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在許氏面前沒討到半點好處,反而是被嚇了一跳,灰頭土臉地回了福貴居。看到出門迎上來的兒媳小薛氏與孫女秦錦儀,她深覺沒臉,也不招呼,便悶頭進了屋。
小薛氏見狀,就知道婆婆在松風堂沒討到好處,說不定又吃了許氏的排頭。她心中暗歎,明明薛氏與秦伯復這麼多年來,就沒從許氏那兒佔到過上風,甚至還吃過大大小小的暗虧,爲什麼他們還是不能醒悟,非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招惹長房呢?一家人就不能和睦相處麼?承恩侯秦鬆固然性情可厭,但承恩侯夫人許氏,還有許氏的兒女們,卻不是刁鑽難纏的人物。不能跟他們親如一家,至少也可以維持面上情吧?卻因爲薛氏與秦伯復的緣故,兩房人勢同水火,鬧得外人都在看笑話。二房一邊要借長房的爵位撐場面,一邊又要在外人面前說長房的不是,如此吃裡扒外,小薛氏有時候都覺得沒臉見人。
她嘆着氣,進屋坐在婆婆身邊,婉言相勸:“母親別生氣了,橫豎也不是什麼大事,何必跟長房計較?還得罪了三房。”她回頭給女兒使了個眼色,暗示秦錦儀上前勸慰祖母。若不是秦錦儀多嘴,這件事興許還鬧不起來呢。
秦錦儀心裡不情不願地,只是不好違背母親的吩咐,才上前笑着說:“祖母別生氣,其實孫女兒只是隨口抱怨兩句罷了。三妹妹屋裡的東西雖好,卻也不算什麼。祖母和母親陪嫁豐厚,我們二房也是家財萬貫的,孫女兒難道還能稀罕那幾件東西?”
薛氏沒好氣地哂她一眼:“這是銀子的事麼?你道我跟你孃的陪嫁多,就能隨便花用?這是我們的私房,無事不可輕動。誰家太太、奶奶們靠着自己的陪嫁過日子?那是要叫人笑話的!”有一句她沒說出口,那就是:薛家的豪富,跟承恩侯府的能比麼?
承恩侯府蒙聖上隆恩,光是御賜的田莊就有好幾個,再加上祖傳的與另行置辦的產業,許氏與姚氏婆媳倆又都是治家的好手,將承恩侯府打理得蒸蒸日上。二房只靠着她與小薛氏兩人陪嫁來的田產,以及侯府公中每年放的銀錢度日,雖然日子還過得去,但怎麼跟長房比?皇上有好處都給長房佔去了,二房費盡力氣,纔沒在外人面前露了怯,內裡卻是虛的。若真以爲薛家富有,就能保二房富足,那完全是笑話!
薛家只是嫁女罷了,難道還能把家財都給了秦伯復不成?
說起這個,薛氏心裡就一陣暗恨。當年她帶着兒子重回秦家,本以爲能爲兒子爭取一個爵位,靠着秦家的祖產與御賜的田莊,足夠過得富足了,還能幫襯薛家一把。薛家那因爲秦家被抄而失去的皇商名頭,也該要回來了。誰知先是傳來了壞消息,被流放西北的秦鬆秦柏兄弟未死,害得秦伯復失了爵位。接着秦鬆回京,又與她翻臉,壞了薛家重做皇商的好事。她也就是趁着許氏進門前那點時間,匆匆給自己劃拉點好處罷了,跟侯府偌大的家業相比,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等到秦鬆、許氏夫妻執掌承恩侯府,二房就被擠得沒了地兒。後來若不是爲了拉拔孃家,同時也給二房添一筆可以隨意取用的鉅額家資,她又怎會堅持爲秦伯復娶孃家侄女?因爲這個,壞了秦伯復一心要娶高門千金、借岳家之力反制長房的謀劃,母子倆還鬧過好一陣彆扭呢。
秦錦儀小孩子家,從小錦衣玉食的,哪裡知道長輩們的難處?
薛氏想着想着,心都酸了。她對小薛氏與秦錦儀道:“三房得的東西,我們是拿不回來了。丙字庫裡有從前老夫人的陪嫁,還有聖上明說了要賜給秦柏的東西,我們沒法圖謀。至於別的,什麼秦柏從前用過的舊物之類,要了來也值不了幾個銀子,沒必要去爭。長房與三房擺明了就是要一個鼻孔出氣了,今後我們二房艱難的日子還長着呢。你們孃兒倆正該齊心合力,助我爭一口氣纔是!我們二房也是皇后娘娘的孃家人,不比長房、三房差到哪裡去,絕不能任由他們欺負!”
秦錦儀聽得一驚,祖母這是怎麼了?忽然說這些嚇人的話?
小薛氏卻知道,薛氏這是老毛病又犯了,如今誰欺負二房?挑事的每次都是二房呢。她低聲勸婆婆:“您老人家還是平心靜氣些吧。一家人何必爭來爭去的?我們不去招惹別人,別人也未必會來招惹我們。大爺如今在衙門裡做得好好的,過得兩年,興許就有晉升的機會了。家裡孩子個個都乖巧,過兩年給儀姐兒說一門好親事,再過十年遜哥兒也能娶妻生子了。母親只管安心享用,大爺與我都會好生孝敬您的,您將來的好日子還長着呢。”
薛氏的臉又氣歪了,瞪着小薛氏,滿面的恨鐵不成鋼:“你這到底是什麼性子?怎麼淨知道潑冷水呢?你爹跟我是一母同胞,從小就精明強幹,誰也別想在他手上佔到便宜,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一個蠢閨女?!我跟伯復天天想着如何爭先,你就天天給我們拖後腿,若你不是我親侄女兒,又是我一力主張要娶回來的,我都恨不得扇你幾個耳光!”罵完了,就開始遷怒嫂子,“書香人家的女兒就是靠不住,自己清高不理人就罷了,教個女兒,也象她一樣不懂事。早知如此,當年就該勸我娘,別圖那什麼讀書人家的體面,給哥哥娶個富商人家精明能幹的女兒,也少受些閒氣!”
小薛氏的臉色微微白了一下,低頭不語。秦錦儀心中爲母親着急,也怨她沒眼色,卻無計可施,只能不停地安撫着薛氏。薛氏只覺得心肝脾肺都在痛了,頭也隱隱作痛,便爬到牀上開始唉聲叫。秦遜在門外聽見,撒腿就跑,卻是去尋了自己的生母芳姨娘過來,母子倆進了屋,一臉關心地問:“太太怎麼了?可是身上不好?要不要請大夫來?”
見到他們如此表現,小薛氏還沒說什麼,秦錦儀就先豎起了柳眉,暗暗瞪了庶弟一眼。秦遜沒吭聲,只爬到牀邊抱住薛氏,急得眼圈都紅了:“祖母,您沒事吧?哪裡疼?您可別嚇孫兒!”
薛氏不過是裝樣兒罷了,也是想敲打小薛氏的意思,如今見寶貝孫子快要哭出來了,她心裡一軟,便抱住秦遜道:“祖母沒事,只是有些頭疼,見到遜哥兒,已經不疼了。”秦遜一臉天真純孝地說:“那我陪着祖母,祖母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哄得薛氏重新又露出了笑臉,瞥向小薛氏時,臉色也緩和了些:“還不下去?我少見你幾眼,少聽你說兩句話,興許還能多活幾年呢!一會兒伯復回來,要跟你生氣,你可別來求我。”
小薛氏默默地出了屋子,秦錦儀有心要去安慰她,但芳姨娘在此,她又不放心離開,只能硬着頭皮留下來,一是爲了在祖母面前爲母親多說幾句好話,二是爲了防備秦遜與芳姨娘母子,一時間,竟沒顧得上母親小薛氏。
因薛氏佔了正屋,小薛氏只得去了小書房中,隨手拿了本書,便打算看上幾頁,好讓心情平復下來。丫環彩綾見她又一次得罪了婆婆,忍不住苦勸:“大奶奶,您這又是何必?這不是頭一回了,您次次如此。明知道太太不喜歡聽那些話,奶奶還非要說,不是明着得罪太太麼?再這樣下去,即使太太是您親姑姑,也早晚要寒了心。您又沒有兒子,本就腰桿不硬,大爺對您又是……再這樣下去,奶奶和兩位姑娘連太太這個靠山都保不住了,將來的日子還怎麼過?”
小薛氏淡淡地道:“我只是依本心行事罷了。難不成看着太太與大爺做錯了事,我還不開口麼?他們哪一次在長房面前佔了上風?吃了那麼多虧,還不肯醒悟,非要一次又一次地生事,於二房又有什麼好處?錦儀錦春的前程,到底還是要靠長房的。太太並不是不知道我們二房的處境,卻非要三番五次得罪長房,這是何苦來?”
彩綾嘆氣:“奶奶的性子也太執拗了些。您固然是佔着道理,只是說話不中聽,太太與大爺都聽不進去,您再有道理又有什麼用?奶奶何不順着太太些,哄得太太高興了,再緩緩勸她。太太只是不服氣罷了,纔會屢屢跟長房治氣,其實並不是不知道好歹的。若是奶奶說話好聽些,讓太太聽得順耳,又有臺階下,太太自然不會非要跟長房鬧起來的。奶奶再幫着出出主意,叫太太與大爺得了好處,太太與大爺自然信服奶奶。可奶奶每次卻只是潑太太與大爺冷水,也不說有什麼好法子,只說太太與大爺不對,太太與大爺自然會不喜。”
小薛氏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出什麼主意?能勸着母親與大爺別做傻事,就不錯了。即使真有什麼主意,他們也聽不進去的,何苦費那功夫?我只盼着他們別與長房鬧得太僵了,長房也別跟他們太過計較。一家人關起門來,不敢說和和氣氣過日子,好歹維持個面上情兒。等再過幾年,儀姐兒與春姐兒說門好親事,順順利利嫁出去,我這輩子就沒什麼好愁的了。旁人要爭什麼,由得他們去吧。芳姨娘原也是我的丫頭,難道我還容不下她不成?”說罷拿起書便看了起來,不再理會彩綾了。
彩綾心中憋悶不已,暗暗爲主母着急,卻是無計可施。