沒有因爲母親之事,便對我有所偏見。父親其實也是太過小心了。我已經向皇祖父與父親說出了心事,皇祖父親自安慰了我,還天天把我叫到他跟前去陪他用膳,省得再有人嚼舌頭說我的閒話。太后娘娘還替我重新挑選了侍候的宮人,舊人也不做處罰了,便隨其他宮人一同放出宮去,只當是替我積陰德。”
秦含真笑道:“郡主覺得高興就好了。如此,郡主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往後再不會有任何誤會與溝通不良了。”
敏順郡主抿嘴羞澀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湊到秦含真耳邊問:“嫂子,你跟蔡家的姑娘交情很好,是不是?你孃家好象還跟蔡家是姻親?”
秦含真眨了眨眼,點頭道:“是呀,我繼母就是雲陽侯的族妹。我四堂妹,就是郡主熟悉的錦春,跟蔡家一個旁支子弟定了親,還有一位表姐,嫁給了雲陽侯世子爲妻,如今都懷孕了。”
敏順郡主猶豫了一下:“他家姑娘的性情好麼?容易相處麼?”
秦含真笑道:“蔡家別房的姑娘,我不太清楚,但云陽侯嫡長女的性情是極好的,爽朗大氣,處事又周全。我跟她最熟,只是跟她的妹妹們來往不多。從前見過幾面,感覺都是好相處的姑娘。”秦含真遲疑了一下,“郡主問這個做什麼?”
敏順郡主的視線有些遊移:“也沒什麼。太后娘娘跟我說,若是在宮中悶了,可以叫幾家高官顯宦家的女孩兒進宮陪我說說話。我不耐煩跟生人打交道,本來還可以叫錦春來的,但她在家也忙得很,況且找她問蔡家的事,她肯定會說蔡家人人都好的。也不知道那蔡十七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敏順郡主輕哼了一聲,顯然有些不樂意看到小夥伴定親之後,心神都被未婚夫籠絡了去。她挽着秦含真的手臂,道:“好嫂子,我就只信你的話!”
秦含真笑道:“這個嘛,個人有個人的喜好,我喜歡的東西,興許未必合旁人的意。蔡家的姑娘們好不好,郡主親自見過就知道了。光問我,可做不得準。太后娘娘既然想給郡主尋幾個朋友陪伴,郡主就把人召進宮來聊一聊好了。”
敏順郡主收回了手,乾笑了兩聲:“那算了,我這裡供着菩薩呢,整天都燒着香,沒得薰了別人。要見,還是等日後再說。”
秦含真嘴上順着敏順郡主的話風,把話捎帶過去了,但心裡卻犯起了嘀咕。她可不相信,太后娘娘會忽然提起,找幾個高官顯宦家的千金進宮給敏順郡主做伴。雖然太子妃國孝期已過,但敏順郡主顯然是要戴滿一年孝的,根本沒有大張旗鼓召人陪玩的道理。而且敏順郡主本來就有幾個伴讀,連秦錦春都不算在內,四人裡還有塗家的女孩兒。太后娘娘想給敏順郡主找小夥伴,不必勞師動衆,就能找到人,又怎會忽然提起雲陽侯府的千金來?
雲陽侯還在遼東爲國禦敵,皇家對他的家人,只會更加顯示恩寵。雖然傳召雲陽侯之女進宮陪太子嫡長女聊天,並不是什麼失禮之舉,但考慮到太子妃生前乃是楚家欺壓蔡氏一族子弟的倚仗,就連太子妃本人,也有過對雲陽侯府不太客氣的時候,這種做法就顯得很不合適了。這不是太后、皇帝或太子會想出來的主意,那敏順郡主又爲何特地打聽起蔡家的姑娘來呢?
敏順郡主沒有再提起這件事,秦含真陪她再聊了一會兒的天,便告辭出宮去了。隨着新年將近,她是越來越忙了,連進宮的次數都沒有先前頻繁了。沒辦法,趙陌不在家,她又是頭一回主理封地的事務,從前沒有過經驗,難免要手忙腳亂些。還好阿壽等人都很得力,屬官們也沒人在這當口給她添亂,就連封地那邊,也是人人聽話,事事順利,才讓她略鬆了口氣。否則,沒有趙陌引領,她還不知要如何過這一關呢。
不過,趙陌離家這麼久,她真是想他想得不得了。大冬天的,被窩冷,即使丫頭們的各種取暖設備準備得再周全,她還是覺得心裡冷嗖嗖的。真奇怪,明明在今年七月底之前,她還是一個人睡一個被窩來着,年年冬天如此,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新婚幾個月,趙陌竟然已經把她給寵壞了。
深夜,秦含真拖着勞累了一天的身體,往炕上一坐,便歪着靠到了熏籠上,長嘆了一口氣。
豐兒給她端了安神湯來,道:“王妃今日真是辛苦了。不過,今日總算把賬全都盤完了,各家的節禮也都送出去了,連給封地那邊的大爺與馬姨娘送的年禮,也已經裝好了車,只等明兒一早出發。年下最忙碌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在除夕之前,王妃總算能好好歇上幾日。明兒就晚些再起吧?”
秦含真擺了擺手,有氣無力地問:“給永嘉侯府準備的年禮,還沒送過去呢。我明兒親自走一趟,順道也去看望一下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和嬸孃,還有莊哥兒與六妹妹他們。等這事兒做完,我才能真正鬆口氣呢。”
可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證臘月裡剩下的時間內,她就真的清閒了。趙陌不在家,她常常要連他的責任也要盡到。京郊那邊好幾個莊子,她還得親自去走一走。等到過了除夕,除了宮裡的宴會,各家王府、公主府也會有宴席,肅寧郡王府本身也得應景兒地辦上一兩場宴會還席,還有各種走禮、拜年,秦家那邊的親友也不能落下……正月裡有得是她忙的,根本就顧不上自家人了,少不得要在年前把該辦的事辦完。
做老闆的嘛,總得在年前慰問一圈員工,招待所有人大吃一頓,把年終獎給發下去,讓大家高高興興地過年,纔算得上是好老闆。
秦含真一想起接下來的忙碌,又覺得這口氣根本沒法鬆了。
唉……老公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